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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见日 ...

  •   第五研究院的院长办公室内此刻气氛沉重,陆潭初和江照桂与吴院长相对而立,表情一个比一个严峻。

      两人不打招呼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时,吴松光一瞧见本不该出现在这的陆潭初,再一看,身后并没有江月的影子,他便知道出事了。
      那一刻他心里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坏的设想便是陆潭初没控制住局面,贸然采用江月的提案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吴松光于是咳嗽两声算是起势,拿出长辈的姿态准备指责:
      “我早说会有这一天吧。”

      陆潭初大步走过来,双手撑住办公桌,“院长,江月的脑库到底怎么来的?”

      吴松光感到讶异,没想到是这样完全出乎意料的疑问。
      他转头看见江照桂一双眼睛,不久前的记忆又被拉扯出来,心彻底跟着慌起来。
      ——那天他得知江月失了记忆丢了情感时,江照桂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吴松光找回自己的声音,按他们的要求讲起脑库的来源。

      他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大门口单调发白的水泥桥,公共频道的播报就在这时响起。

      【各位住宅区的居民们,早上好,欢迎收听今日研究院云客系统的官方播报。】
      【……】

      今天不是周一,吴院长不用开晨会,但每天的污染情况播报倒是一如既往。
      陆潭初和江照桂没把这按时响起的播报放在心上,催促吴院长的后文。

      可似曾相识的天光乍破忽然在眼前上演,他们一齐惊愕地抬头。

      万千红雀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纷乱霾泥被机械鸟的翅膀撕散,露出大片震撼人心的光晕。
      是太阳。

      他们还记得那次振奋人心的试验,可到底没有参与,只见过洛明发给江月的那张照片,在监听江月的云客消息时当过一回听众。
      亲眼见到这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彻底不一样。

      陆潭初想。
      如若那个广平的诗人见到此情此景,热泪盈眶中他又会创造出怎样的千古名句……

      又如若江月在此,在这样的天光盛景下和他并肩而立,他……

      他偏头,看到落地窗前自己被日光拉长的影子,忽然不敢再作设想。

      吴松光拍了拍陆潭初的肩,比起他们平静太多。

      江照桂确认道:“……试验成功了?”
      吴松光点头,“有些时日了,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做到每日维持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陆潭初默默念着。
      对六十八年的阔别来说,这五分钟来之不易,也异常珍贵。

      “很长了。”陆潭初评价道。
      “嗯,万事开头难嘛,原理和技术没有问题,后面的事情就好开展得多了,再给环科所一点时间。”

      吴松光抬手扶上耀眼日光照彻的玻璃,光线压过那些冰冷的人造日光,每一缕温热都在描摹这位七十六岁老人的皱纹。
      “民众们对于每日的这一环节有个有趣的叫法。”

      他面上的喜欢与欣赏毫不遮掩。
      “拨云见日五分钟。”

      【……】
      【今日户外霾泥指数64,毒素含量在安全状态,大气状态良好,今日的“拨云见日五分钟”时段阳光会很好,您可以选择效仿前人做法,晒晒太阳,或拿出家中的被褥衣物晒一晒,体验感会更好。】
      【播撒药剂、短暂去除高空霾泥的机械鸟红雀会在第四十秒全部离开视线范围,需要拍照留念的居民请抓紧时间。】
      【感谢各位居民长期以来对研究院工作的支持与体谅,望我们一同努力、共同缔造一个可以看见日月的明天!】

      吴松光的声音和公共频道的播报重合在一起,每日播报的最后一段他早已铭记于心。

      “对以前的人来说,太阳是生存需要,月亮是情感寄托。我非常赞同这个说法。”
      他背着手看着陆潭初的眼睛说:“所以我对环科所的同志们提了个要求,要在找回太阳的同时救月亮。”

      陆潭初眸光闪动一下,却没有就这个话题说太多。
      他后知后觉刚刚的声音耳熟,并不是以往第五研究院的那位女播报员。

      “播报的是……”
      “是洛明。”江照桂先一步确认了身份。
      “嗯。”吴松光肯定道:“是那个可怜的孩子。”

