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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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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弦惊一行人就出了洪县。
车队行出没多久,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几个女子立在一旁,似乎已等候了许久,衣衫的下摆都被露水打湿了。
车队并未停下,弦惊骑在马上慢慢路过,就见女子们齐齐冲他盈盈一拜。
“多谢大人再生之德,大人的嘱咐,民女谨记在心!”
弦惊看着她们好像如释重负般的自由轻松姿态,朗声笑道:“天高水长、前路漫漫,诸位姑娘请珍重。”
弦惊往前行去,却听身后传来悠悠离歌,不过宛转悠扬的声音里虽有别离的伤感,却也充盈着蓬勃的生机。
天际更明亮了几分,不久之后,太阳便会升起。
弦惊噙着笑意,只觉天地都开阔了几分。
柳残机看了看他,也微微抿嘴弯起嘴角。
“奚大人,那几位女子是来与您相别吗?”
吴鹄声带着光宗耀祖策马小跑几步跟上来,好奇问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八卦。
弦惊瞅了他们一眼,笑说道:“你们不是想进侠令府做推官吗?自己推测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各自想了一会儿,吴鹄声抢先道:“我听说这次的案子有几位女证人!”
“其中一位身怀六甲,是孙县、不,孙樘那贼人的外室!”光宗紧跟着说道。
“据说还有一位是花魁呢!”耀祖赶紧补充道。
“那两位女证人为何会来特意来送别奚大人?”光宗问道。
“应是感谢奚大人为她们赎身,让她们有安身之所?”耀祖猜测道。
三只大山雀叽叽喳喳起来,弦惊笑而不语。
他兑现了承诺,春香已经自由了。
春香恢复良籍后,决定和兰草一起离开洪县,去更东边的地方找一处庄子定居,此后做些女红的活计,再收几个徒弟,想来也能度日。
为了她们的安全,弦惊还特意让柳残机找了几个女镖师护送。
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不管怎样,春香她们之后的路比起获罪的洪九妹,已是好上许多。
说起洪九妹,弦惊其实几日前去见过她。
洪家两兄弟和孙樘因罪大恶极,无需等到秋天,再过些时日,待京城那边的批复下来,便会问斩。
洪九妹作为主要从犯,且参与了围击县衙,自是被判了重罪。她在受重仗刑后会被发配至西北苦寒之地,之后除非遇到大赦,否则一辈子都不能再离开边城。
当然,洪九妹并不在意能不能落叶归根。
“我宁愿客死他乡,也不会再回这个鬼地方!”
说这话时洪九妹刚受完仗刑,疼得龇牙咧嘴、面无血色,说起话来却硬气得很。
弦惊让残疾把准备好的外伤药给她。
“洪九妹,以你的才干,到了那边自能寻出条生路。”
洪九妹看着那一大包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忍着痛挣扎着给弦惊哐哐磕了三个头。
“我知是大人护住了我这条命,大人的恩情我洪九妹此生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给大人做牛做马!”
“我不需要什么牛马。”弦惊无奈道:“倒是你,虽天赋卓绝却性情偏激,稍有不慎便行错踏错,我只望你以后能收收暴躁偏执的性子,可忍一时之困,走正道行义举,莫让我的一时心软给人间多弄出个恶人来。若最后老天把你的恶算在我头上,岂不成了我自作孽?”
“是!大人救了我,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大人的!”
洪九妹又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强撑着跪得笔直,朝天举起三根手指。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洪九妹此后再苦再难,都绝不因一己之私作恶,定走正道、行义举,不负大人恩情!”
江湖儿女,性情中人,便是如此了。
此时再想起洪九妹,弦惊依旧有些唏嘘,西北边地虽苦寒,但民风彪悍,对男女的偏见也不像江南这般严重,但愿洪九妹能在边城站稳脚跟,挣出一席之地。
“奚大人,我们能跟着你们去澄江县吗?”
一直跟着弦惊的吴鹄声突然凑过来,支支吾吾问道。
弦惊瞥了瞥他,“你们三个,从家里跑出来不是为了南下求学么?”
