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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人活于世间,不免会有许多忧伤。

      只是多数时候,你会自觉将其沉埋心底,如同爬满锈迹的沉沙折戟,默默地感受着纷涌无定的生之潮水,并潜悄期待着能有一天,身披坚甲拔戟砺刃,单马提刀斩昆仑。

      可恰是这支撑着你继续往前走的,只是这个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幻梦,由而将每个人引向了不同的生路。

      此刻,那支折戟便感受到来自地心的剧烈震动,可未及有能力拔出以前,它只会在高逐晓的心上重新戳痛,渗出血来。

      骤然之间,她发觉自己像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十年踽踽独行,她曾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期望杜万皋能够助她查清当年剑隐灭门的真相,此荒诞滑稽之冀已令她愧悔不已。可如今,她身边陪伴自己同年日久的师兄,竟说自己知晓当年事迹,那这十载以往的朝夕相处,又到底算什么?

      高逐晓挣开那人的怀抱,转过身来,眼底卧着深深的怅然。

      “既如此瞒我许久,又如何敢擅称自己为兄?我没有你这般假仁假义的哥哥!”

      许浪闻言,兀地愣住,而后犯了错般自惭惭垂下头。

      偶有几片枯叶被萧风携裹着,在二人脚边贴地翻滚。良久,他抬眼瞧着面前那个瘦小的身影,嘴角牵起一抹难看的笑。

      “……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能力不够,没能……救出柳前辈。”

      说着,他抬起衣袖,右手自袖筒中摸出样东西来,而后翻转掌心,往前递去。

      “若是我能早十年知晓其中辗转,一定不会叫你蒙受这般苦楚……”

      高逐晓见了他手中托持之物,神色又是一惊。

      “阿娘的玉佩!”

      颤抖着接过玉佩,她垂首凝视许久。睹物思人,仿若她的娘亲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前,呵暖着她的小手。

      许浪见她发颤得厉害,走近前来用手掌包裹住她的手,眉间若春日融冰,温言说道:

      “上月十五,我见你捧了盘月团往西面去,料定你是要端给杜万皋。恰我那日食欲缺缺,便循在你身后,同往其书阁,可到时却未见你和他的身影。我在屋外略守片刻,仍是不见,原本便要起身离去,却见你慌慌张张从门内跑出来,也由此发现了书阁中的密室……”

      高逐晓的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晶亮的泪痕。许浪抬起手,以食指轻轻地在她的目下摩挲,而后又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裹在自己的怀里。

      “这块玉佩……是我趁杜万皋不在时,偷偷溜入地室内,柳前辈亲手转交于我的。她再三叮嘱,要你一定好好活下去,万不可自轻自弃……”

      高逐晓点了点头,离开他的怀抱,仰起头来凝眉盯视着他。许浪顿然会意,抬目望向天边堆叠的沉云。

      “杜万皋之阴险狡诈,我近些年来早已见识,只是一不知其竟奸残至此,二实乃身单力薄,轻易不可妄动以恐打草惊蛇。但你只要记得,我许浪一日是你的师兄,便永远与你一肩可以依靠。”

      深秋时节,昼日猝然奔逝,天黑得愈发早些。自午时前后于正厅附近,和许浪重逢叙谈许久,高逐晓仍觉心头阻滞,更无须提饮食用饭,她便独自一人在这偌大陌生的山阁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照方才许浪师兄的话来看,娘亲应是暂无性命之忧。想来也是,杜万皋这样老谋深算的狡狐,怎么能轻易地丢了这么个请君入瓮最有力的诱饵。可越是如此,自己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现下居于尧天阁中虽行动不便,可终归比独自在外面对强大的未知保险得多。

      尽管尧天阁留她,必然也有自身的利益考量。

      往日里天意渐晚之时,总是在太阳落山的瞬刻划入黑暗,可今日浓云滚滚,镶浮于头顶,却不似往常阴暗,反在西侧蓄了金白色的亮光,锃锃莹莹。

      许是要下雨了。

      高逐晓于半道上拦下名弟子,向她打听了自己所居酹江苑的方向,匆匆谢过后,便紧了脚步往回赶去。

      果不其然,她前脚将将跨进酹江苑,后脚还未及过来,头上便骤然往下倾覆一盆大雨。

      那雨落得极迅疾绵密,如同一道天然珠帘,却只能垂挡而不能掀开。雨珠砸落在地,不是珠玉撞盘的叮咚声,而是瓢泼的哗哗啦啦,令置身其中的人恍如霎坠迷宫,摸不清前路方向。

      而等到她完全自这雨幕中穿出,行到水香居青黛色的瓦檐下面时,自头至脚整个身子便俱已湿透。加之秋雨增寒,她只觉身周凉气入体,冷得有些哆嗦。

      原是想着在屋外稍站片刻,将身上浸透的雨水控上一控再进去,可实在湿冷难耐,用手将肩上黑丝旋旋一拧,当下便只得踅了身,往屋中走去。

      可刚转过身来,连足都未及抬起,桌案旁木椅上那人落入眼帘,便叫她霎时僵在原地,发间积留的雨水一点一滴地落在衣衫上,又倏而消失不见。

      只见那圆木桌案旁,水烟伏跪在地,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良久不动姿态。而她的身侧,虽是一把寻常的靠背椅,却因坐着的人面目端肃异常,而显得更郑重了几分。

