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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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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嫣在梦境之中,这是她的回忆,她太清楚不过。
如果梦境就是另一个世界,人可以掌握在其中穿梭的诀窍,那该有多好。
她可以舍弃一切东西,而单纯沉溺在这仅存的片段光阴之中。于是真真假假,那些痛苦反而成为了记忆,而眼前却成为现实,抛却身躯、呼吸、脉搏,乃至灵魂,从而在一个崭新的世界绽放生命……
或许死亡可以将人引领到这样一种境界之中。
那样便可以和一切苦难的实在告别,而拥向爱人。
但她不能赌。
如果忘川的对面一无所有。
她不能狠心将血缘羁绊悉数斩断。
门外有铁甲之声,她立时醒了过来。
这是她的府邸……不,应该说,这是他们的府邸。
她在两年前从皇宫中搬进这偌大的公主府中,本以为这该是相守的开始,却只是成为她无尽凄凉长夜的开端,和一切悲苦的序章。
她赤脚踏上冰冷的地板,所有的侍者都追赶不上她的脚步。
她身上的纱袍长长的,拖拽在地上,又被风吹起来,像是一片澄澈的雾,或者朦胧的雨……
“长嘉——”
“公主!”
他转头,还来不及分辨清楚,只是伸手接住了像是个飞箭一样砸过来的小姑娘。
“怎么出来了?”他低头,他说的话冒着白气,他刚刚卸了甲,身上四处也都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
“多冷的天啊,你不怕冻坏了!”
“你回来了,”她的眼中全是光亮,映出火把,也能映出星海,“就是冻死我也无妨的。”
年轻的将军面上还带着疾行过后未褪去的红,如今只是红上加红,被热烈燎得宛若顶心着火。
副将尉迟明宪最先绷不住了,连带着几个随行的亲卫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将军别管我们了,快走吧——只是明早陛下在城门亲迎,大人您可千万及时回营中才好!”尉迟在腰间拨动阀门,白色的蒸汽瞬间将几个人吞没。
“公主,我们几个穿回来的都是高级货,明儿早上武库清点少了石英,都得在俸禄里面扣!”几个侍从笑得开怀,长久以来,调侃这两个人已经成为他们艰苦日子中最好的调味品。
她的脸完全埋在他怀中,只是闷闷出了声儿,“待你们明日进了城,我亲派人去府上送雪花银可好?”
“啊?公主,说好了,这可不能赖账——”
“这钱怎么好叫公主出,明晚太子殿下设宴,在东宫便讨回来了!”
“滚滚滚,有时间在这干烧的石英都够吃上一顿饭了!”他出言打断。
“哎呦,快走快走,你们几个没眼力的!”尉迟哈哈笑着招呼人离开,“耽误咱将军和公主的正事——长嘉,枢密阁自动车,给您停到西侧门了,来回军营一趟干烧五十两雪花银的石英,明早千万别迟——”
他挥了挥手,早已经抱着人进门。
“兄长昨日才与我说了大捷,我如何也没想到今日便能见到你……”她抓住他的脖子,往上凑着。
“大军尚未归来,只是神策和应武两支机械军先行折返,”他说着,空出一只手来抵她的脑门,又偏过头才终于避开她亲密的架势,“我在甲胄里面呆了三个昼夜,身上都能沤肥了,公主——”
“我又不嫌弃你,”她笑着去摸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将人撩拨得烦躁。
“收手、收手,我嫌弃还不成吗——在皇城脚下过护城河的时候差点没想跳进去泡透了再出来。”
“护城河里结了厚冰呐!我还说要拉着碧娘去滑冰!”