吴鹄声讪讪一笑,“跟着大人也能学到好多东西呢……”
“我这么年轻,可不急着收徒,你们还是另寻名师吧!”弦惊笑道:“要我说,你们这个年纪,还是多跟着大儒们念念书更好。”
吴鹄声撇撇嘴,“我们原本是打算去无涯书院求学的……”
听到“无涯书院”,弦惊心中一动,应和道:“那岂不是正好,天下第一书院,定有众多良师益友。”
“是很好啦,而且江湖弟子也去得。”
吴鹄声带着光宗耀祖跑出来的初衷就是去无涯书院求学,不过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自己崇拜的奚少侠,还和对方一起破了大案,所以难免心中动摇。
“但和跟着大人推案比起来,总觉得差着点什么。”
弦惊失笑,“推案可不像你看起来的那么容易,你们还是趁不用打工的时候,尽情享受求学时光吧。”
弦惊他们是朝廷命官因差事出行,之前救吴鹄声、带着他行一段路是分内之事,但当下就算目的地一样,也不可再混在一起了。
别的先不论,就说路上碰上驿站,官与民就是两回事。
因这个缘故,到了下一个小镇上,吴鹄声三人就重新租了车马、聘了镖师,与弦惊一行人辞别了。
再隔一日,弦惊他们回到了澄江县。
一别半月有余,李遡、金风临和奚正梁听闻弦惊他们成功查办洪县大案,铲平洪刀派不说,更是揪出了孙樘这个蠹虫,可谓大快人心,此时见到弦惊几人自是欢喜。
另有一人也格外喜庆,那就是澄江县的县令方海。
方海自知道洪县那边的实情后,就回过味来,察觉此前奚少卿一行怕是也连带着怀疑他,才将里御史中丞李遡和侠令府那位金府丞,还有好些护卫都留在了澄江县。
方海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不满,他甚至庆幸这些大人们留在他这儿,才彻彻底底证明了他的清白。
后来他听说洪县那边甚至惊动了江南道的驻军,可见那不久后就要掉脑袋的孙樘犯得事儿有多大。
总之,洪县这件案子可是让方海惊出一身冷汗,即便没有被牵连,后脖颈也觉凉飕飕的。
现下洪县被肃清,就连澄江县的那些游民也都被送回去安置了,自己管的这一亩三分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方海实在高兴得很。
因此弦惊一行人到了澄江县后,就被方县令带着县衙里排的上号的同僚,和地方上的乡绅们一起,打着感谢他们帮澄江县处理山匪和游民的旗号,对他们好好宴请了一番。
这次弦惊没有拒绝。
一来是这些宴请花费都有当地富户抢着买单,不会花朝廷和百姓的银子。
二来这也算是官场潜在的规则。京官出京,地方上的官员抱着就算攀不上交情但也别得罪的想法,宴请一二,也是求个心安,对本地乡绅来说,更是一件平日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即便弦惊对这些宴请不感兴趣,但也不能拦着李遡他们不是。若他不去,李遡定也不好去,最后还是尴尬,不如大家和和气气坐在一起吃顿饭,顺便敲打一下本地的官员乡绅们,别如洪县那般祸害百姓,不然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方海也是心里有数,所以这顿饭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什么,吃得很是清净。
吃完饭、喝完酒,弦惊众人没有多留的意思,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往无涯书院去了。
*
江南阳光雨水都丰沛,山林花草也都生得繁茂。此时不过初春,田野丘陵间已有春花绽放,在天青色云空的映衬下,颇显清秀婉约之美。
柳残机嗅了嗅空气中浓浓的水汽,提醒道:“公子,快下雨了。”
“嗯。”弦惊点点头,看向周无应,“周大人,应快到苇城驿了吧?我们今日就在那儿修整,等雨下完再出发。”
“是,公子!再行十来里路就到苇城驿了。”
十里路不算远,但没想到这雨下得很是急切,半路就落了下来。
而且这场南方的春雨,不似北方那边极为珍惜的下法,真真的“春雨贵如油”,反而下得很是痛快利落,雨滴子扑在脸上很有些不客气。
一行人加快速度,堪堪在被彻底淋湿前赶到了苇城驿。
因南方富庶,行政区域划分地比北方更细致,所以官员多,来往公干的官员也多,连带着这苇城驿站也建得很宽敞体面。
弦惊他们阵势大,一亮身份又是高位京官,而且竟是三位四品官同行,苇城驿的驿丞顿时精神抖擞,叫来驿丞史和驿卒们,帮着忙前忙后安置众人。
弦惊有点不适应南方雨天湿漉漉的空气,住下第一时间就去洗漱了。
等他泡了个澡再出来,外面的雨下得比之前更大了些。许多人聚在驿站的大堂里,围着几个小炉子边煮茶边闲聊。
也有偷偷摸摸玩叶子牌的,但这种不下重注的玩法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弦惊便当没看见。那几人见状顿时更放松了些,一起说笑起来,到让这雨中的驿站多了些安逸欢欣的氛围。
弦惊和周无应他们坐到一处,旁边的小炉子上正炖煮着姜汤,金风临还见缝插针地在炉口缝隙上放了几个橘子,也不知是他从哪儿淘换来的。
周无应刚刚正在给另外几人讲洪县的案子,正说到弦惊如何借御赐镇纸审问孙樘和王莲,听得金风临和奚正梁目不转睛,就连李遡也跟着屏息凝神。
此刻见到弦惊,奚正梁眼里放光,连连感叹,“公子,你怎么想到的?整场审问可谓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直打得那两人手足无措、毫无狡辩的余地。”
“还有之前审问洪大河也是,循序渐进、连连敲打,到最后他已完全不敢扯谎!”
