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王者曜施 离信）》霜色千里

1、第 1 章

　　万物复苏的季节，蓬莱的雨本该如绵绵春意，此时却来得这样急。

　　传闻中，渤海远离世俗之外，常人难寻踪迹，蓬莱岛更是隐于海上云雾。岛上有一座仙府，府中住着一位神女。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屋外的白玉台阶上，连同被风吹得交织的珠帘，一齐奏出轻快的声响。窗外的桃花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飘进窗中。姑娘懒懒地靠在榻上，手中亮晶晶的宝石被她来回抛起落下，青色的龙尾即使缩小，随意移动一下便带着屋内的茶几连同茶几上的棋子散落在地。

　　她窘迫地吐了吐舌头，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屋外传来轻微的呵斥声：“夷光！”

　　被唤夷光的，正是榻上的姑娘。她收回龙尾，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乖巧地端坐——如果忽略她头顶珊瑚一样还在闪着荧光的龙角的话。

　　水镜进了屋，看见她这副模样，半是无奈半是严厉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屋内玩尾巴！”

　　这副昆仑玉棋子是水镜废了好大劲寻的，但这已经是被扫到地上的第八回了。

　　“阿姐…”姑娘捡起一枚棋子，抬头看向水镜，水汪汪的眼睛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半是撒娇半是无辜：“我只是…”

　　夷光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找借口和水镜解释，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朦朦胧胧的：“救我……”

　　声音几不可闻，可她还是听见那细小的求救。夷光的耳力很好，甚至西海岸的鲛人半夜偷偷骂负心汉都能把她吵醒，所以海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她都是第一时间知晓。

　　“不好！”方才还嬉笑的姑娘神色一凛，道：“阿姐，海上有人出事了。”

　　她神色突然严肃，水镜也猜到了几分，没有追究她先前的淘气，低声道：“去吧。”

　　人影转瞬之间已不见，水镜看着晃动的门帘，眉眼染上一丝隐忧。

　　屋外的雨不停，她又想起一百年前师父云游四海前的话。老者看着苍茫的海面，声音无悲无喜：

　　“蓬莱神女集天地精华化形，无心亦无需有心，然天地秩序百年轮回，神女试炼如是。每一百年的谷雨时分，神女便会迎来新的历练。若试炼失败，则会化为飞灰守蓬莱永世。”

　　“水镜，你照顾此女，彼时，切莫心软。”

　　夷光便是传说中的蓬莱神女，真身是一尾小青龙。小名幺幺，可惜被遗忘了太久太久，久到除了水镜之外没人记得。

　　她守渤海，亦守蓬莱族人。自记事起，陪伴她的便是了无边际的海水、岛上的一汪圣泉，还有姐姐水镜。

　　蓬莱的人都知道夷光是神女，夷光也不惮于在他们面前展露真身。若是海上出了什么风浪，族人都知道会有一条小青龙庇佑他们平安返航，这些年来和周围邻里相处也算融洽。

　　今年是她出世第一百年。

　　今日，是谷雨。

　　海上巡逻的姑娘不知道水镜的担心，此刻夷光坐在沙滩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沙子，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少年，眉头皱起。

　　少年那一句简短的“救我”之后就没了音讯，她找了好久才发现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郎被海水卷在岸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夷光从来没有在蓬莱见过他。

　　身为善良的神女，当然不能视而不见，她轻轻地用龙角点了点那个仰面朝天的少年——

　　“喂，醒醒！”

　　没有反应。

　　夷光明明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虽然有些微弱。

　　可能是我用的力气不够大？她想。

　　于是又用龙角戳了戳他。

　　还是没反应。

　　夷光犹豫了下，不由得想起圣泉。圣泉这个东西，能治百病，水镜每月会让她取留一瓶，巡游时赠给有机缘的善男信女，或许这也算是一段机缘？

　　犹豫一番，她还是化作人形，从袖中掏出小瓶，将圣泉水喂给了少年。

　　她嫌弃少年满身的沙子，怕弄脏自己的新衣，这衣服是蛟月纱，珍贵的紧。索性继续用龙角顶了顶对方。

　　直到她突然一惊，感到自己的龙角被一只湿润的手握住，抬头看去——那只手修长却有茧，沾了沙砾，轻轻握一下，陌生坚硬的触感便传递过来。少年的眼睛微闭，一双眼神色迷离，手紧握着她的龙角不放。

　　姑娘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摸她的龙角。

　　可是，她是一条威武的小青龙哎！正常人醒来看到陌生的地方还有头上长角的神女不应该十分害怕吗？他这样自己很没有面子的！

　　夷光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还躺在沙滩上不能自理的少年，问道：“你竟不怕我？你是谁？”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在她问问题之前，因为太过惊讶，一个没注意，龙角已经将少年撅飞到几米开外。

　　少年又昏了过去。

　　哼！大胆脆弱的凡人！

　　她拖着少年往回走，心想。

　　蓬莱的雨连着下了三天，始终没有停。

　　夷光觉得，她是历任神女中最倒霉的一个。

　　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为什么要去照顾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凡人。带他回了蓬莱仙府，还把收藏多年余下的圣水喂他喝下。

　　如果非要追究原因，大概是自己那天太过大力，差点将少年从淹死变成摔死吧。

　　这真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水镜也知道这件事，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眼中，突然闯进她们生活的少年还没有路上的小猫小狗对她的吸引力大。她的姐姐是个冷心冷情的美人，除了有一年雷电之夜夷光贪玩出海被劈了一刀见到过水镜焦急的神情之外，其他时候基本看不到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水面还会起波澜，水镜则是一块完完全全没有感情的镜子，很多时候，夷光不知道她在哪里，当然，还有很多时候，夷光默默地看着水镜和自己对弈。

　　所以，指望她搭把手照看这少年是不可能的。

　　谁让神女大人我如此善良可爱，送佛送到西呢？待他好了让他下海给我多捞几颗珍珠回来便是。

　　夷光暗自想着，看向床上面色还略显苍白的少年。想到他多睡一天就少捞一次珍珠，又有些心痛。

　　不过她并没有心痛多久，因为很快，少年就醒了。

　　榻上的人看见她，抢先开口：“通报姓名就不必了，本将的时间很宝贵的。”

　　夷光：？？？我可是堂堂神女大人哎！

　　“那你……”夷光压下火气。

　　“仰望夜空，你就知道我来自哪里。剑指的方向，就是天才的故乡。”

　　哪里来的中二少年啊！夷光第一次被这么无语到，反手就将手中还在把玩的珍珠抛出去，砸中少年的头：“好好说话！”

　　“东方曜。”少年哎呦了声，摸着头上的鼓包，老老实实报上姓名。不过没有老实多久，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明朗的笑容：“城头画角起，飞鹰踏云出。我来自星城，他们都喊我云鹰飞将。”

　　谁问你了？

　　夷光无视了对方的话语中的得意，暗中使了个术法让少年的嘴闭上，少年“唔唔”了两声，发现自己没法再开口，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姑娘。

　　姑娘头上的龙角还在闪光，大大的眼睛清澈见底，语气不耐：“东方曜，你真的很聒噪。”

　　不过她的语气很快又转为了欢快：“这禁言咒一天后会自动解开，看你活泼乱跳的样子，伤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开始，你就下海去帮我捞珠子吧。”

　　“对了，我名夷光。”

　　“是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