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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恶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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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江月房中一片寂静。
直到稀薄月光在地上肉眼可见地挪移了位置,一道瘦长的黑影才摇摇晃晃地从漆黑的某处站起来。祂行至门前,止住步子。
门外模样恭敬的人弯着脊背,眼睛小心从门缝往进探看着。
“好孩子,你在看什么?”
江承槐身体一顿,那道辨不出男女的神性声音来得突然,像虚无缥缈的雾,却有极寒之地的冷意,瞬时要刺痛他的皮肤。
他假笑不落,正想着要怎么应对,那人却并不想要他的答案。
“我要的东西呢?”
江承槐从门缝递进去个什么东西,片刻后,房门打开,刚才说话的人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走出来。
江承槐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降神大人。”
那位降神大人看不出面容,脸上戴着一张傩面,红底黑瞳,嘴角向上弯着,说起话来却没有半点笑的意思,“你很不听话。”
祂不太自然地转动脑袋,环顾四周,像对这个视角见到的世界很惊奇。
江承槐又不作声挺了些脊背,眼神暗沉地观察,打量,他那个角度正好瞧得清楚身边人傩面下的下颌曲线,视线便一直跟着往下走,直到被祂过分瘦而凸起的锁骨阻滞住。
江承槐眉梢一挑,表情多了点说不出来的意味。
里衣宽松,锁骨上的牙印与红痕虽然淡了,但还是明显得很。
他渐渐站直了。
那位降神抬抬胳膊,伸展伸展手指,正要说话,却猛地察觉到什么,一抬头,暗里不知蛰伏了多久的黑影窜出,祂无处可避。
江月这副身体近年来越发虚弱,几年的各种研究透支了太多心力,如今在广平又受了几次伤,任凭脑库有多敏锐的洞察力,退无可退之下又能做出什么反抗?
何双把夺走的傩面递还给江承槐,“殿下。”
江承槐只捏着傩面具的一点边,左手拂过上面的花纹,视线投向暴露在月光下的那张面孔。
“果然是你,江月。”
那位所谓降神赫然是一张和江月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神态截然不同,目光阴狠地从指缝透出来,像要剜江承槐的皮肉。
脑库一只手捂着脸,却没有暴露的慌乱,只是愠怒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承槐说:“我想不明白啊,你既然这么想要陆潭初死,何苦大费周章让我来呢?”
他视线在祂锁骨处多停留了一会,意有所指,“而且你若真那么恨他,又怎么还有闲享受鱼水之欢?”
他低低笑起来。
“呃!”
脑库闪身至他面前,掐住他的脖子,江承槐手中傩面掉落在地,脑库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不、是、他!”
“江月!放开峻王殿下!”
何双抽出袖中匕首,划破单薄里衣割伤祂的皮肉,一刀,两刀,他惊异于面前人的无动于衷,随即用力一刺。
鲜血淋漓,伤口可怖,脑库面容明显变得苍白,却依旧神色不变,反而手上加重了力道。
祂放慢声音,让每个字都被他们听得清楚:“我说了,我、不、是、他。”
“你们可以试,尽管试,只要你们能想好明天江月醒来时该作何解释。”
江承槐用微弱的声音阻止何双:“……停、停手……”
何双后退一步,脑库睨他一眼,也紧接着松了手,江承槐瘫软跪在地上,在何双关心下猛咳了好几声,然后忽然大笑起来,眼睛发亮地看向脑库,癫狂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脑库俯视着他,满眼嫌恶,不说话。
江承槐也不生气,扶着何双慢慢站起来,把那张傩面重新递给祂。
那张脸又被隔绝在内,声音却没受面具影响而发闷,依旧清晰,充满神性,好似它不是从那张嘴巴里发出的,本就存在于天地间。
祂说:“真是懒得跟你们这群蠢货说这些,改变了坐标位置什么的你们听得懂吗?好声好气地谈合作不听,非要自以为是地整这些动作。”
“你们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你们的神。我知道世上所有的知识,知道你们的一切,你们的执念,你们的欲望,你们如何生,又如何死,我全都知道。”
“怎么,不相信吗?”
