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何十五

1、第 1 章

　　沈青杬开着车右拐上远大路后，明显感觉到，周围的车流量多了起来。

　　这也难怪，要说哪地人最多，除了著名些的旅游景点外，也就属医院是人流密集地了。

　　他这会正驶往市一院，考虑到医院门口不好停车，沈青杬戴上了蓝牙耳机，准备给林医生先去个电话。

　　就在他调出号码，恰巧看到正前方，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朝他这边招手。

　　沈青杬将车靠过去，发现正是林医生。他把车暂停在路边，赶忙从驾驶位上走了下来。

　　几步走到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面前，沈青杬十分客气地道了声：“林医生，又麻烦你了。”

　　林司雅摆了摆手，见平时西装革领不离身的沈青杬，今天却穿着一身卡其色的休闲服，不免略带讶异地问道：“沈总，这是去哪了？”

　　闻言，沈青杬顺手掸了掸裤腿上沾的泥点子，但可能是因为还没干透，掸不掉，略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别提了，周总约了几个意向客户，这不，正好趁周末，带着去了垂钓园，我这刚脱身。”

　　沈青杬说时，嘴角带着点歉意的笑，虽然听起来是抱怨的话，但话里话间，林司雅可一点听不出抱怨的意味来。

　　林司雅不置可否，免去了调侃的话，转而从腋下抽出一叠纸，递到沈青杬面前。

　　虽然鉴定结果，林司雅早已通过短信的形式提前告知了他，但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份报告，沈青杬去接的手，仍不免迟疑了一下。

　　林司雅看出了他的犹疑，又把手往前递了一些。

　　沈青杬这下没有迟疑，痛痛快快地接过。

　　每到这种时候，林司雅都想对他说点什么，可那些组织好的话，一遍遍模拟过的语气，等临到跟前，真见着这人时，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俩人间有短暂的沉默，沈青杬出声：“那我先……”话没说完，就见林司雅提起脚边的袋子，递给了自己。

　　“这是？”沈青杬不明就里。

　　“伯母的药。”

　　沈青杬把目光重新移向林司雅，“哦，那个……苏凌她今天临时加了场手术，我正好顺道，就……”

　　沈青杬接过药袋：“这太麻烦你了……”语气俨然是十乘十的歉意。

　　不等沈青杬再客气，林司雅一脸严肃道：“要真那么感谢的话，别每次都口头了，有点实际表示行不行？”

　　听她如此说，沈青杬明显一愣。

　　林司雅之所以有此一问，这也难怪，可能对于沈青杬而言，今天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周六，但对林司雅而言，今天除了是她不当值的周六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今天是农历七夕。

　　但从沈青杬刚才明显一愣的表情中，她解读到，这条看似玩笑的话，在沈青杬那应该是从未想过的事。

　　原本已经订好的邀约，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林司雅心里一冷，违心地调侃道：“跟你开玩笑的。”

　　但沈青杬却是个实干家，当即拿出手机，翻出了自己的日程表，看了几秒后，抬头问她：“下周……周三？周三晚上行吗？”

　　林司雅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行啊，当然行，林司雅在心里愉快地想，但答应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一声很大的“借过！借过！”给打断了。

　　俩人俱是一惊，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那人穿件白T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跳闪躲避着，一路奔袭而来。

　　像束光一样，倏忽便跃进了俩人眼底。

　　一惊之下，林司雅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沈青杬的右臂，把他往旁边扯了一下，那少年则堪堪从他身侧呼啸而过。

　　错身而过时，带起的风衬着那少年飞扬的嘴角。

　　沈青杬目光当即追着那少年而去，脚步下意识地往前迈出，却被林司雅扯了一下。

　　他回头，从林司雅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跟他同样的震惊。

　　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直直地望进了沈青杬的心底。

　　此刻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沈青杬刚想去追那少年时，不成想，这少年自个跳跳腾腾地，又跑回来了。

　　沈青杬看向他，那少年张口：“师傅，走吗？”

　　师傅？

　　走吗？

　　谁是师傅？走哪去？

　　那少年不甚在意地又看了他一眼，而后偏头，目光越过他，倒是十分专注地往他身后看去。

　　见“追兵”没有预想中来的那么快，那少年倒是扎扎实实松了口气，重又把目光移向沈青杬。

　　这人怎么不回话呢？那少年以为他没听清，不确定地又问，“走吗？”

　　大概是猜到什么，沈青杬拉开车门，简单应了声：“走。”

　　那少年再不迟疑，往前一跃就坐上了副驾。

　　沈青杬在临进车前，朝林司雅比了个电联的手势，林司雅会意，朝他点了点头。

　　一辆车绝尘而去。

　　林司雅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那辆车渐渐没入到错综的车流中，直到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声自耳边乍起：“还看呢！人都走好久了吧？”

　　林司雅吓得不轻，转身一看来人，立马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原本应该在“手术中”的吴苏凌，朝她吐吐舌头，满脸挂着促狭的笑。

