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小姐是什么时候想走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先生真是不应该把她一个人弄到昆明去,她这么记仇,不闹一出不像个样子。但桐花说,闹一出更不像样子。
      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是个秋天,距离小姐从昆明回来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连最小的平安现在都七八岁了。逢霖十四了,那天他正在背英文,平安过来,不知怎么了两人动起手来打架,小妹打不过大哥,扯着嗓子哭起来,跑去找小姐叫她评理。
      汪先生正被国共合作给弄得心烦意乱,一听孩子哭更不得了,气冲冲地骂平安,问她不认字去找什么事。小姐认字不多,她一直坚持让女儿们都读书,但是汪先生被革命的女学生闹烦了,坚决不允许春华和平安学她们。
      这句话又让小姐找到碴了。“你让她多读两本书,两个人还至于打起来?”
      “读啥子书?!”汪先生瞪起眼睛来,“她老实点,什么事都没有!”
      这种骂声直接冲到罪魁祸首逢霖的书房里去,我正在他旁边打扫,听见他把书放下了。“二兰姐,又吵起来了!”他像只看见新鲜东西的狍子一样对我说。
      “快学习!”我毫不客气打他一下,“还不是你惹的!”
      下面气氛逐渐白热化,这时候汪先生懒得和小姐继续纠缠,他一般直接把管家喊出来,然后自己坐车去外宅去。外宅里有他包的小,她们年轻又漂亮,从来不和他这么吵架。
      门一摔,这场架就结束了,徒留下小姐气得要死。她瞪着空气,突然哭起来。桐花过来劝她,她不听,平安在她身边抽噎。整个一楼安安静静。外面梧桐树开始黄了叶子。
      汪先生真有骨气,一走一周都不回来了。求鲤见不得这样的父亲,硬是跑到那个外宅去叫门了。据说很不巧,当时汪先生上班去了,开门的是个艳冠群芳涂脂抹粉的他小妈,叫他打了个喷嚏。他苦情剧没处使,闷着一肚子气一直等到汪先生回来,一回来就抱着他声泪俱下,颇有谏臣的风格。可惜劝的是个昏君,汪先生对求鲤本来就不太满意(这个儿子太傻,长得又太像小姐),看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让他在包的小面前丢脸,就一脚踹出去了,还附赠一巴掌。求鲤哭得比平安还凶地回来了,他肿着一半脸,小姐心疼死了,她恨不得把汪先生当场杀了,或者淹到长江里去喂鱼。
      我发现了,汪先生的脾气和国共关系有直接关系。那段时间两党不是关系很差么?小姐吩咐我去烧了热水来给他敷脸,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哭,我问他:“你哭什么,打都打过了,哭就能不痛了?”
      他听了我的话,哭得更伤心了。大家的少爷就是难伺候,我赶紧说软话,给他递毛巾,他敷着脸哭丧着说:“别人家也这样吗?”
      “都这样,”我在他面前坐下来,“以后你出国了,免受这种气。”
      “那你呢?”
      “我吗,留在这陪小姐,哪都不去。”
      “我爹要是骂你呢?”他又瞎操心。
      “这么些年了,你看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我白他,“我怎么了他就骂我?你以为谁都上赶着找骂啊。”
      “我没找骂!”他反驳。
      “是,没有,”我突然想起来昆明,端着盆要走了,又回头得戳他脑门下,“就你欠!”
