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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私定终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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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雎正要上前,却随着盈渌一声“谁都不许救”,便被后方的侍卫钳制住了。他面上也带了些怒意,更多的是焦急担忧。
盈渌却神色未改,站在上面静静看着池中的人。
“唔——救……咳咳……”安宁毫无章法地扑腾着,原本还很惊慌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秦王三思,会出人命的!”唐雎急声劝阻。
却听到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她若是紫陌,自然会游;她若不是,我为何要救?”
“唔——”池中的安宁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然后逐渐往水面下沉。
“安宁!”
安宁沉入水下,耳旁的声音一瞬消失,只剩下她尚未平息的惊诧。
竟然……被推下水了。
也是,她也太不知死活。这人可是秦王。秦国的国君。她怎么也敢心存侥幸,把人当成寻常男子去糊弄呢。
——她确实通晓水性。
可话既已说出去,这时再推翻,恐怕下场比溺水而亡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她只好真的装作不识水性的样子。
唐雎也心领神会,配合着她做戏。可随着安宁沉入水下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的担忧也逐渐真了几分。
安宁自己也没料到,这胡乱踢腿竟如此累人。
又或是因为太过紧张,小腿突然就抽痛起来,疼得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身子往水下沉。
紧抿着的双唇间泄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可在这水下形同空响,根本无法传给水面上的人。
安宁双手划动,试图稳住全身,可奈何腿上无法使力,一下子像是在水里摔了个跟头,失去了平衡,惊慌之余不由得呛了一口水。
不要紧,反正我懂得闭气。
没事的,看我这么久没动静,那秦王总该相信我真的不识水性,让人救我的吧。
……
水下的一切像是被放慢了。
安宁起初还颇有信心,可独自一人在这水下,一分一秒,都过得真真切切,无比漫长。
后来她的思绪也像静止在这水里了。没有了盘算,也不再挣扎,就像一缕没脾气的水草,既无所想,也无所惧,就这么埋在水里。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心中一时松懈下来,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
等安宁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那方亭中,唐雎半跪在地上,正按压着她胸前。
安宁吐了几口水出来,睁开被水浸得生涩的眼睛。唐雎将她扶着半坐起来,安宁就向旁边倚在他身上。
唐雎看着眼前的人:身上已尽数湿透,长发全披散开来。原本刻意画粗的眉毛,此刻也被水冲没了,露出原来的样子。
他想到上回在安陵城郊,安宁跳入河中救那轻生女子时,也是全身湿透了,可整个人还是活蹦乱跳的。冻得直抖时甚至还一边搓着手臂一边大喊,煞有介事地劝着她的上下两排牙,要它们别再打架了。
可此时的她,却只是胡乱拨开面上的乱发,便隔着衣服揉起了小腿,好像恨不得把头都钻到骨头里去似的。
唐雎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他拉起她的另一只手握住,轻轻为她揉着掌心。
“日落将近,我们该回驿馆了。”他说道。
“随你。”盈渌转身从二人身旁走过,“这回去的路,先生应该记得吧。”
唐雎扶着安宁起身,她说无碍了,便和他并排走着,一起出了这别院。
此时已接近日落时分,春日的太阳从另一侧毫不吝啬地落在二人身上。一时和煦,却很快就要西沉。
唐雎正要解下外衫给安宁披上,却被她拦住了,“我们走快点,很快就干了。”
好在这澍阳城的道路颇为方正,唐雎来时又留了心,两人总算在宵禁前顺利回到了驿馆。
*
安宁换了身衣服,坐在桌边发呆,听得唐雎在外轻轻扣了扣门,“是我。”
她起身开门:只见唐雎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是一壶热茶,还有些点心。
唐雎将托盘放到桌上后,便坐在安宁对面,打量起她来:她此时穿着的这身墨绿衣裳,原本是他的。
醉醺醺的人脑袋贴在他胸前,口齿不清地说这布料真好看的样子浮现眼前。
那次白日醉酒使得二人过于亲密后,唐雎不得不提醒安宁两人男女有别,应当注意体面。结果安宁自然是生了气,他便叫人将这身衣服改小尺寸,送去给她赔罪。
安宁即使生着气,也很难被人察觉。
因为她既不会大声吵闹,也不会冷脸不言,最多只是转而关心起不相干的事来。旁人看来,就好像她从来不会生气。
“这料子确实是好看。”
安宁没理他,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朝着他说:“我错了,我不该来秦国的。我该听你的话。”
唐雎轻轻一笑,眉眼舒展,“你要打听的人,打听到了?”