祂慢慢抚摸过面具上上扬的嘴角,叫他最原本的名字:“周承槐。”
那一瞬,江承槐明显地僵在了原地。
“我并不在乎你和周程义、江山之间争斗的对错,我可以站在你这边,帮你造出古今乃至未来最先进的兵器,告诉你怎么选,怎么做,你要我扮演什么角色我就扮演什么角色。”
江承槐看着那张假面,好半天没有开口,思绪仿佛也抽离出来,在一旁看自己与魔鬼做交易。
是了。
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什么降神,也不是他苦心打造的神使,祂是藏在别人身体里的恶鬼。
他感觉得到危险,却也像无数故事里被蛊惑的那一方一样顺从地问出最后的问题:
“你有什么条件?”
他的反应在对方预料之中。
脑库算算时间,加快速度说完,“我要一个身体,一个可以让我真正作为一个人的身体。”
“我的时间不多了,记得将一切恢复原样。”
祂又说了那三个字,好像认为这三个字会有什么让人听话的魔力——
“好孩子。”
那副恶鬼撑起的身体再度倒下,江承槐在何双的搀扶下原地站了好久,显得比地上只穿了里衣的那位还要单薄。
他蹲下来,摘了傩面,面具下的脸双眼紧闭,眉尖蹙在一起,可能是做了噩梦,也可能是夜里冻的。那只想变成人的恶鬼似乎真的不通人情,大晚上竟然只穿件里衣就出门了。
“殿下,让我来吧。”
江承槐侧头发现何双的神情,再一低头,地上人呼吸已然急促起来。
他自己的手不自觉放在了江月脆弱的脖颈上,只消加点力道就能让他命丧于此。
江承槐回过神来,轻轻松了手指,手掌却还停留在原位。
“不必,送回去吧。”
他站起身,让开位置,目光停留在江月被粘腻鲜血弄脏的右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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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床边的医师正颤抖着手给江月处理伤口,身后人这时踹了他一脚,“动作快点,神使大人的伤好不了就拿你的脑袋负责!”
他本就抖的手抖得更严重了,一张脸皱得快要哭出来。
“殿、殿下!神使大人洪福齐天,定然会没事的!”
江月冷眼越过医师,他身后的江承槐又换了一副神情,满面愁容地迎上来,伤在江月身痛在他心地察看江月右臂的伤。
江月右臂险些被断了的床边柱贯穿。
江承槐过分夸张道:“等本王抓住昨夜的那个刺客,定千刀万剐平你怒气!”
他转身去叫何双,“当初府里置办这些的工匠也一并处置了!”
江月昨晚这觉睡得并不安生,做了好久噩梦不说,还是被生生痛醒的,床边支撑的木柱离谱地从中折断,好巧不巧地扎上他的右胳膊,再偏一分便要从尺骨桡骨间扎穿。
说是王府昨夜进了刺客,慌乱逃窜之下错入了江月房中,和何双及其他侍卫交手之时暗器乱飞,意外削断了江月的床柱。
故事过于荒诞,可寄人篱下,江承槐他们也是拿准了这点。
江月阖上双目,不作理会,在脑海中问脑库:【昨天夜里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
江月首先关注的不是得到的回答,而是脑库的语气,看来这些天的引导不是全无作用,它的回答已经偏向自然了。
脑库:【每日的固定程序结束之后,我都会和机体一起陷入沉睡,无法监测外界情况。请见谅。】
意料之中。
“神使大人。”
江月睁开眼,伤口的木屑已经清理干净,伤口也包扎好了,大部分下人已经退场,江承槐站在门侧,何双正在门外等他。
见他望过来,江承槐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江月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用色很夸张,对比强烈的傩面,红底黑瞳。
他把傩面挂上墙面,认真地调整了好久位置,把东西摆得端端正正。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他才转过来对江月说:“给你辟邪用的,神使大人。”
门外的阳光晃眼,江月都觉得自己看错了,因为他看到江承槐在笑。
他敲了两下傩面,再没说什么。
房门重新闭上,屋内恢复一片寂静。
江月嘴里念叨着:“傩面……”
有什么特别的吗?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江月。】
江月怔了一下,因为这是脑库第一次这么叫他,从前的叫法是“江月您好”之类。但他很快神色恢复如常,视线收回来,提起别的事情。
他右臂受伤严重,眼下有不了什么大动作,便只是挪动着坐起来,问起脑库:
“我发现,我有些记不清关于陆潭初的事情了,现在只能想起来零星碎片,。”
脑库有几秒没有回答,简直就像一个人在思考,不过它很快就做出了解释。
【搜索完成,我只能查询到记忆库中存在的记忆。】
“我好像说过每日程序不需要删除和他相关的记忆。”他像脑库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此时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一样,叫它:
“脑库。”
依旧是冰冷的女声,冰冷的回答。
【对不起。】
【我的筛选出现了问题。】
江月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只是随意提起,并不过分关心。
“说起来,你的开发者有给你起什么名字吗?既然说要让你像一个真正的人,我总脑库脑库地叫你也太奇怪了。”
【潘多拉。】
江月一挑眉,“那个希腊神话?潘多拉意为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
【我并不清楚母……开发者的意图。】
脑库有改口的情况,但江月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杨教授要你叫她母亲?”
