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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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雷歆妍是恨过莫羽航的。恨他的不在乎，恨他的狠心。恨得不敢去想他，躲到没有他的世界里去重新阳光。住在雷雨涛家的一个星期是很快乐的，让她回到了很多年前，无忧无虑，阳光明媚。
可是当她一路奔去医院时，她知道自己又犯傻了。她觉得自己像一根钟杵，一下又一下用力去撞，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可是他就是看不见。
然而当她跑进病房，看见他茕茕独立窗前，即便穿着便服依旧笔挺英气。只是一个背影，她就觉得他又瘦了。她的心呼啦啦就软了下来，又把那些狠言毒语统统消化干净了。两个护士正在为他整着床单，白布一飘，颗颗尘埃都落在阳光中飘荡，宛如时间静止。
雷歆妍欢快地跑了进去，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莫羽航，我回来了！”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仿佛一个怔忡，整个人机械般回头，一脸错愕，“雷歆妍？”眉心打结，“你来干什么？”
她嘿嘿乱笑：“哇，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啊，是不是想我了？别不好意思承认。”
莫羽航得到确认，沉沉呼一口气，“别逼我说伤人的话！”
“好啊，我正好觉得自己太坚固，你伤害个给我看看。”她依旧笑靥不变。
“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听不懂么?”他只差赶人。
她竟噗哧一声笑出来，跃到他身畔，暖气如斯，“真幽默，你现在看得见我么？啊？”
一旁的几个小护士都掩着嘴憋笑。
莫羽航重咳几声，用尽全力狠言：“怎么会有你怎么脸皮厚的人。”
雷歆妍已经坐到坐在沙发上剥桔子，“骂吧，骂吧，反正你就剩一张嘴能逞强了。”
“你……”他气极。
她的软音又传来：“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反正我是赖定你了。我答应了你爸当你私人看护，直到你动完手术。”
“他给你多少？我加倍！请你离开！”
雷歆妍咬着橘子笑起来：“你爸早料到你会用这招了，他说你给多少他就再加倍！哇，和你们父子做生意真痛快！！”
莫羽航啮唇，不得不承认莫绍谦的确技高一筹，他终于找到治他的办法了。烦人精总有办法磨得他张牙舞爪。
既然做看护就要做得像样。雷歆妍有一种执着的傻劲。她给莫羽航买了一个感应器。是一对银白色的手链，他和她一人一条，手链上挂着一个人偶娃娃，一方摁下，另一方就会马上接收到，玩偶会发光闪烁，发出声响。雷歆妍兴致勃勃拿给莫羽航，“这叫有求必应，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就按下这个，我马上飞速赶来。”可他死活不肯戴。嫌脂粉气，嫌小孩子气。这话是雷歆妍经过加工的，他的原话是：“这么白痴的东西谁要戴？”
唉，好吧，不戴就不戴，她迁就他就挂在床头柜上，触手可及。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发号施令，要吃缇子干松饼，雷歆妍只得起身当“跑腿”。
她刚要跨出医院玻璃大门，突然手腕上那窜银链警报拉响，红灯闪烁，“嘀嘀滴”叫个不停。她心头一慌，拔腿反跑，一口气跑上7楼。
“什么事儿？”她急冲冲飞奔进病房，人未至声先到。却见他安然无恙笃定坐在床上，手里按着那感应器。唇际一勾，“没什么，我验验货！”
“莫羽航！！！”她简直气急败坏。
他有恃无恐：“干嘛？你想欺负伤残人士？”
“莫—羽—航！！”
莫羽航是个非常不听话的病人，简直挑剔得要命，这个不吃，那个不碰。早上第一杯茶一定要喝英式红茶加牛奶。喝不到他就会呼着张脸不理人。之后他就只喝黑咖啡，不加糖，当白开水喝。
莫羽航从不遵守医院规章制度，从来不肯穿医院病服，非让雷歆妍去他家把他的睡袍全拿来。每天都要说清楚自己要穿的是哪一件，然后让她根据描述找出来。雷歆妍鄙夷他，明明都看不见，就算穿得跟花儿一样给谁看？有时候她实在懒得找，就随便拿一件给他，可是那丫一摸就知道不是，阴着脸能半天不理她。
每天，她都会问他同一个问题，“莫羽航，今天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没有！”他的回答永远那么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她也不气馁，嘻嘻笑着离开。第二天临走前依旧还是不怕打击地再问一次:“莫羽航，今天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有时候华语妍会捧着一大摞文件来，她很识趣的离开，商业机密，要出点差错她可担当不起！可是她失算了，莫羽航还不让她走。
“这么多文件，你准备让我读盲文呢？”
她讪讪的回来。莫羽航吩咐：“合同，读给我听。”
“啊？”雷歆妍愁眉苦脸翻着那白花花一本合同，欲哭无泪，“46页呢！”
“哦，”他平静点点头，“开始吧！”她很不情愿的瓮声瓮气读起来......