“那冰面都承不住尉迟一脚,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明宪将军现在足有两百斤!他那一脚甭说是护城河了,就是护城的墙也受不住啊——”
他笑声在胸膛中清晰得很,震得她耳根发麻,连带着一起震昏了手指、脚尖和冷热交替的神志。他抬脚踹开了寝殿的门,门轴从未被这样暴力对待过,嘎吱一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殿中帷幔被放下了大半,他大步走着,因着着急,难免踩到不少。刚在沙场上厮杀过的人怎么和这些轻薄的丝绸和平共处?一时间殿中一派裂帛之声,得了命令早早避开的碧娘等人在外间听得一派心惊胆战。
“老实在这等着,”他一把捞了锦被,将她劈头盖了个严严实实,“屋里炭火烧的不旺,也不知道穿厚一点。”
“没办法,司徒申,我一想到你就身上火热,”她在被子里寻找出口,终于探出了脑袋,“彻夜难眠啊长嘉哥哥——”
他解了腰上的短刀和火铳,仍在床头好响一声。
“你也就会嚷嚷这几句,哪一回冬日里受了风,不是在床一躺半个月,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怎么叫‘就会嚷嚷这几句’?”她猛地窜出来,一把攥住了他早已经汗湿的衣领,直接吻上他的唇瓣。
“……公主,”他完全没躲过,她的手也是暖的,唇也是暖的,她碰到的一切肌肤就马上变成滚烫,他在冷风中奔波的寒气只需要看她一眼就全部消散。
“大半年了,长嘉,”她在喘息中捏住他冰凉的耳垂,手里的软骨马上热起来,“七个月不见面,你就叫我公主,嗯?”
轰地一声,他脑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塌陷。
被封锁得好好的情感一股脑儿地决堤,浓烈的爱蔓延了四肢百骸,吞没了一切……
“韶歌,”他咬上她面颊,“韶歌、韶歌……”
只因着这两个字,她的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大颗的、晶莹的,也烫到了他的皮肤。
“……韶歌。”
身影交叠着,十指相扣。
他粗重的呼吸敲打她的鼓膜,一下,又一下……
他扶她后腰上的手紧紧攥住丝带已经松垮的活扣。
“长嘉……”她偏过头去找他的唇。
“别动,”他撑起了身子。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相拥着倒在床板上,绸缎帘幔放下了一半,被褥都拖拽在地上。
“……”
寝殿并不大,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声,杂乱无比的心跳,和几盏灯烛的噼啪。
“好了,”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明日事多,你也该休息——”
“司徒申,”她的声音里甚至有点威胁的意思。
“魏韶歌,”他后退到床沿上,“我已经回来了,我们也快成亲——”
“司徒申!”她一下子坐起来,直视他的双眸,直唤他的名讳,“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成亲?”
“如果不是——那个人,”她的眼泪瞬间流下,“我们两年前就已经成亲了!”
司徒长嘉的眼也湿润了,他唇线紧抿,只是这些话韶歌说得,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得——
“你以为那天他将我从司徒家婚筵上押走,囚禁回宫,当真是为了再找机会让我们……成亲吗?”
“韶歌——”
“这两年,你如何想?”她心中痛如刀绞,从某一刻开始,两个相爱的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命运强行安排了坎坷的剧本,眼睁睁地被支配着走向分别。
“司徒申,你从心里,当我是什么?是你的妻子,是魏韶歌,还是……公主?”
“韶歌,”他抬了眼。
“你——”
“我爱你。”
“从我跟你哥哥进宫,看到你第一眼开始,咱们两个的命早就被栓在一块儿了,”他道,“你这辈子除了嫁给我……还想有什么别的选择,嗯?”
“公主、魏嫣、韶歌,或者他人又如何称呼你,都无所谓,”他缓缓抬眸,“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要是你——不论是公主、囚犯、别的什么,哪怕你是个妖精又怎么样呢?”
“所以韶歌……”他低头看着她道,“只要你想要,司徒申这个人,连皮带馅儿,全都是你的,不急在这一时。”
韶歌神色顿了一下,直接上手抓了他微微散开的领口,“空口无凭,司徒申,我现在就要。”
空气中又安静了几秒。
他额头上的汗水从额角滑落,一滴,又一滴。
“操……”
思绪彻底失去了章法。
他低骂了一句,抬手捂脸,又一把将锦被扯起来,把小姑娘埋进去。
“等着。”
“等什——”她的声音从被子中发出来。
“等我洗个澡,”他有些气急败坏,“要么我俩非熏死在汗味儿里,妈的。”
她笑倒在床榻上,“碧娘烧了热水啊。”
“知道了。”
“你早点回来——”
“我比你急——魏韶歌我警告你,现在笑得欢,过会儿别哭鼻子!”