　　见林司雅不再恼她，干脆上前一步，挽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回走。

　　那个少年……

　　临进院门时，林司雅再次回身，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深深地望了一眼。

　　*****

　　让俩人震惊不已的少年本人，此刻却浑然不觉地坐在副驾上，把车窗开到最大，正在肆意享受着凉风所带来的舒爽。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沈青杬见那少年赶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把听筒放在了耳边，但响了几声后，对面似乎无人接听。

　　那少年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放在耳边，约莫过了几秒，便自行把电话挂了。

　　沈青杬望了他一眼，那少年觉察到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把身子坐得端正了些。

　　过不多会，沈青杬又用眼角余光朝他望了一眼，那少年低下头朝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哦”了一声，把安全带从旁扯出，系在了自己身上。

　　过不多会，沈青杬又朝他看了一眼，确认这司机真的不是在看后视镜，而是在看自己时，那少年便有些生硬地问道：“怎么了？”

　　“你……”沈青杬刚“你”了一个字，却突然没了下文。

　　倒是那少年，紧着补了一句，“哦，师傅，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刚才……”他指的是，自己刚才在人群中飞奔的景象，“就……情况挺复杂的。”

　　沈青杬听得出来，刚才复杂的情况，这少年并不打算告诉他。

　　“送你去哪？”沈青杬接道。

　　听闻，那少年着实愣了一下，讪笑着回道：“栖霞路，就……”正说着，人往窗外看了看，随即身体前倾，指着路的正前方，指挥道：“您沿这道，一直往前开，等下个红绿灯时，左转，大概走个几分钟吧，就到了。”

　　“A大吗？”沈青杬快速在脑海中开启了GPS，按这个线路指引，附近能去的地方，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所高校了。

　　听闻，那少年打着哈哈，顺势把耳机从颈上，扣到了耳朵上。

　　警觉意识还挺强，可这样的不回答不就相当于默认吗？看来这小少年真是把自个当司机了，沈青杬在心里失笑了一下。

　　行至路口，刚左转，那少年突然出声：“师傅，就停这吧。”

　　沈青杬靠边停下，那少年解下安全带问他：“多少钱？”

　　多少钱？

　　沈青杬略一思索，这点路，应该有个起步价吧？但他是真没当过黑车司机，也不清楚市价是多少。

　　见沈青杬没吭声，那少年从裤兜中，摸出一张50，递给了他。

　　沈青杬只望了那钱一眼，随即视线上移，直直地看向那少年。

　　四目相对。

　　沈青杬下意识脱口：“你叫什么？”

　　嘿，真是新鲜了，还有黑车司机问乘客你叫什么的，按这情节往下推演，就该朝着法治频道直奔了吧？

　　那少年从上车开始，就觉得气氛怪怪的，而且你一个黑车司机，开车就好好开啊，还动不动地就看自己一眼……

　　一路走下来，直觉告诉他，这司机恐怕“不太正常”？

　　再听他这么问时，那少年警觉顿起，语气已很是不耐，生硬道：“师傅，多少钱？”顺势把那张50元朝着沈青杬又递了一下。

　　“你是不是姓……沈？”沈青杬完全无视他的不耐，接着问，语气带点急。

　　他自己感觉不到，但那少年听在耳中，就真是有点诧异了。

　　那语气不像开玩笑，眼神中更谈不上戏谑，跟他四目相对的少年此刻满脸疑惑地审视着沈青杬，可怎么看，怎么都觉着这司机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怪？

　　就像是……

　　就像是突然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可自己看着面前这人，却完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我有开黑车的朋友吗？

　　难道是小学同学？

　　但这人看着不像同龄人啊……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下车要紧，那少年把车门扣开，朝外瞥见了站在街对面的人，脚下再不迟疑，把钱往挂挡那一放，推门预走。

　　沈青杬望着他，自始至终，视线没移开过。

　　那少年回身关门时，又与他的视线触了一下，说不上为什么，那一霎，他心头一顿，冒了个突兀的念头，没准真是之前认识的人呢？

　　想罢，倒是换上颇为爽朗的一笑，看向沈青杬，“魏以宁。”

　　言毕，又补了一句：“魏蜀吴的魏，我不姓沈，估计你认错人了。”魏以宁刚说完，明显感觉那人眼里的光，暗了一些。

　　“啪”地一声，不重，车门关闭，阻断了沈青杬的视线。

　　“魏以宁……”沈青杬在口中喃喃念着，目光又不自觉地朝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刻，他正跟一个女孩汇合。

　　沈青杬见那女孩几步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随即勾住他脖子，俩人“勾肩搭背”地朝前走去。

　　等那两个身影渐渐没入人群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时，沈青杬方回过神来，准备开车离去，却突然看到了那张平躺在挂挡上的50元纸钞。

　　沈青杬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这黑车司机，算是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