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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高逐晓夜间睡得不甚安稳,上一刻还是月朗星疏,下一瞬睁开眼睛,天光却已大亮了。

      目光在屋中缺缺环视,却没有见到水烟的身影。

      时近深秋,空气里逐渐多了些湿霭霭的冷意,她正愁单衣薄寒,低头却见枕边已叠好了一件湖蓝缀荷尖的绸衣,换上以后大小正合适,心中不免|流过一丝暖意。

      其实半个时辰前,她便听见院内剧烈的敲门声,夹杂着窃窃人语,但是隔得距离远,听得不清楚。此刻见宋消所居卧房门打开着,大概是阁中有什么紧急事务待要处理。

      这时,自西面酹江苑弧石拱门处,款款走来一个青色身影,手中端着红木托盘,盘上搁了几个白瓷碗碟。

      “姑娘,你醒了。”临近了,水烟朝她点头照面,而后将饭菜端进屋中去了。

      “你家少主一向是这样忙么?”高逐晓随她一同走进屋里来,又朝她笑了笑聊表谢意。

      “也不是的,是今日清早,即皋门有客来访,少主才赶忙过去前厅接应的……”水烟将两只衣袖往上拨了些,而后小心地将托盘中的吃食摆在圆木桌案上,“说来有些奇怪,鲜有谒客来得这般早的……”

      即皋门。

      耳际接收到这三个字的瞬间,便已在心中崩炸裂开,火星四溅。

      难道杜万皋已知道自己藏身此处,要派人来将自己捉回去?来人究竟是谁?为何偏要挑在今日凌晨?

      一连串的疑惑纷至沓来,她虽亭亭静立在那里,胸中却早已奔腾过万马急湍。

      小圆桌案上,那碗红枣粳米粥幽幽地往上升腾着水汽,几碟清爽小菜色秀味香,又经水烟巧手布置,如若以圆碗为扇扣,碟中菜品呈半弧形铺开,排作扇面,别致有趣。只是,高逐晓此时已全然没了胃口,见水烟转了身要出屋去,忙唤住她问:

      “你可否为我指一指,前厅如何走?”

      水烟脚下虽顿住不动,可面上看去颇有些为难,不知自己是否该予以告知。

      “你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只一眼就好……”高逐晓复又恳求道。

      前厅乃尧天阁会外之正厅,此处几经匠人修缮,自有巧夺天工之妙。由远处望去,碧瓦朱甍,势气颇宏,如同一只吊睛猛虎悬镇阁中;而走近细观,其内布设又素雅清澹,给人以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之感。

      宋消放慢了脚步,不缓不急地迈入厅中,坐在北面偏东的位子上,头顶正对着“扶尧天清”四字扁额的“扶”字。来人见掌阁的出来,亦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朝宋消所在浅浅一揖:

      “即皋门杜老座下二弟子许浪,见过少阁主。”

      “许兄不必多礼,便请就坐。”宋消伸出一只手臂,视线落在那人微躬着的身上,旋即嘴角上提了提,“不知许兄清早来访,有何要事?”随之,他自身侧几案上端起一盏香茗,另一手轻掀了茶盏盖,在瓷杯口沿处细细摩挲,等待着座下许浪自道明来意。

      “少阁主既问起,我也便开门见山。”许浪略清了清嗓,端端肃坐,神色有些凝重。

      “许某昨日听闻,贵阁所营运之‘佛渡钱庄’叫人洗劫一空,而此干人等猖狂不已,星夜又于贵阁陀门江畔锻器库擅自纵火,可有此回事?”

      宋消的视线低垂,仍落在掌中那方寸茶盏之上。

      “贵门消息倒是通畅,昨夜子时方生之故,倒是倏尔便传至耳中。”

      只见盏中碧波微漾,一片单枞细叶蓦地自碗底弹起,在水面缓然打旋。

      “少阁主过奖,敝门愧不敢当。只是你我都知,如今江湖之上,单数大徵一派得天独厚,且势益雄起,确不得不常竖防备之心啊。”说着,许浪抚袖,右掌拍击在身侧扶手上,喟然一叹。

      “许兄有话,尽可直言,不必有所顾虑。”宋消见此,亦顺着他的话。

      “不瞒少阁主,我此次代门主前来,主是为两派交结秦晋之好。此间局势我自不必多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少阁主定然也明白其中利害。若贵阁日后有所需求,尽可派人告知我门,门主必会竭诚所致,鼎力相助。”

      “条件?”