潘多拉明确地沉默了一会,像一个人那样提出诉求:【江月,如果像人的意愿那样,我的信息存在可提供的优先级的话,这大约是最后一级,用人类的话来说是——我不愿意。】
【我并不想提起相关信息。】
江月不知意味地笑了一声,“好的,潘多拉。我尊重你的意愿。”
就像人类聊天遇到阻碍时会习惯性地寻找其他话题打破尴尬,潘多拉竟然主动开口问道:
【那么江月,现在在你的记忆中陆潭初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啊……”
江月刚刚已经努力站起身来,经过和江照桂、陆潭初谈话的那张桌子,“他是和我同行却抛下我的研究员。”
他继续走,视线落到他面前的木柜上,他曾抓着陆潭初的衣服,把他逼得退无可退,在那里质问他。
“是自以为是的行动负责人。”
那扇当初差点被撞掉的铜镜现在好好放在那,江月看着其中的自己慢慢放大,看见了锁骨上那个人用力留下的牙印,现在竟然还有点痕迹。
但也快了,再过一天,两天,总会淡下去的,然后在某一日彻底失去踪迹。
“是唯一知道要怎么回家的人。”
潘多拉没有情绪地问:【没有其他了吗?】
“没有了啊。”
江月笑,“所以才想看看关于他的记忆里有没有解决当下困境的其他办法,现在没有,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共渡难关了。”
“毕竟那什么陆潭初可不会特意跑回来再救我一次。”
“我们只是工作关系的同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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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回广平!哪怕我救不回来江月,陪着他也是好的!”
江月堤下他们又在争了。
“首先——”
杜昧大声打断陆潭初的设想,“你要以什么身份回去?现在他们眼里你是死掉的逃犯,你要大闹一场,干脆了断地把江月抢回来?王府的那些官兵呢?江月脑子里的那东西呢?”
他说着说着看到陆潭初眼里的坚决,一摊手,一耸肩,“行,就算你死啊活啊地都要去,那其次——”
“你要怎么去呢?”
陆潭初听出他话里的隐含意思,“我回不去了?”
他一指江照桂,“可是她不是每天都能往返于两个时空吗?”
江照桂一双眼睛抬起来看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有人造人躯体。正常情况下,如果本人前去的话,同一时空的重大事件节点只能往返一次。”
“……那我也像你一样呢?”
“人造人还在开发试验中,我只录入我和我哥的人体数据,没有别人的。”
陆潭初抓了抓头发,“你做一具人造人要多久?”
“目前……还不是太稳定,尤其不同人的人体数据不同,要和对方大脑的连接也会受到影响,要制做的躯体的不同形态也会产生影响,真的很不确定,你知道的,搞研发就是这样的……”
陆潭初还不死心,“如果调来更多人手呢?”
“我……”江照桂不敢做保证,但还是和杜昧无奈地对望一下,“我至今做出人造人躯体的最短时间是一个月内。”
他得到保证,又转向杜昧,“下一次节点是什么时候?”
又是一片沉默,两人表情都变得为难。
杜昧说:“下一次节点是峻王真正意义上的自立门户,撕破脸面开始造反。”
“历史上的时间是——”
“十七天后。”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