金风临也很是感慨,他光是听着,就察觉到比起当年当众审问宋平野,如今的奚云已是胸有城府、驾轻就熟。
“公子当真有大才!”李遡也忍不住真心赞了一句。
李遡的感觉和金风临差不多,若当年在鹤洲追查陈贤庄一案时,三殿下还是一块天资绰约但未经雕琢的璞玉的话,如今已是白璧无瑕、浑然天成。
弦惊被一顿猛夸,忍不住笑道:“大家再多说几句,那我可要飘到天上去了啊。”
引得众人纷纷笑起来,又求着周无应讲更多。
一群人正和乐融融,驿站外却传来几声杂音。
弦惊不过抬头张望了一下,柳残机便出去了,金风临也紧跟着出去打探。
不一会儿,柳残机就又回来了。
“禀公子,驿站外有三个书生冒雨前来,想在驿站留宿一晚。”
李遡和周无应闻言看向弦惊。
驿站都是由朝廷开设的,算是军事设施中的一种,只接待持有驿券的官员和将士军员,有些驿站甚至连与官员随行的家眷都不接待,更不用说普通百姓了。
这三个书生若是平日来也就罢了,给驿丞一些银钱,在杂役房里凑合一晚也是可商量的。但今日弦惊几个高官正在驿站中,驿丞肯定不敢违背律法条令,放他们进来。
但法外有情,现下春寒料峭、又下着不小的雨,书生们多不体壮,让他们这么淋着赶路,改日感染风寒一命呜呼了都有可能。
想及此,弦惊冲残机吩咐道:“如今天寒,又下着雨,若有多余的地方,就和驿丞好好说说,让他们进来去去寒,等雨停了再走就是。”
“公子,那三人中,有一人似是身体有恙,估计也是因为这个,驿丞不敢放人进来。”柳残机蹙眉回道。
这确实更难办,其中一人有恙,若是普通病症还好,万一是什么传染之症,进来后感染了驿站的其他人,连累得官员们病倒,对驿丞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了。尤其春天还是时疫易发的季节。
弦惊想了想,站起身,“叫随行的医官过来,先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是!”
弦惊几人带着医官出去的时候,那三个落魄的书生挨挨挤挤,远远地躲在屋檐下一小块地方,对着驿丞连声哀求。
其中病了的那个书生被同行的人背在背上,露出来的半张脸已被烧得通红,整个人昏睡不醒,显然病得不轻。
“几位秀才公,真不是我不愿让你们进去,而是不能啊!”驿丞一脸为难,叹道:“驿站本就不允许旁的人进来,更何况这人还病着,万一冒犯了贵人们,我和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驿爷,还请行行好!我这同窗他病得急,就这么赶路怕是命都要没了……”
弦惊打断他们,叫住驿丞,“陈驿丞,先让医官给他们看看。”
陈驿丞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侠令府的医官带着口罩给那个书生细细检查了一番,也松了口气。
“禀大人,此人就是普通的寒症,只是烧得严重,得赶紧退热。”
弦惊点点头。
“陈驿丞,既然不是传染之症,便安排间屋子让他们歇息一晚吧,也让驿里的大夫给他们看看。”
说着弦惊打量了一下书生们的穿着,均十分朴素,其中病着的那人的下衣摆处竟还打着补丁,便接着说道:“他们的一应花费记在我的私人账目上即可。”
“是,多谢大人!”陈驿丞忙行礼应道,又忙不迭地提点书生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过这位大人!”
两个年轻人赶紧慌乱道谢,弦惊微微颔首示意,便又和几人一起回到大堂里。
殊不知,他这随手一救,倒是救回了个了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