      洛明活泼外向,在第五研究院就像一个小太阳,研究员们通常很难把他和“可怜”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但事实确实如此。

      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个故事。
      医科院的天才少年年纪轻轻,刻苦努力,却在特情部第五研究院借调人才时,毅然决然主动站了出来。

      第五研究院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环境污染治理,再天才的医学人才调过去也不可能成为主导,最多发挥一些辅助作用。
      而在医科院就不一样了,对于每一个医科工作者来说都等于一个流芳百世的可能。
      有可能研究出用自己名字命名的药物,有可能创造出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医学技术或者发明,甚至有可能获得国家级、世界级的奖项。

      不是他们看重功名利禄,也不是他们庸俗,人生在世,既已选择一件事作为自己的一生,总得有点追求,想着、希望着自己能做成什么吧。

      所以每每借调人才的时候多数人是不愿意去的,更别提那些本就在医科院站稳了脚跟,功成名就就在眼前的头部研究员。
      这也是为什么洛明的挺身而出会掀起轩然大波。

      时任医科院主任的洛明的老师都半含暗示地劝他:
      “我知道你想做点什么,可也不用去特情部吧,那种在遥遥无期不知结果的事里蹉跎五六十年的地方……你哪怕去第三研究院呢?”

      那时的第三研究院虽然已经走向没落,但还没撤销,研究方向是人工智能。
      相比之下,洛明的老师觉得研究人工智能是否能产生情感和记忆更有前景些。最重要的是,若以后真能做出点成果,这项研究洛明的名字能写得更靠近核心的位置,毕竟人脑的相关研究可是洛明的强项。

      但洛明还是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也没有在医学方面铸就辉煌的远大志向。他如今得到的一切,不过是一无所有的他拼尽全力的努力罢了。

      他的父亲从未参与过他的人生,那个只在黑白照片中见过的微笑男人在洛明出生前就死在了忽然加重的霾泥污染中,而他的母亲则在他高二时生了一场大病。
      洛明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人生,他一无所有,除了努力别无选择。

      忘了是从哪一瞬间彻底长大,他违背母亲的意愿坚定选择了医学。
      可他没有期望中的天赋,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太慢,学得也太慢,还在被理论知识淹没的他就失去了母亲。
      ……那时他手术刀都还握不稳。

      洛明没有颓丧失意,他放心不下的母亲临走前替他留了个念想。

      母亲抓着他的手,又一次指给他看父亲的照片。

      他父亲生前不喜欢拍照,只有一张黑白胶片照片,这也成了母亲的遗憾之一,她总说没有办法让洛明看看父亲的漂亮眼睛。
      ——父亲是蒙古族,有一双少见的浅黄眼睛。

      可能是察觉到了洛明情绪的异常,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因为洛明感觉到那双粗糙的手已经开始慢慢变凉了。
      洛明微笑着,只有眼眶泛红,陌生人只会以为他在平静接受亲人的离去。

      洛明说:“妈,你别走好不好。”

      他妈妈的手加重了力道,更惊慌地看她的儿子,一遍遍重复着:“阿明,你不能跟我一起走,你不能。”

      洛明依旧笑着看她,不吭声。

      “你不能,你……你还没有见过你爸爸的眼睛。”
      洛明表情滞住了。

      “妈妈没见过太阳,但那些老人都说,他的眼睛是诗里的太阳色彩。你要等着啊,等着……等到又能看到太阳的那一天,你爸爸还想看看你呢,阿明。”
      他母亲的手温度和力气都在一齐褪去,“阿明……好孩子……等等你爸爸,等等……”

      她看见洛明眼底的泪终于滚落出来,彻底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后来的洛明终于等来了机会,他于是笑着对老师摇了摇头。

      “谢谢老师。”
      “但我还是想见见太阳。”

      .
      “他特地要求的,想要在其他播报结束后自己负责‘拨云见日五分钟’的时段。”
      窗外日光又隐去,吴松光对了下时间,抬手简单记录,“今天少了二十三秒,回头得把宋清找过来分析一下原因。”

      “说回正题吧,我来回答你们的问题。”他放下笔。

      “你们对第三研究院了解多少?”
      两人诚实回答:“知道不多。”

