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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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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安宁的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无地自容心如死灰追悔莫及。
一夜未眠的她还沉浸在悔恨中,秦王的侍从就来了,要她沐浴更衣做好准备。
安宁站在门口,看着几个人进进出出忙碌着,却几乎没什么声响。她不自觉也跟着敛声屏气,不敢问是为何事沐浴更衣。
……难道是要继续昨晚中断之事?大清早的,不至于不至于。
那时她一熄灯,秦王的侍卫以为她要行刺,当即就冲了进来。要不是秦王拉了她一把,她现在就真是客死异乡了。
兴许是被这一下彻底吓清醒了,药劲也慢慢减弱,她总算又逃过一劫。只是也不敢睡,索性又裹上被子,抵着房门在地上坐了一夜。
等她看到送来的衣服,便忽然明白了:虽有好几件,样式和材质也各不相同,可无一例外,都是紫色。
这人倒是还挺念旧。
安宁整个人蜷在木桶里,身心都舒展了不少。
赶路时总是草草了事,很少能够安心沐浴一番。甚至很多时候因为放不下心来,她都是和衣而眠。
就像此刻,也仍是穿着原先的衣服进了水里。
其实现在也并非是可以放宽心沐浴的情境。她面前只有一扇聊胜于无的屏风,此处也不知是哪儿,门口还有秦王的人。
可她必须如此。都到这份上了,若不是真的放松下来,当作自己确实不记得从前之事,顷刻间就会露馅。
她沉进水底,将头发都浸湿了再钻上来,又在水中解开衣带,剥开沾了水后更加层层叠在身上的衣料,用手捧起温热的水往身上一下一下地浇着,努力去感受此刻的闲适。
“你是不是长胖了?”
盈渌那时的笑浮现在她眼前。
或许,他是真的希望能再见到紫陌。
安宁拨开面上的湿发,肩膀向右靠在桶边,渐渐有些困倦。
“还不出来,是要本王亲自帮你更衣么?”盈渌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一时打盹的安宁瞬间被惊醒。她甚至听到了盈渌进房间的声音。
“等一下!马上就好。”她起身出了浴桶,顾不得原先的装束还漂在水中,潦草地擦了擦身上的水,飞快换上衣裳。
盈渌进了房间便停住了,在离安宁有些距离的位置背身站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屏风背后传来。
“好了好了!”
盈渌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那人已换上一身浅紫色春衣,长发披散着,捋在耳后的发丝还滴着水,颈间也留下水珠的痕迹。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那一双赤足。在浅色春衣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白净。
他索性直勾勾盯着,“安陵国的公主,平日里也是这么得体吗?”
安宁单脚站着,一只脚往后缩,勾着脚踝躲避,似挡未挡。双眼怯怯地抬起,反问盈渌:“秦王陛下,和您私定终身的人,真是安宁吗?”
盈渌顿了片刻,缓缓朝她走近。
“哭过了?”
“没有没有,就是没怎么睡着。”安宁往后退了半步。
心里想的是要装得楚楚可怜,要讨好秦王,可身体的反应还是不由自主。
“啊——”
盈渌竟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安宁双手都已快落到他胸前,本是个顺势狠锤一下再推开的动作,却硬生生停在半路。
忍住,一定要忍住。
盈渌抱着她走到那屏风之后,“自己擦干净。”
安宁便拿起块净布把脚底都擦了擦。
他身上的味道又钻进鼻子,像是檀香,却没有焚烧之感,反而像是木头本身好闻的味道。
安宁屏住呼吸。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现在的距离太近了。被他这样盯着,感觉躲无可躲,很快就要被揭穿。
“原来有人连沐浴都穿着衣服。”
盈渌说完,便继续抱着安宁往里走。安宁心头一紧,急着转移话题,“我以前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是。何止是私定终身,你还始乱终弃。花言巧语骗走我的玉佩,然后一走了之。”
“……”安宁听着这幽怨的控诉从堂堂秦王嘴里说出,一时惊得无言以对。
她想了想,一只手轻轻攥住盈渌衣袖,盯着他手臂上差点被刺伤的位置,又说道:“还望秦王能给安宁弥补的机会。”
“如何弥补?”
“安宁做什么都愿意,但求秦王能够既往不咎,早日接见使团。”
她曾听唐雎说过,使团到了秦都,还不能马上被接见,短则数日,多则十天半月,加之之前秦王对安陵不满,多半会拖上一段时间,以示君威。
如此一来,不仅使团被耽搁,唐雎也不能留在王兄身边辅佐。在秦国待的时间越长,她假装失忆被拆穿的几率也就越大。夜长梦多,不宜久留。
“做什么都愿意?”