      我出门,正看见竹儿上楼来,看见我就悄声说:“小姐喊你去找她,好像心情不好。”
      我心里跳一下,匆匆放了盆就跑到小姐房间里去。开门的时候她正在听留声机,满屋里女声咿咿呀呀,她背对着我坐着。
      我垂着手过去,站到她面前,小心喊她一声太太。
      她看了看我,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赶紧回她:“虚岁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嫁人么?你在我这里也耽误好些年了。”
      我先是愣了,后来才明白她是要放我出去。我怕的有理,变成一个妇人比丫鬟还要悲惨,然后我就一跪,对她用十足十的勇气说:“我不走。”
      “你说的算么?”她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
      “当年姐姐托我来,我没有别的去处了。与其嫁人吵吵嚷嚷过一辈子,不如当个丫鬟留在这。”我回答她,努力让她再多思考一次。她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她坐着,我跪在她面前。
      “我也三十了,留不住人,”她看了看十个红指甲,没有再看我,“那这事就罢了。起来吧,天冷,跪在地上凉。”
      我猛地站起来,几乎是一个踉跄,还要向她道谢,出门的时候有一阵北风从窗里进来,我才发觉眼泪还挤在眼眶里,而背后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小姐说她留不住人的意思是,第二天汪先生回来了,还是因为要宴请朋友。宴会下午开始,那些大官小官,和汪先生坐在会客室里谈话,汪太太在隔壁和他们的姨太太打麻将。汪先生早晨回来的时候,提前给所有人以警告,说不许表现得像两个人吵了架。小姐虽马上给予冷哼,但不耽误在汪先生旁边笑得像一朵玫瑰花。
      我端着茶水进去之前,听见他们在讨论谁家的姨太太,又说起小姐年轻时的漂亮和这里的太太就是不一样,她敢于和丈夫吵架——年轻漂亮的时候,这叫娇横,等到现在就成了蛮不讲理。真是可恶!
      我连笑脸也不给地进去,在他们话和话之间,插了个空把盘子放下。有人抽烟,一张张人脸躲在白烟后面。一个声音响起来:“汪先生,这是你家的丫头啊?”
      汪先生坐在那张沙发上,我抬头,正能对上他的眼睛。他看着我,没有看那个说话的人,分明是笑着的,可让我浑身发冷。“姓王的,我这有头脸的丫头也得经你手。”这句打趣的话让那些人笑作一团,我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挪,都忘了移开视线。
      汪先生没笑出声,这种笑话他向来只是迎合众人敷衍一下,然后懒懒开口:“这是她娘家来的丫鬟,我都碰不得。你要挑去唐家挑。”那个姓唐的下属立马说:“先生不至于惧内!”
      “不是惧内……”外面春华在找我,她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汪先生也听见了,他稍稍坐直起身子,听清那是春华后,又躺回去。他话没说完,又好像是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扫我一眼说:“出去吧,小姐找你。”
      我如临大赦地出去了,春华真站在门口等我,她穿着簇新的衣服,不大乐意地说:“到处都找不见你,娘说爸要为难你。”她亲昵地拉住我的手,要我陪她去摘花。
      后院里栽的菊花已开到最后,明艳一片黄,她弯着腰,身上淡绿色的缎子经这种黄一衬,漂亮极了。不一会春华怀里就多了一大捧花,她又匆匆进屋里,我跟在她后面,看到楼梯边站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两个人笑着,春华带着点小姐撒娇的口气说:“这不都是?你自己挑吧!”这时桐花喊我去后厨帮忙,我应了一声,挽着袖子去帮着洗菜择菜,等菜做出来了,又要忙着上菜。
      这顿饭吃得真是热闹,我们下人在后面吃完了饭,外面厅里还有说笑声、玻璃杯相碰的声音。他们到九点才散去,我和桐花上来收拾东西,偌大的桌子上空空荡荡,残羹冷炙表明刚刚这里热闹极了。
      汪先生出去送他们,小姐也出去。等最后一辆车走了,他抽着烟回来,路过饭厅的时候他停下了,小姐径直上楼去。因为他盯着我们,所有人的手速都要快一倍。
      桐花端着一摞碟子到后头去了,这里就剩下我和他。他开口喊了我的名字,我连忙应了一声。
      “忙完了,叫逢霖他们来我书房,”他的脸在吊顶的灯下显出一种疲惫,“这种宴会是最后一次了。”

      平安总是问我们:“台湾在哪里?”她把那张很大的世界地图铺开,指来指去总算看到那块小小的陆地。
      大家都对这个提议不大赞同。人要走,房子又搬不走,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打包上飞机?坐船又要怎么走不会被抓住?军部能派多大的飞机?下人们怎么办?桐花从小就跟着小姐,小姐嫁人,只有她从山东老家跟了来,她说她要伺候小姐一辈子。山东已经解放了,可我家里早就死光人了,我没有地方去,这里四个孩子都是我带大的,春华尤其舍不得我,为我可能走不了哭了好几次。
      小姐也不愿意走。她质问汪先生:“去了那有什么好处?”汪先生说所有人都要转移过去,不然留下就被杀死了。她还是别扭着,说不走,坐飞机太危险。
      汪先生冷笑地说:“那个昆明的叛徒早死了。你俩说了什么我不管,如果你不走是因为他,我就把你的棺材带上飞机。”
      她愣了一下,接着高着嗓音叫:“你说什么?!”