“不签，”最后，他决策。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嗓子都哑了。
“合同第二条不符规定。”他言之凿凿。
“啥？第二条？你让我整整读了22条！！”
他眯着眼，“哦，反正我无聊！”
“……”敢情拿她当广播台使呢～！雷歆妍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命苦。
有时候雷歆妍心里真不服气，都病成这样了还无可挑剔的好看。莫羽航的这张脸，精致深邃的五官比例恰到好处，多变的气质，时而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时而又仿佛寡然孤独的忧郁俊雅。
偶尔怪兽会来，雷歆妍就忙着和她抢电视机掌控权，唧唧喳喳吵翻天。最后回头一看，莫羽航早让护士推着出去逃难了。
童雪每天傍晚时分都会来，先向医生询问儿子一天的情况，然后推着莫羽航到室外呼吸下新鲜空气。那一个多小时是他们俩的母子时间。
有时候雷歆妍从窗口望出去，翠色夕晖下两人的笑语轻灵温馨。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眸光无色也那么动人。
雷歆妍觉得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莫羽航才会露出那样没有戒备而放肆的笑。只有在面对母亲的时候他才会淘气得像个孩子。
有一回他刚点燃一根烟，适逢童雪早到，他听出脚步声，立马摁了感应器，急得掐灭烟蒂，让雷歆妍神速替他毁灭证据。童雪一进屋还是闻出烟味儿，可他就是耍赖打马虎眼，蒙混搪塞不承认。
雷歆妍望着他们，突然冒出奇怪的念头，觉得童雪很幸福。她一直觉得作为母亲，拥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是天底下顶幸福的事。想象着洒满阳光的大街上，莫羽航躬身陪着童雪闲步逛街，那是多么温馨甜蜜的感觉。
杜竑廷很少会陪杜晓苏逛街，这圣神艰巨的任务一般都落在她身上。叶延晞倒是常常陪沈恋恋上商场，有一次在上海的恒隆广场雷歆妍还碰到他们母子俩，沈恋恋在试鞋，叶延晞谦然优雅默伫一旁提着袋子，玉树临风，过了好久他终于忍不住催促：“妈……”这“妈”字还没成音，他已经接收到沈恋恋杀人的目光，立刻机敏改口：“姐，你好了没？”沈恋恋即可心花怒放。叶延晞擦着冷汗，雷歆妍在一旁笑得腰都痛了。
有时候这看护工作还真是个麻烦，除了伺候莫羽航衣食住行，还要哄他开心，博他龙颜一悦，想法子给他打发时间。
“明天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不好。”他想也没想。
“为什么啊？”钓鱼多好，她想破脑袋才想到这个合适“无光明人士”消遣的活动，居然被他一票否决。
之前她犯傻想读一篇很感人的关于一只母鸡在火灾中保护自己小鸡的故事，可被莫羽航拿话一堵：“不听！”
“为什么？”她咬着报纸边边好奇。
“我又不是母鸡，这辈子也不会做母亲，听了有什么意义启发？”
她满脸黑线。
她建议去动物园，
“不去！花钱看动物？毛病！”
建议看电影，
“不看，花钱在黑暗里坐两小时？疯子！”
可是这次，这次又是为什么？
莫羽航慢条斯理，“同性恋才钓鱼。不去！”
这逻辑……
可是她顽皮地蹭上去，一语惊人：“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他切齿回头不理她。
她就旋到他身边继续烦他：“唉，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别烦我！”他语气很不好。
她偏不听，不要命地惹他：“不要，你说你不是，那你证明给我看！”
“走开。”
“不走。”她越发凑近：“我那么冰雪聪明、美貌如花你都不动心，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性取向没问题？”
“我警告你，你再废话我就……”
“就怎么样?”威胁对她失效，灿笑起来激他，“你还敢亲我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她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沁甜的少女香气填满呼吸。他看不见，可是他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莫名的觉得浑身发烫，他的呼吸骤然紧迫无常，额前渗出绵密的汗。
雷歆妍白皙粉润的脸完全紧贴着他，鼻尖几乎相碰。她捉狭的笑，声音百般柔媚，那是种不加粉饰的自然诱惑，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嫩蕊等他采撷。他小心地往后退，可是她又靠上来，“你怕什么？”
“你……”他的声音因某种情绪而变得沙哑，两人的距离越发贴紧。然而就在此刻，他纵身一反，伸手蛮力将她一下推开。
只听“嘭”的一声，“哎哟～～”雷歆妍一声惨叫，跌到床下。
“你……”莫羽航舔着唇叫了声。许久许久都没有声音。他着急了，趴着床转身而来，“雷歆妍，你怎么了？”他那一下推得确实厉害，只感觉把自己当时所有的欲念与情绪都集中一处。
还是没有声音。莫非她被推下床撞到什么？莫非她昏死过去？“歆妍？”他突然有些害怕，极度憎恶自己看不见。“歆……”
“我，我没事……”终于她回答他，可是声音却前所未有的轻柔虚弱。他觉得不对劲，“你怎么样？我失手。”
雷歆妍怨嗔：“你，你失手？你……你刚推的我哪里？”
这一问，莫羽航一下整个人骇住，回忆适才掌心那柔软若棉的触感，片刻之后，他低头古怪的咳嗽，瞬间整张脸竟微微泛红。“对……对不起……”连说话都结巴。他这样游走花间的老手居然会脸红！！
雷歆妍一紧张、一惊惶、一冲动，脱口就来了句“不客气！”莫羽航一怔。
说完之后她整个人悲愤后悔啊，咬牙切齿啊，羞愤无比啊，简直恨不得去撞墙！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幸好他现在看不见，看不见她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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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去钓鱼，两人坐在漆绿的长凳上，一个月就这样飞速而过。