“是。想必陛下已知道,安宁只是半路当的公主,来安陵之前是个寻常民女,所以这做饭打扫之事我都会——”
“你耍我?”盈渌为自己方才那一番旖旎的联想感到恼怒。将人往床上一丢,转身往外走。
“穿好鞋就出来,你的唐雎哥哥来了。”
*
安宁跟着领路的侍从出来时,才发现原来此处是他们昨日来过的别院。她昨晚住的是东面的房间,而此时进的是昨日见到过的正殿。
安宁进到殿内,见到唐雎,顿时欣喜万分。
很多话涌到嘴边,又憋回去了,只是摇了摇头,回应唐雎关切的眼神,表示她没事。
盈渌已坐在正上方,唐雎坐在他右侧,安宁被引到了他对面的座上,坐在盈渌左侧。
盈渌问唐雎:“她昨晚彻夜未归,先生好像并不着急?”
“多谢秦王特地为公主安排住处。先前未挑明殿下身份,只是为了方便,并非有意欺瞒,还请秦王包涵。”
盈渌眼神一冷,继续紧逼,“所谓‘情投意合’,也是假的?”
“不是。”“不是!”
唐雎和安宁异口同声答道。
……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空气仿佛停滞了。
盈渌开口,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我想也是。若不是关系非同一般,也不会分食一碗面。”
安宁回想起昨日之所以被呛到,就是因为这人一进店里就直直盯着他们,看得她分外紧张,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
“我与安宁……确实关系很好。若她以前真与秦王相识,还望秦王看在她救过您的份上,让过去的事就留在过去。”
“你不想知道我们之间有过些什么?”
“那是唐雎认识安宁之前的事。”
眼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而唐雎并无低头之意,安宁心中焦灼不安,犹豫着要不要出言打断。
就在这时,身后的侍从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碗放到她面前:是牛肉面。
唐雎桌上也有。而安宁的桌上,甚至是两碗——一粗一细。
“请。”盈渌终于开口。
想不到这二人,却是既无惊慌也无困惑之意,只侧身谢过盈渌,便各自吃了起来。安宁吃了两口,还不急不忙地往其中一个碗里加醋。
“你似乎有话想说?”盈渌看着跃跃欲试的安宁。
“是……秦王陛下,这两碗面,安宁只需一碗,这里还多了一碗……”
“所以?”
“您、您要吃吗?”
站在一旁的霄齐闻言,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两下。陛下分外留心的这位姑娘,果然非同常人……
她甚至在看到盈渌不作声后,转头看向了霄齐,眼神中带着询问之意。
“我吃。”盈渌忽然说道,又看向霄齐,“帮我端过来。”
霄齐陪着盈渌经历了许多凶险,帮他斩杀过不少的刺客,却从未遇到过一个如此艰难的任务:端一碗面。
他正要将安宁往前推了些的那碗粗面端起,却听得盈渌说:“我要加了醋的那碗。”
霄齐僵住了。
对面的唐雎仍在专心吃面。安宁面色微红,放下筷子,又拿起装醋的小壶,往她未动过的那碗面里倒了一些,又对霄齐说:“请。”
霄齐只觉如芒在背。看了眼陛下,又见安宁已经拿起筷子继续在吃那碗细的了,只得硬着头皮,将那碗粗面端上去。
盈渌盯着面前的那碗面,似是盯着一幅艰险复杂的地图,迟迟未见动作。
霄齐已示意门口的侍从拿了双新的筷子过来,盈渌却起身离座。
他走到安宁面前,弯下腰说:“我只吃一口。”
对面的唐雎抬眼看了过来,安宁与他目光相接,又见他继续埋头吃面。
安宁拿起旁边的帕子,轻拭一下嘴角。她身子向后避让,双眼却一直没有看向盈渌,只盯着眼前的面说道:“这碗已经不剩几口了,要不让人再做一碗吧?”
“若是我说,这安陵国对我来说,就好比这最后的一口呢?”
……
安宁本是说只差几口这碗面她就自己吃完了,让盈渌不必非要吃她吃过的。
盈渌却说,这吞并的霸业里,安陵于他就像这最后的一小口面,不过是随手一筷子的事。
安宁端着碗,夹起一口面,举到盈渌跟前。
盈渌虽是先出言威胁的一方,却没想到安宁顺从得如此之快,也诧异了一下,才张开了嘴。
安宁将面喂进他嘴里,还拿起一旁用过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请秦王慢慢吃,碗里还有。安宁还可以继续喂。”
“只要您晚一天对安陵出手,安宁……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