      “他死了——早死了!”他像之前对新婚的她笑起来,“我杀的他。才上了刑就受不了全招了,这还做什么叛徒?我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全掰断了……”我赶紧一把捂住平安的耳朵带她离开。回到她的卧室里,她还愣愣地,像只冬天被吓傻的兔子。
      下面逢霖厉声道:“爹你说什么!”
      后面一记耳光。汪先生大声说:“谁都不许留下!他娘的,和要带你们去上刑一样!”
      等下面风波平静了,桐花上来安慰平安。我轻声问她:“咱公馆里多久不要报纸了?”
      她想了想说:“好几个月了。”
      “国军要走,肯定带不走我们,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她苦笑,“留这呗!再不济,回老家去!你还能找个人嫁了,我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平安睡着了,才有勇气对她说:“小姐从上次宴会之后,就经常找我出去给她当首饰。”
      她见怪不怪地看我一眼。我心里一惊:“你知道?”
      “她信得过你,”她别有深意看我一眼,“下周礼拜天不就要走了?明天晚上我有事,你替我给汪先生送茶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外面天亮堂堂,一个漂亮的初夏的天。这个天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小姐还是穿一身旗袍听唱片,汪先生上班去了,逢霖和求鲤大声念洋文,春华在吹笛子,平安在求她也要玩。
      “得了!”我把平安招呼过来,“别打扰你姐姐!”她跑过来,烫卷的头发靠着我,一个十足的小姐样。我带着她往里走去找小姐,边走边说:“我小时候哪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新衣服,新鞋子,哪有啊!”
      “你不是十一就来了吗?那时候你就有新衣服了!”她睁着一双天真的眼问我。
      我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头发。“那个时候我就长大了,哪有人把我当小孩看呢?你看你姐姐,我和她一样大都会洗衣服了,你大哥的衣服现在还得我给他熨。”
      小姐正在画画,看见我来了,闲说几句话,就过去翻出一对金耳环来,让我趁着出去买菜当掉。当铺的伙计都被打点过了,见是我去,问也不问就给换银子。
      下午有人来收拾东西,桐花指挥,我在楼上陪孩子玩。等收拾好了,整个房子就空了一大半,逢霖靠着栏杆说:“这里很久没有这么空了。”末了他叹息一声,转身回去。他的背影在我眼里,和汪先生像极了。汪先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忧郁的青年吗?他这是随了谁?
      晚上汪先生惯例要办公,现在事态严峻,他看完了一大摞电报,就得抽着烟枯坐到很晚。我端着茶鼓起勇气进去,他没注意到换人了,说了一声:“放那。”“放哪,老爷?”我问他。他才抬起眼皮看看我,问:“怎么是你?桐花呢?”
      我尽量平淡地回答他:“桐花去伺候小姐了,今天她没空。”
      外面的钟慢慢地走着,一片黑暗和寂静。他把烟头在缸里摁灭,问我:“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我说:“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也有年头了……你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爹娘都逃荒了,姐姐在南京给鬼子杀了。”
      “都没有了?”
