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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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孩子当真没有事？”切里斯看到医士缓和的脸色，长舒出一口气。
从安京到拜留别，他护送魏嫣走了千里的路。
说句实在话，魏嫣的孩子能一直活到现在，这件事本身在他看来就是奇迹。毕竟在抵达斯兰之前，魏嫣看上去实在像是活不了多久的样子。
婚礼上的魏嫣很反常，她原本并不是那样无理的人，当然，那个端庄而甚至称得上娴静的魏嫣早就不存在了……现在的魏嫣干出什么事来都不意外。
只是……她只会为了她在乎的人而战斗。
婚礼上的魏嫣像是一门火炮，切里斯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一定是孩子出了问题。所以他近乎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大主教如此不敬，甚至神明如何，他也来不及细想。
“公主殿下只是长途跋涉，过度劳累，再加上近些天来……情志不畅、肝气郁结所致，”医士年过半百，直起腰来捋了捋山羊胡，“虽说今日落了红……但是好在公主身子素来强健，只要日后好生休养，不要太过劳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切里斯点头，“麻烦先生了。”
“都是老臣该做的，”医士摆了摆手，“想来陛下也清楚，我是太傅公良大人的故交，此次随公主远行，也只是为了能得见老友罢了。”
“先生想做的事，不论是得见旧友，还是名誉仕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不会吝啬。只是如今，公主和孩子的安危，我全仰仗先生一人，”切里斯说着按照东安礼节，给医士行了一礼。
“陛下太过客气，”医士回礼，“身为我朝太医，照料公主是老臣的本分，况且……老臣早先答应公主，此次前来斯兰，必定会料理世子的身体。如今公主已经嫁入皇庭，倘若陛下愿意，随时可以带老臣去看世子。”
“沙尔！”切里斯立即喊人，他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带先生去世子宫殿中！”
沙尔急忙近前，将人引导出门。
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宫殿中又转为寂静。
剩下一个依旧昏迷不醒的魏嫣。
她在梦中眉头紧锁，面上还是没有一丝血色，虽则医士说她的情况算不得严重，可切里斯还是觉得她简直太虚弱了，魏嫣……大安王朝唯一的嫡公主不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切里斯想到了。
或许是因为他见过她更加明媚的样子，见过她那时候……
“陛下。”
女使步入宫殿，下跪举起左手，向切里斯行礼。
她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面上带着近乎死寂的平静。
“我已决心守卫王后殿下的长眠之地，不知陛下为何如此不通情，非要将我召回？”
“你知道的莉亚，”切里斯缓缓抬眸。
自从王后身死，他也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这位女使了。
“在这若贝丽宫中，我能相信的人实在太少。”
“所以陛下想要什么呢？”莉亚站起来，她低垂着眼眸看着坐在床边的君王，“想要我回到皇宫中，侍奉您的新欢吗？”
“别这么说，莉亚，”切里斯道，“我和魏嫣之间不存在感情，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将东安的医学、黄金和矿产，带给斯兰，我将她带离伤心地，仅此而已。”
“可是……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莉亚眉心微蹙，“方才，那个东方的医者说新王后怀妊月余。”
“这也是我召你回来的原因，”切里斯说着站起来，“我要你帮我守护我们的孩子，不论男女，他将会是斯兰未来的君王。”
“陛下？”
“没听到吗？”
切里斯看过来，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沉重起来。
莉亚的身子颤抖，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才叫自己能正常发出声音，“陛下，你们今天才刚刚成婚，她怎么可能——”