树香清幽飘然。一群鸽子咕咕噜叫着，一只接一只拢翅降落脚边。雷歆妍欢喜雀跃地洒着早就准备好的碎米粒。
“别浪费了！”他坐在一旁开口。
“没有啊，一会儿它们全都会飞过来的。”她自信满满。
“我是说你！”他目光依旧那样黑，那样远。
“啊？”她不听话的又撒了些，欢乐的看着鸽子围着自己撒下的碎米粒，觉得自己像一个恩赐的仙女。
“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他语气坚决无比，“明天我就动手术了，你走吧！”
“什么？”她不明白，她傻傻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明白。就像升学第一天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去学校却突然被告知要留级。
“你说什么？”她伸过手，却突然被他一推，手里的碎米粒子瞬时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一颗颗从她的掌心滑落弹到地上。
“别白痴了好不好？”他那样凶，“我这一辈子就只爱孟纪念一个！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当然不明白，呆滞着说不出话。
“你走吧！”
“好，”她声音带着颤抖，“我问你三个问题，问完就走！”
“真麻烦！”他冷漠如冰，“问吧！”
“你今天，有没有喜欢我一点？”这是她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决断。
她的拳攥紧了，又问：“当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曾经想起过我，哪怕是一分钟，一秒种。”
“没有！”他头也没回。
白鸽们依旧扑棱着皓洁的丰翼而来，腆着肚哒哒踩在金光中，一点一点啄着食，雷歆妍瞅着它们，无与伦比的一种心疼，它们还在没心没肺一点一点的啄，每啄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拧痛一次，在看不见的地方鲜血直流。
“第三个问题呢？快问！”她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无情。
她根本没有再问下去的勇气，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被抽干，可是，她还是开口了，下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决心，双眸哀然望着他，“如果我离开你，从此不再烦你，和别人在一起，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一点点后悔？”
他笑起来，那样伤人，云淡风轻道：“你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难过后悔？”
她瘫坐在地上，什么也没了。勇气、坚强、阳光、自信……一切都没了。是恨，是气，还是痛？她只知道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浑身不停颤抖，再也爬不起来。
“你三个问题都问完了，怎么还不走？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地动山摇似的眩晕。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一团棉絮，被一点一点扯开，撕开，裂开，痛不欲生。
“你不走我走！”他转着车轮，默默而去。
是她错了，一直是她错了。莫羽航不是人，他根本不是人！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可恶。他有时候也许会像人，可是他不是。他是禽兽！是禽兽！她把整颗心掏出来给她，可是他一眼都不会看，还要鄙夷地狠狠踩两脚！
黄昏的薄暮有一种凄凉的绝美。鸽子们都吃饱飞走了，夕阳如血滴在她的影子上，她哈着身，两条纤细的三爪腿向她走来，那是一只掉队的鸽子，它惶然惊恐地抖着颈四处张望，咕咕噜，咕咕噜凄厉的叫着，无措地在草坪上来回徘徊。天空中白鸽一行而过，可是它却被弃在这里，怎么也飞不起来。她伸手想去摸它，然后扑棱一声，连它也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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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魑魅，秋风呼呼吹动卷帘，一下又一下打在墙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在寂夜中显得越发荒凉廖落。
莫羽航孤坐在窗前，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点星火孤零零闪烁着。他的眼还是那般黑，黑得不见一点光，深深的，深深沦陷在一种漠然而可怕的冷酷中。
“羽航少爷，”一个沉稳的声音倏忽传来，他颤睫一凛，像从一场虚幻的梦境中被惊醒。低声“嗯”了声，偏了偏身，半张脸浸在月光下，愀然寡离。“怎么样？”
来人三步并两走进房里，仿佛机器人，“雷小姐已经安全到家。”
他漠然的点点头，又转过脸去，“很好，看着点，别让她出事了！”
“是！”
他阑珊的挥了挥手，脚步远去。
莫羽航指尖拨弄着一串银链，一下又一下的摁着人偶上的开关，电池已经全部被他取出，再也不会亮，再也不能感应。
“纪念……”黑暗中，他鬼使神差的叫了声，几乎被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掩盖过去。
然后，他听到自己无助的声音在问：“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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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