      “都没有了。”
      外面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我开口说话:“我是走不了的,老爷不必担心我,我会自寻出路。”
      “和竹儿一样随便嫁个人么?”他嗤笑一声,“她挨打了知道跑回来,你能去哪里?
      ”
      “你跟谁,不如跟我,当了姨太太,有你好日子——”他拉长声音说,“她盯人这么紧,回头休了她。”
      “老爷早些休息,”我打断他,“我走了。”
      “栾二姑娘——”他突然喊我,我愣住了,回头看他那半张藏在阴影里的脸,“你在瞒什么?”
      “没什么。我走开太久了,四小姐要找我的。”我镇定地说。
      他不再说话了,后面响起火柴的声音。我推门出去,外面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端着空了的盘子摸着黑去厨房放下,收拾好了又到下人住的地方。今天竹儿没有回来睡,她大概回去哄孩子了。我躺在狭窄的床上面朝一片漆黑,心还猛烈地跳着。
      我睡不着,坐起来,看见外面一轮月亮挂在夜空中。嫦娥奔月的故事还是姐姐讲给我听的,嫦娥被迫吃了仙药待在广寒宫上,小姐又该在哪里?她的脸上会不会也被这月光照耀着,从而浮现起一个少女的微笑?

      第二天我起晚了,还是老吴来叫我,他说:“姑奶奶,非挑今天睡过头!外头老爷在发脾气呢!”
      我脑子里起先有些混沌,等到了大厅看见逢霖和求鲤跪着,才突然想起来了。“这事和谁都没有关系!”逢霖哭着说,“要打就打我!”
      汪先生没理他,而是转头问我说:“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立刻跪下来说:“我不知道。”
      “妈的,一个个都说不知道,”他指着楼上那扇半开的房门,“四个大活人走了,带着这么多东西,愣是听不见?!”汪先生转过来,脸上带了十足的怒气。他开始发脾气,拿起皮带先抽求鲤,求鲤挺直身子一动都没动;逢霖去护他,和汪先生互呛,把后者气得要炸。汪先生早就被医生嘱咐不能乱发脾气,为了身体,他转头就走。
      夏天的衣服薄,求鲤背上鲜血淋漓,他咬着牙不出一声,一瘸一拐回楼上。我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背对着我,偶尔一抽。
      “妹妹都走了吗?”他突然出声问我。
      “都被小姐带走了。”我回答。
      “那为什么留下我们?”
      “三小姐、四小姐都还小......你爹也不喜欢她们,是吧?”我把沾了血的棉花统统扔到一起,“放她们走吧。”
      他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没有再说话。

      走的那天,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这不是一场纯粹的搬家,而是略显仓促的逃跑,共军已经要打到长江边上了。所有仆人都被遣散了,那天送他们的走的,只有我和老管家。
      逢霖长得比我高多了,现在我看求鲤也得仰视了,我一想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道别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留下来了。奇怪,当时大姐和我分别的时候我没有哭,现在为什么要哭?