“几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切里斯语气随意，“这也是我们决定缔结婚约的契机。”
“陛下！”莉亚眼眶通红，“倘若王后殿下还在，她知道您如今变成了这样轻浮而随意的——”
“莉亚，”切里斯的声音中充满威仪。这一刻他忽然从可怜的鳏夫变没有任何情感的统治者，“我希望你明白，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莉亚瞬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她看着君王，觉得这个人陌生得好像自己根本没有见过，这和她的王后殿下所深爱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
“艾米拉去世之后我不会爱任何人，”他平静道，“这个东方公主存在的价值就是让斯兰新的王诞生。”
“如果她不能。”
“那么她对我来说也将没有半点用途。”
莉亚长大了嘴巴，像是在看猛兽吃人，又像是目睹了人变成猛兽。
“莉亚，”切里斯看过来，他眸中闪烁着明灭难辨的火光，“如果我当年没有在匍匐于大主教的膝盖之下，亲吻他的脚面，而是去找一位医者，会不会直到今天，艾米拉还在我们身边。”
“您在说什么？”莉亚瞪大了眼睛，“这可是违背神明……”
“也许神明也能看到我们的蒙昧，但他只是放任而已。”
切里斯的目光落在魏嫣的身上。
“因为一切自有它发展的规律，就像是我们总是相信神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莉亚：“难道不是这样……”
切里斯：“我在东方的国度看到了另一种选择。”
切里斯：“在她身上，在这个公主的身上。”
……
奎因降生的那一天，阿尔弗雷德焦急地等在门口。
经过东方医士的调理，这位世子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现在阿尔弗雷德每天都能晒一晒太阳，甚至哪怕吹了风，也不会轻易地患上风寒，发起高热、而忽然晕倒。
大主教说，这是神明终于听到了多年来陛下的祈愿，打算赐福于斯兰王族。
切里斯听到这句话只是笑笑，他说大主教是离神明最近的人，神明如果想要赐福于人间，也应该先让教廷中的每个人沾光才是。
大主教的笑容僵在脸上，预备好的客气话从喉咙中咽下。
就在一天之前，正在为教廷做事的机械师忽然全员辞职，只是因为皇家机械学院出台了政策，拒绝为骑士团服务的机械师将会永久被斯兰机械学会除名——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拿到紫石英矿石的使用许可，机械师证书会形同废纸。
最近国王的心思明明一直紧咬在缩减教廷的财政支出上，他们为此明争暗斗交手了无数次，财务部长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吃了无数的亏、而且……而且那个新王后不是要生孩子了吗？
“王后生产，他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大主教将象征神权的权杖在地面上一敲，大理石地砖发出刺耳又透亮的声音。
室内的所有人全都匍匐在地上，只有教廷军统领上前，“可是大主教阁下，事实上就连现在……听闻王后生产并不顺利，已经有接连几位医者被传唤进宫……可是陛下离开教堂之后，直接去了军部开会，甚至没有过问一句——”
“绝情啊切里斯，好一个君王！”大主教怒道，“原本我以为杀掉王后就会让他一蹶不振，想不到还是我推了他这一把啊。”
“阁下……”统领原本想要劝主教息怒，毕竟只是机械师辞职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们已经完成的机动甲胄成品和技术是带不走的，教廷完全有能力在皇家机械学院之外另起炉灶，只要拨款足够，走私一些紫石英并不是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那个女人生孩子不顺利？”
首领正想着，大主教的视线阴森森地扫过来。
“啊……”
“去杀了她！”大主教爆喝。
统领有些慌乱，“您、您在说什么——”
大主教：“翰约斯顿王室的子嗣艰难，这就是他们的命！先王后艾米拉不也是在生世子的时候伤了身体？让一个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去死简直易如反掌！”
统领：“……主教搁下，这只是我们和皇室之间的争斗，和王后与婴孩的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大主教哼了一声，“统领阁下在行军的时候会注意到自己的铁骑有没有碾碎蚂蚁吗？男人想要斗争，他的女人和孩子就必然成为牺牲品！而且那个东方女人——她根本就是魔女，自从她嫁给切里斯之后我们做成过什么事？在切里斯回国之前本来一切都尽在掌握了，但现在呢！”
