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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金鸦江·强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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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歌舞升平,屋内剑拔弩张。
文见喜倒吸一口凉气,道:“既如此,要杀要剐随你便。”
她湿润的眼睫上扬,蛊惑道:“不过,这是你第一次见你母亲吧。何不趁这机会,再与她多相处相处,毕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章来缚指尖的发簪冒着冷光,映在他的眼底。
他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自嘲一笑:是他母亲么?说实话,若不是文见喜那熟悉的神情,他不会对这样一张脸,有任何别样的情绪。
他一直死死盯着文见喜,眼前清晰的世界忽然化成了一滩陌生的水般,失神片刻,才缓缓垂下手。
文见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道:“我们可不单单是要破阵,还得知道苏木舟到底想做什么,你难道想出去后,再与她缠斗一番?”
章来缚垂眸,淡声道:“她想复兴前朝,她是前朝的闻安公主。”
这位公主的名号,她文见喜在书中看过。
公主少时随帝征战沙场,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前朝倾覆,她在城楼悬绫殉国,是一位烈骨铮铮的奇女子。
书上写:此女之才,远在太子之上,帝甚爱之,来日或登大宝。
文见喜问:“闻安公主不是殉国了么?”
章来缚道:“她在城楼上未死透,被陛下救了。陛下敬此女之才,免其牢狱死刑,将其幽禁宫中。后面的事,与宫中传闻大差不差。”
文见喜点点头,不料章来缚继续道:“苏木舟的动机我知道,我也知道出去之后该怎么对付她。”
这话的意思是,他现在完全可以赶紧杀了眼前这个称他师兄、总搅乱他心情的女人。
文见喜亦有察觉,她道:“所以呢?你想现在就杀了我?我告诉你,你休想!”
坐上国师这个位子以后,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他,章来缚痛定思痛,心想:是时候该杀了这么个变数了。
于是,他道:“当然,我不觉得留着你,有什么作用。”
脑中再度闪过文见喜濒死的模样,他话一转:“不然,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作用。我被你哄骗开心了,放了你也未尝不可。”
文见喜瞪他一眼,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哄骗你。在他人的股掌之中,你凭什么以为你比我更强大、更有优势?还想妄断我的生死,做梦!”
她将章来缚一把推倒,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道:“崔娘!有刺客!”
翠娘,是这里的老鸨。
熟悉的眩晕感如约而至,她跌在门槛上,眼皮昏沉。
朦胧的房间里,她模糊地看见,章来缚逃也似地撞到窗外去了。
这可是三楼,摔死最好了。
她要找出除了杀死自己以外的逃离方法,她的朋友还在外面呢,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
风青衣被翠娘摇醒,看见她漾满怒气的面容,阴阳怪气数落她:“落魄凤凰不如鸡,你可知道这个理儿?章少爷这样的嫖客,其他姐妹们可是巴不得能看上自己呢?你这样不识抬举,难道你喜欢那些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风青衣始终未搭话,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执拗道:“阿在,你在哪?青衣,等不到你了。”
她擦干了眼泪,朝翠娘道:“翠娘,你能否再搭个线,让我与章少爷见一面,我定牢牢抓握住机会。”
翠娘瞬间高兴极了,掩唇笑道:“瞧我这舌灿莲花的妙嘴!好孩子,你这就想通啦?这可太好了,你等着,我这就用些力气和手段去。”
风青衣坐在原地,攥紧了衣袖,心中苍凉丛生。
这是她第一次利用人。
她的心里一面想着她无耻地利用了曾经的恩人,一面安慰自己:没关系,他本就是个无往不利的商人、嫖客。
*
过了两三日,正是中秋。
因着想要捞章纳溪这条大鱼一笔的缘故,翠娘没有叫风青衣接客。
她坐在梳妆台前描妆,对着铜镜皱眉。
那日后,她便向一位楚楚可怜的官妓学习如何用眼神勾人,叫人心软。
只不过,她怎么学都学不来那股惹人怜爱中的可怜劲,反倒给人一种悲天悯人的疏离。
枯等一日,章纳溪没有来。
风青衣心想:中秋正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想必他是不回来了。
因此,甫一入夜,她便卸了妆面,坐在窗前看月明。
门口一阵扑腾声,翠娘扭着她那不大灵活的腰身,摔在门槛上。
她一声“哎哟”,风青衣连忙上前去扶她。
她显然是兴奋极了,面涨的通红,眉飞色舞告诉风青衣:“今夜,章少爷来啦,就在楼下喝酒,你赶紧梳妆,等会可要放激灵点。”
风青衣一怔,问:“现在?”