      自她立于门框时起,宋消的眼睛就直勾勾地射出寒光,仿佛能将她射穿一般。

      “你去了何处?”他的声音三分沉闷,三分不悦,而剩下几分,叫人摸不出来是什么。

      高逐晓见此间情势,知道他必已知晓自己去向,纵是撒谎也无甚益处,反不如坦荡直言,她亦问心无愧。

      “前厅。”

      似是见她回答得直截了当,又颇是光明磊落,宋消反松了松那紧绷的面色,开玩笑般地舒朗道:

      “我本以为,灭门家破之危亡,总要令你心上警惕三分,可不想你竟是此等豁达通性,这么快便将那些情仇爱恨抛之脑后,反与人左拥右抱,分外亲近,当真是令宋某佩服。”

      他这一席话气调如拉家常般松弛,可语里行间却讽刺不断,字字诛心,冷意直逼她的肺腑。

      这扇门,是朝外开着的,而开门便意味着迎接。只是这扇门此刻大开,连檐下溅跳的雨珠都能时不时偷溜进来,可于她二人而言,却像是凭空竖了一面永远无法开启的高墙,生生地将她挡在门外,又把他困于门内。

      于她心上沉过枷锁的那些伤痕,猝然之间被他拿着利刃,就着那尚未愈合的裂口一点一寸地剜割着,品尝着,赏玩着,仿若什么修身养性之雅好。

      “你是我什么人?又凭什么立场这么说!”

      她的眼眶在那深远的雨帘之中,被衬得更为深红,垂于身侧那两只早已凉透了的手,也不知不觉紧紧攥握成拳。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此话一出,人语声又是良久断绝,便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屋外的雨势不似方才那般激烈,而转为小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这方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他不懂么,他没有立场么,他……

      又是她的什么人呢……

      而她,又究竟于他算什么呢?

      宋消久久滞住,将才脸上的玩笑讥讽瞬间消失得了无踪影,眉眼之间,悄然平添了许多落寞。

      这世间充斥着太多的谜,占大头的便是天知地知,而另些,便是你知我不知,抑或我知你不知。有时知之即为知之,可更多时候,不知恰亦是因为知。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高逐晓的面前却嗖地飞来一柄长剑,那剑飞来无影,又猝不及防,只是这柄剑却并非正刃射来,反而以柄作头。她随机变通,登时便提力脚下往上一拔,整个人往后点雨空翻,力道恰好足以令手触及剑柄。

      她握住剑柄,于蒙蒙微雨之中堪堪站定,脚下因这一踩,顿然点出几朵水浪来。眼前宋消却已反握金错刀往前逼近,令她几无反应之机,双臂疾速舒张如若轻雁,左脚回钩而只令右足尖点地,往后斜斜撤回数武。

      本想寻机站定,拉宋消落地再袭其下盘,可脚下方定,那人却并不上钩,反在空中横平身子自旋数转。那牛毛细雨落在他的身周,竟纷纷叫这转劲挡撒开来,如同以身为泉心往外喷溅一般,可见其速之快,寻常剑气根本无法逼近。

      只是短刀擅长近战,如此占据空中地利,似于己并无益处。

      电光火石之间,宋消身形一脱,又如此前夜间与别院中习刀时那般,自半空猛地朝她俯冲过来。但高逐晓已知其攻势路数,此一回便早早竖剑在身前格挡。

      可不曾想,预料之中的那股冲击却迟迟没有到来,心下疑惑之际,见宋消以金错刀为支点拨地一点,却以足为刃反往她未曾设防的下盘攻去。

      转念之间,只觉脚腕处如撞巨石,独木难支,她身形已乱,后背胛骨硬生生磕在那雨水洗刷过的墨色石砖上,感到一阵钻心入骨的疼痛。

      这场烟雨之中,她与他,各为着什么而战,拒不服输,亦无论输赢。

      “起来啊,再战!”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陆游的《金错刀行》里面有一句: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此处的“金错刀”注释为用黄金装饰的刀,第三章对金错刀的解释没有这一种,在这儿补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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