那一天魏韶歌还是哭了。
他也落泪。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可眼见他落泪,这在韶歌记忆中是第一次。
他说韶歌,开弓没有回头箭,往后咱们两个决不能分开,必须从活着的时候,纠缠到死了以后,谁也别想把咱们的婚事搅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
“王后殿下醒了!”
女使莉亚一声叫唤,终于将魏嫣拉回现世。
她拉着魏嫣的手,眼中的焦急和担忧十分真诚。
魏嫣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目光了。又或者……她拒绝一切同情或怜悯她的人。她甚至孤身来到了斯兰,一个身边人都没有带……
“殿下,医士们已经在烹煮新的汤药,世子殿下在堂外守候,您一定会没事的,”莉亚道。
她的话语中缺少了一个人,孩子的父亲,母亲的丈夫,最该守候的人没有出现,她思及此目光不自然地躲闪,可王后却显然并不在乎。
“我不会有事,莉亚,”王后道,“我也绝不能出事。”
我的痛比身体的痛残酷一万倍,死了的灵魂怎么再死一次?
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仇要报。
可惜恶人尚存于事!我如何甘心闭上双眼!
……
奎因·翰约斯顿在这世上喊出的第一句话是“哥哥”。
虽然他和哥哥阿尔弗雷德并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在大多数斯兰人看来,单就长相说,奎因他简直是他母亲魏嫣的翻版。
“请殿下轻声一些,奎因刚刚睡了。”
魏嫣刚刚推开门,就看到阿尔弗雷德在给自己做手势示意。她只好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紧接着阿尔弗雷德也出门,还小心翼翼地将门阖上。
“世子,你对奎因太好了,”走出门,魏嫣哭笑不得地说,“这样下去我会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很不称职。”
“殿下说笑了,”阿尔弗雷德微笑着摆手,“凭我的身体,并没有办法做些照料奎因的事情,所有的工作都是莉亚完成的——我只是太喜欢奎因了,所以想要多看一看他。”
“医士大人说,这是因为我的生机黯淡,而奎因却在最蓬勃生长的年纪里……所以我才这样被他吸引。”
“世子别说这样的话,”魏嫣皱眉,“在东安,没有人会说这种诅咒自己的话,你们怎么总是毫不避讳?”
在若贝丽宫中、整个拜留别乃至全斯兰,几乎人人都知道阿尔弗雷德身体不好,他被大主教判过命,说活不到十岁……
魏嫣完全无法理解,在东安,皇子的身体状况是机密中的机密,任何人哪怕泄露只言片语都会掉脑袋!
当然,那些编排她奇闻轶事的行径,只能另算。
阿尔弗雷德无所谓道,“寿数都是神明决定的,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况且从降生开始,我就被大主教预言,无法活过十岁——但就在上个月,我刚刚过了十岁生日,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好吧,魏嫣苦笑。
来这里一年多,她还是完全没办法适应这里的人干点什么事都必须和神明扯上关系的行事风格。
晚风吹来,有一点冷。
小世子本来就身子弱,最近还一颗心粘在奎因身上,劳神劳力的,魏嫣是生怕给累病了,赶紧挪了两步,到风口上将小孩子挡住。
“已经很晚了,世子快回去休息吧,”魏嫣说,她穿得并不多,被晚风一打,狠狠打了个寒颤。
阿尔弗雷德仰头看着自己这位只比自己大十岁的“后妈”,神色微顿。
“王后也早点休息,”他说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还有一刻钟左右,奎因应该会醒来,您今天都没有看到他,别忘了在他醒来的时候对他说爱他。”
魏嫣失笑,“为什么一定要每天都说?”
她在宫中长了十几年,从没有一个亲人对她说过一句爱。
“父母是不会永远陪着孩子的,王后,”阿尔弗雷德真诚道,“每一个说爱的机会都很难得,自然不容错过。”
“陛下和王后……会每天说爱你吗,”魏嫣忽然有点难受,孩童的话触碰到了一些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掉的伤痕。
“当然,”阿尔弗雷德微笑,“在我们彼此陪伴的每一天里,都会大声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