翠娘推搡了她两把,道:“是的呀,去去去。”
风青衣换了一身艳丽的衣裳,抹了红妆,艳丽萎靡。
她在觥筹交错间看到了章纳溪嬉笑的眉眼,带着微微的醉意,看见自己径直走向他时,目光滞愣。
他举着杯,醉道:“哟,这不是清高的风小姐么?”
风青衣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熟捻道:“是,是我,我是来向公子道歉的。”
桌上一位着金丝玉缕的男子,佯装惋惜,道:“哈哈,我记得!我记得这位风姑娘,许多年被章少爷救过呢!哎呀!这下恩人变恩客了,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章纳溪没来由地踢了那人一脚,将酒杯放下,依旧面向风青衣,目不转睛道:“道歉,可得拿出诚意啊。”
风青衣点头,在他身侧落座,举起一杯酒,生涩道:“我敬章少爷一杯。”
她背后有个眼神刻薄的女人,心生不满,甩袖离开之际,暗中往她背上捣了一肘子。
酒水顺着风青衣的下巴流进脖颈里,沾湿胸前的衣裳,周围偷偷打量的人改而投来虎视眈眈的目光。
章纳溪眉头一皱,道:“没意思,不喝了,陪我睡觉去。”
他大步上楼,风青衣紧随其后。
进了昏暗的房间,他熟门熟路地上床,卷起被子盖上,闭了眼。
他……就这么睡了。
从头到尾,两人一句话未说。
风青衣满腹草稿,到头来尽是无用功。
窗外皓月当空,那人胸口起伏不断,她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掏出衣橱里的薄衾,躺在美人塌上假寐。
不知过去许久,她的呼吸渐渐深了,床上的人睁了眼,眼中清明。
他坐直上半身,朝风青衣那单薄的躯体上投去死寂的目光,悄无声息出门去了。
章纳溪绕了几条岔路,一脚踹开翠娘的房门。
此时,翠娘正坐在镜子前咬金条,被来人吓了一跳,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看向来人,正要破口大骂,忽地将金条收进袖子里,笑道:“哟,什么东风,将章少爷给吹来啦。”
章纳溪从袖口掏出一块硕大的金饼,道:“风青衣接下来三个月我包了,这是定金。”
翠娘那夜乐开了花,第二日便将风青衣当眼珠子似的,供了起来。
章纳溪第二日派人送了几大箱金子,夜夜歇在风青衣房内,但是两人话少的可怜。
某夜,风青衣睡不着,看见章纳溪削瘦疲惫的脊背,想起来她被父亲弃之不顾的那几年,他们其实也有见过几面。
每一次,他都弯着眉眼,锐气难挡。
他的那些朋友,她也不幸见过几次。
他们当面对他赞不绝口,背地里却一个比一个说话难听。
这些日子,文见喜很少会从这副身体里醒来了,章来缚也没有再出现过。
以至于风青衣被章来缚强娶,两人撕破脸皮的那段记忆涌入文见喜脑海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撕裂般地痛。
*
那天是京都第一场大雪,风青衣多日苦楚积压已久。
宋知秋许久没有来过信了。
她很想他。
她喝了个烂醉,将章纳溪认作了宋知秋,两人一夜荒唐。
醒后,章纳溪没有如往常那样,早早离去,而是坐在床边赏雪。
或者说不是赏雪,而是沉醉在这场初雪里了。
听见了风青衣猫一样的啜泣声,他才回神,满眼疑惑。
这时候他还没有想到:她居然还在等着那个不知道死哪去了的未婚夫。
风青衣还干了一件更羞辱他的事情。
她很快地穿好了衣服,跪在章纳溪面前,红着眼睛向他陈情。
她有未婚夫,但是今后都配不上他了,想求章纳溪看在两人的交情上,将她送去清心观。
清心观那是什么地方?是个尼姑庵。
那尼姑庵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做寡妇庵。
章纳溪当即被气笑了,捏着风青衣的衣领,凶狠地丢下一句“行啊,你等着”,便离去了。
风青衣即刻便被翠娘笑着送走了。
但是风青衣没想到,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清心庵,而是醉春宵。
一个青楼。
当日下午,这场经久不停的初雪演化成了暴雪。
章纳溪身骑烈马,带着万两黄金,偌大的迎亲队伍,一顶红轿,停在了醉春宵前。
雪深几尺,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但全城人都知道章纳溪娶了醉春宵一个叫做青衣的妓|子。
风青衣被下了药,软着身子上了轿,从此没了姓氏。
章纳溪强娶了风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