      求鲤哽咽着说:“二兰姐,去了那边,我日后托人给你带信。你莫要走开,我只知道你在公馆,不知道还要去哪里找你......”逢霖拉着他说:“好了,爸早走了,我们也早些走。”他很快地抹去了一滴眼泪,又对我说:“二兰姐,感谢你把我们带大,现在却要和你分开。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只是不知要多少年了。”
      我又哭又笑地对他说:“我叫二鸾,不叫二兰,你怎么还改不过来……”求鲤终于嚎啕大哭,他被逢霖很干脆地拽走了。飞机场的风很大,等我把所有眼泪都擦干,飞机早就呼啸着飞向海峡对面。
      汪先生那天走的时候,没有对我说任何话。他还是不能原谅小姐和他开的这个玩笑。
      那天真漂亮,到了下午满天飞霞,我走在回公馆的路上,突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上次还是在十一岁的时候,姐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人伢子带我翻山越岭,不跟我说道别就离开。
      那年十一月,重庆解放。

      我出身不好,到现在也没有人敢娶我。当时刚解放的时候,有人听说我曾经在军阀家里当丫鬟,一股脑挤进来问我是不是受过什么迫害。我说没有,他们又问有什么好处,我也说没有。那段日子太平淡了,以至于像喝了一杯白开水,知道喝下去东西了,却没有滋味。
      公馆不久做了办事处,最早来的小蔡也变成老蔡了,我也老了。竹儿早些年去世了,她底下三个女儿也都嫁人了,过得比她好。我住在公馆对面的院子里,有一次早晨出来洒扫,看见一个男孩穿着时新的确良衬衫站在公馆外面,也是半长的黑头发,白上衣黑裤子。他看见我,很客气地问这是不是之前军阀住的地方。
      我说是,他说自己父亲曾经在这里住过。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年纪很大了,也早就离开了这里。他问我:“你就是曾经在这里的那个丫鬟吗?”我点了点头。
      “那他认识你吗?”
      我又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认识我?我的名字他都不知道。我也老了,他肯定不记得我。”
      远处有个女人在叫他,他应了一声,送我一个纯粹的少年人的笑走开了。我顺着他的背影望过去,果然有一对穿着得体的夫妻。做父亲的认真听完他的话,三个人再离开,几次要转过头来,最后也没有。
      这三人来的很安静,走的也很安静,周围游客这么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可这件小事把我尘封多年的记忆全部勾起来了,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我先是看到新婚的小姐。她蓬松的头发,白色的纱裙,红色的口红像玫瑰衔在嘴上。她好年轻,还相信承诺和厌恶迂腐的长辈,为了一场雨里的相遇而远远跑走,认为面前的人就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与幸福。汪先生也很年轻,他轻轻挽起小姐的手,和她在大厅里起舞,黑沉沉的西服在他身上妥帖,然后他又穿着这身自如来往名利场。他们的爱像火一样在枯木上迸裂、沸腾,然后趋于宁静,转为平凡……小姐新摘的茉莉花别在鬓边,她笑着走向那个年轻的军官,那一刻她不是汪太太,没有四个孩子和一堆家事。这是她最后的青春。
      汪先生在哪?我看见他坐在戏台下面,台上的花旦唱着戏。她瘦弱的身躯还不足以很好的撑起戏服,就会学着像每一个人讨好地笑。而北平的路上走过了异国的军队,军队扬起尘土遮蔽穷人的眼。我正在深山的溪水里捉鱼,雾气氤氲把各色的花揉成一团晶莹的水晶,然后把初生的爱情摔碎。
      然后是无休无尽的争吵,冷战。孩子在长大,长成各自的模样,又像蒲公英一样被吹散。我在末尾站在那座黑云一样的公馆里,成为一个二十二岁的丫鬟,看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叫花站在门口,她眼里是深深的惆怅与寂寞。

      ——

      我醒来了,醒来时脸上都是夏夜里蒸出的汗水。我坐起来,看见外面天要亮,挂在床头的日历上写着现在是一九六八年七月。毛选和隔壁李大娘送的玉米摆在一起,我盯着看了很久,慢慢的思绪逐渐清醒。高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呢?春华和平安呢?我一直挣不出回去的路费,去看她们遥遥无期。我真心为小姐和太太祈福,不知她们到那里习不习惯,这世道还是乱的要命。而我在这里,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那这革的是什么命呢?穷的照样穷,照旧守着破败不堪还修不好的屋子,而公馆除了少了几片瓦,塌坏的一面墙也早给修好了,越发显得气派。
      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是好的,这大概就是太太讲过的平安。外面响起一声悠长的鸡啼,太阳在呼唤大地,大地在呼唤她的子女们起来劳作,我也该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