“可是阁下——”
“没有可是，”大主教闭上了眼睛，“她是切里斯的气运，东方的恶魔站在了切里斯身后，我们必须斩掉她！不然……神明也会觉得我们没用的。”
……
“侍卫长阁下，从现在开始，皇宫守卫军由我调遣，”阿尔弗雷德对侍卫长莱克奇说。
侍卫长微怔。
他本应该陪伴在君王的左右，现在却出现在王后的寝殿旁，这显然是奉了王命的缘故。
“您当然有差遣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皇宫军队的权利，世子殿下，”侍卫长微微弯腰行礼，“但是您不曾掌管过兵权，而且对军中的体制也并不清楚……或许有什么是我能代劳的吗？”
阿尔弗雷德微微弯了下嘴角，今天的他看上去精神很好，好得让侍卫长甚至觉得陌生。
“只是希望您能够继续加强王后寝殿的戒备，阁下，而且从现在开始，新的医士和药材，也不要送进若贝丽宫了。”
侍卫长：“……可是殿下，宫殿的守卫已经很多，寻找医士——”
阿尔弗雷德：“从昨天半夜到现在，王后殿下难产的消息必定已经传出宫去了。”
侍卫长：“所以？”
阿尔弗雷德：“刚刚我的近卫拦下了一名想要混进寝殿的宫女，她已经服毒自尽了。”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莱克奇却惊得差点跳起来。
“别慌张，”阿尔弗雷德笑笑，“随王后殿下出嫁来到斯兰的医者和大量的药材现今都在若贝丽宫中，继续招纳医者的意义不大。我们只要将各个通道严加看管就好。”
“立刻加派人手！”侍卫长立时大吼，“男女老少，猫狗鸟雀，只要是能喘气的活物都不许踏入此殿一步——死物也不能！”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看向天边。
一只飞鸟惊叫着略过，宛如感受到了侍卫长骇人的气场。
神明啊，如果您能在百忙之中听到我的话。
阿尔弗雷德的右手压住心脏。
请让这个与王后殿下骨血相连的生命顺利地来到世界上，看一看拜留别的绿树和阳光。
——请让翰约斯顿家的厄运，这悲凉、彻底的哀伤和无可奈何，到我为止。
“世子殿下，恕我直言，”巡视了一圈归来的侍卫长又回到阿尔弗雷德的身边，“为什么您好像对新王后……如此维护？”
阿尔弗雷德的眼光从高远处回收，“你也觉得她从我母亲那夺走了陛下是吗，阁下？”
“这……”侍卫长清楚自己绝不应该对皇家家事置喙，可现实的确如此——
“母亲离开的时候，我才六岁，她对我说的很多话，我都已经记不得了，”他道，“只有一件事，她只说了一遍，我却记得清晰。”
“她说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那是一个弥撒日，她和陛下同来到中心教堂，吃下了大主教双手捧上的圣餐。”
侍卫长的心一沉。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有幸亲眼目睹。
“那之后她腹痛不止，她以为就快要失去我了，”阿尔弗雷德说着，“好在陛下足够虔诚，在大主教的注视下，向神明跪拜祈祷了整整三天，她的疼痛才终于缓解，我也来到人间。”
可是世子降生后，王后的身子愈发不济，终于没能抗住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侍卫长的心沉了，世子才只有九岁，可他现在同自己讲话，自己甚至觉得在仰视他。是怎样的思考赋予他超前的智慧？如果这样聪慧的世子是健康的……
“他们说这是翰约斯顿家的魔咒，”阿尔弗雷德道，“王族的血掺杂了疾病、短命，和永恒的伤悲。”
侍卫长有些不知所措，这并不是他能够涉足的领域。
阿尔弗雷德：“可王后不一样，她来自东方。”
侍卫长一愣，这有什么关系？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中闪烁光芒，“今天即将诞生在世上的这个孩子，他也姓翰约斯顿，可他是‘新的’约翰斯顿——只有他，能逃脱王血的魔咒，走出这个神明的陷阱，真正成为……被神明护佑的，普通的，幸福的，斯兰人。”
侍卫长已经听不懂了。
他只能暂且将世子殿下的低语当做这艰难的男孩在病中冥想太久的后遗症。
他看过去。
世子站在阳光下，他的身体宛若透明，他的背后好像散发光芒。
这一刻他再不是一个人、一个孱弱的幼童、一个血脉中流淌着被诅咒的皇血的男孩。
他是神的代言者。
他的宣读即为神明的旨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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