      宋消这问短小精悍,伴着茶盏重落几案那声清脆,兀地打破了厅中和融的气氛。

      “既是我门主动登阁,便只谈互惠,不议买卖。惟愿贵门同礼相待,我门如有所求,也当竭力益之,彼此情义方得长久……”

      这回,宋消没有回应,右手玉指不觉扣紧了茶盏浑圆的腰腹,微凉的水温自杯壁传至指尖,再上溯到整条胳臂。他的目光随意落于厅中枫木地板上,此时略略上抬,耳畔又浑然飘过昨日老阁主的那句话来,恍如幽梦之影,又蓦若破梦之钟。

      “少阁主?”

      寂寂然,那厢许浪唤了一声,才将他骋远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宋消抬颐望去,却见座上那人似已盯凝他许久,面上还带着些许探究的神色,令他颇不自在,遂动了动身子,打算开口道些什么,打破此等尴尬。

      可许浪却又兀自站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浅浅拱揖。

      他心头烦闷。

      此多年来,这人总是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看不出丝毫侠客气道,此间终了是邪是正,他亦从未看透过。

      “啊,少阁主勿怪,许某只是觉得与少阁主初见相熟,好似……”言此,他稍顿些个,一双温目直勾勾投在宋消身上,仿若在等待什么。

      “……好似我一位故友。”

      “哦?是么。”

      闻言,宋消重又将视线移至那盏单枞茶,半张脸埋于其后,浅啜几口。

      “想许兄是在嘲娱消了,消也只不过是曲老阁主年轻时,在外惹下的一笔风流债,自小寄养在那乡野村头,是不若许兄识人阔博、交游之广。”

      “在下绝无此意……啊,想是许某认错人了,望少阁主勿要介怀才是。”

      见许浪又要添礼,宋消忙摆了摆手,知他来意只为试探阁中对大徵宗之态度,也不想同他多费许多口舌,便随意诌了个理由,称阁内机要亟待处理,便拔了脚从厅里溜出来。

      只是走了有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猛然定住,才惊觉自己手上,竟真真还端着方才那盏茶。怪不得许浪见自己出来时,脸上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这盏茶内有甚么玄机,叫他堂堂尧天阁少主走路都揣在身上。

      “……喂喂,你看那边,少阁主……”

      两个弟子肩并肩往这面走来,跟宋消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挤搡得更紧密些,不时回过头来,附耳窃窃私语:

      “少主可真是节省,方才我见他在正厅坐着,想是会客剩下的茶水……”

      “不愧是少主,确是值得我等学习的楷模啊……”

      “……只是会不会忒穷俭了些……”

      耳际闻此,宋消清咳了两声,待那两弟子远远离去后,又垂头望了眼手中的茶盏,嘴角不自觉扯了扯,而后即折身复往正厅走去。

      这厢许浪从厅中出来,因此厅至尧天阁门相距不远,抬首看了眼天色仍旧尚早,便也不急于出阁,只悠散着步子往前走去。可未行多远,他心下骤然生了几分警惕,因是在周围随性绕了一个小圈子,却仍觉不对。

      ——身后有人。

      这是他第一直觉。

      可他心中却也疑惑,尧天阁纵是不放心他的身份行踪,亦大可不必于阁内盯踪,而如此反倒容易留下把柄、露了马脚才是。且不说此时杀他于人并无益处,即使要杀,也不会拖延至现下。

      除非……

      为证实心中所想,许浪快步行至一处四角高墙的拐角,而后在此守株静待。只消片刻功夫,果自那处露出一片浅色衣角。他的心不觉跳得极快,甚至蹑脚往近处挪了几步。

      可是等了些时候,那人却迟迟不肯现身,只衣角在那微凉的秋风里簌簌地拂动,恍若一方抚慰玉魂的绢巾,令人不忍亵渎,却又想要靠近。

      径自转过角面的一瞬,许浪面上惊讶十分。

      “师妹!竟然是你!”

      他慌忙上前一步想要拥住她,却叫高逐晓直步往后退去,闪避开了。

      “师妹,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师兄,你的许浪哥哥啊!”许浪两臂扑空,怔在原地。

      “不……你和杜老贼都是一伙的,我高逐晓不会再受你们蒙蔽了!”

      她双目瞠红,原是缓缓往后撤着,此刻那本似暂时平息的火焰重又焕放,抑制不住激流上涌的强烈冲击,便猝然转过身去,再也不想回头。

      “我知道当年剑隐山庄灭门的真相!”

      霎时,如若天雷轰鼎,四海桑田,这话传至高逐晓的耳中,更是将她由头至脚劈得焦透了,以至胸中滞闷难当,脚下冻结,不能往前跨出一步。

      层林障壁之间,一个身影自背后轻轻拥住另一个,将那缕单薄叠映在高耸入云的角楼上。

      秋风萧瑟,掠过这方寥落的天地,万籁俱寂。

      只不远处亭台掩映中,一盏白瓷茶碗悄然自其平底足心崩裂出细黑的缝隙,自下而上宛如游蛇蜿蜒盘旋,直抵口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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