      吴松光料想到,“我敢肯定,你们的‘不多’中一定有一个人的名字。”
      他视线越过窗外,一点点飘向久远的时空。

      “杨予香,当代人工智能方向最伟大的科学家。”

      陆潭初心底有这个名字,他们第二研究院也参加了几年前她的葬礼。
      杨予香,她不仅是这个方向最伟大的当代科学家,也有争议最多的名号。那场葬礼因此空前绝后地盛大,也爆发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他目光落到吴松光脸上。
      那天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吴院长发怒。

      吴松光继续介绍着:“身为第三研究院的实际负责人,她却没有院长的身份。她从来都不看重这些,满心满眼只有她的研究。”

      对一个研究员来说,她足够幸运。
      在自己的领域做到了当前时代的极致,已经有了名垂千古的成就。

      “可她太执着。”

      一个人到了顶峰,却没有止步的打算,她更不可能下山,于是便自顾自做起了造世主,要生生给自己造出一条登天的路来。

      杨予香拿出此生最完美的作品——一个称得上完美极致的人工智能。
      她把它放入了一具仿生机器人。

      有人的身体,人的外表,人的声音,人的温度,甚至皮肤触感她都做到了。
      可她觉得这些都不够。

      人为什么称之为人呢?
      是因为情感。

      人如何定义自己的情感?如何分别情感,如何感受,又如何判断呢?

      她直觉如果自己搞清了这个问题,不论在科学史上还是人类史上,都会是一场伟大的跨越。

      更进一步,如果搞清这一切,那么她的人工智能为什么不能拥有情感?为什么不能称之为人呢?
      她是世界的女娲,企图教会自己的孩子懂得情感。

      她相信自己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相信自己的孩子,那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它能够学会一切。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听过,她穷尽后半生都在研究这一问题,却到离开人世都没能成功。这是她一生中唯一,又最漫长的一次失败。”

      陆潭初沉默了,没有说话。

      吴松光说:“后来推行脑库时,那些人中有的人虽然骂了杨予香半辈子,却还是最信任她的人工智能,最先改造用在了江月身上。”

      吴松光不说了,露出疑惑的神色,因为陆潭初还是不应声,现在注意到他停下来,才开口。
      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事:“昨天夜里我用了江照桂的代码,和江月的脑库对话。”

      吴松光眉梢抬了一下,他知道江照桂在这方面的天赋,却没想到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陆潭初:“江月没给他的脑库起别的名字,我于是也叫它江月,它回应我了,是江月的声音。”
      “它说:‘我将竭诚爱你’。”

      吴院长思考了一会,“可能是它以前作为人工智能时的固定程序……但杨予香不是会设定这种东西的性格。”

      陆潭初也没多执着于这句话,“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江照桂提醒我才发现。”

      江照桂:“我哥的脑库从最开始连接起就是很明确的女声,从未修改过。”
      “我后来想来想去,其实从我哥他们刚去广平的那个晚上就不对劲了,但我当时只觉得有问题,没想明白。”

      “那天夜里陆哥拿云客跟我说当天情况时听见了脑库程序运行,但当时他说他没意识到是脑库在运作,还以为是我哥。这就不对了,那么明显的女声他怎么会听不出,甚至分不清当作是我哥的声音?”

      吴松光感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你的意思是……”

      江照桂:“我能确定,脑库是故意让他听见的,而且还特意模仿了我哥的声音。”

      “……故意。”
      有明确情绪指向的两个字让吴松光身躯发麻。

      “那两条发给陆潭初的消息很可能也跟它脱不了干系,它还切断了我哥和所有人的联系,陆哥带不回来他。”

      陆潭初紧跟着说道:“我们不清楚脑库的用意,不明白他逼我们到这个地步,把江月一个人和它留在那个时代究竟是为了什么,但知道事情紧急,不容犹豫。”

      江照桂眼睛坚定得发亮,“吴院长,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我有证据,我哥现在很危险,尤其我们现在还被逼无奈解除了对脑库的限制。”
      “院长,杨教授并没有失败。”
      “她的毕生杰作真的有了自己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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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理了一下大纲,11.21的凌晨零点继续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