“嗯。”安宁将那杯茶饮尽,“其实我并不是为此而来,只是借口罢了。我原本只是怕一个人在安陵会闲得发慌,才跟着来凑热闹的。”
“不过……”她压低声音凑近唐雎,“硬要你顺着我说了那么多谎话,败露了怎么办?还有,那秦王会不会心生芥蒂,更要为难安陵……”
一个月前,秦王对安陵起了心思。
他派使者来到安陵,想以易地为名,将安陵国的版图也纳入囊中。
如今天下正是群雄争霸之际:大国间彼此制约,不断兼并小国弱国,而秦国正是当下最为强盛的一方。
如今的秦王盈渌,继位不到两年,已接连灭了韩、赵。不久前,魏也已被秦吞并。
安陵同宁陵、信陵一样,原本都是魏的属国,安陵地处魏国边缘。虽然魏国已亡,可安陵却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得以保全一段时日。然而秦国的野心不会止步。终于,秦王出手了。
安陵君当时虽婉拒了,可又知秦王必不会罢休,便派出自己的亲信——安陵最好的谋士唐雎,出使秦国,安抚秦王。
所以此行最要紧的,原本是安抚秦王。
这下可好,第一天就闹这么一出。
“他对安陵出手或是缓和,是出于利益的考量,与他和你生不生芥蒂关系不大。再说,今日你也证明了自己不识水性。”
“但愿如此。”安宁撑着下巴的手逐渐脱力,眼见整个人就要像一滩烂泥般融在桌上。
“不过,你当真和人私定终身了?”唐雎语气中都忍不住带着几分笑意。安宁这苦大仇深眉头紧锁的样子,他倒是喜闻乐见。
“当然没有!”安宁当即否认,“不过我与他确实有些过节,他这么说应该是为了激我。”
“哪种过节?若真如秦王所说,那他显然和这个‘紫陌’姑娘有一番故事。她如今既不见踪影,那这秦王无论是余情未了,还是怀恨在心,多半都不会就此罢休。”
“可我不是紫陌,真的。不过你是不是说过,秦王以前不叫这名,那这个‘渌’字,不会是渌水的渌吧……”
“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他以前叫什么。”
“……”安宁只能讪讪一笑。
“那你既认识他,他也认出了你,你就不觉得这样矢口否认,是瞒不住的?”唐雎摇了摇头,“是谁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学下棋,学捭阖之术的?今日种种贸然之举,是不是草率了些。”
“也罢。真要是败露了,”唐雎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就说你我好事将近,你不好意思再和以前认识的男子相认。”
“……”
那晚……那怎么能算是私定终身呢,不不不。
“堂堂秦国太子,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
“所以我这不是,要以身相许。”
“你是太子,那你家里人会同意你和、和我成亲吗?””
“若是此时不许 ,就只能等到我继位之时。”
……
好吧,摸着良心说,她确实是收了人家的定情玉佩。
看来这从前之事,并不是这么容易翻篇的。
两年前她被带回宫时,安陵君对外宣称,新来的公主因为遭遇了些变故,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来到安陵之前的事确实都付之一炬了。不过并非因为脑袋受了伤,只是她自己决定不再记得罢了。
“这是我一贯的做法。有什么不愿记起的事,我就主动将它抹去,再从头来过。”
当初装失忆之事被唐雎识破,自己只是和唐雎这样说,他便说“知道了,我以后不再问了”。
说来也怪,她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不仅没被当成细作,还被王兄视若己出。就连唐雎也是,虽然一开始接近她也是出于怀疑,可后来却不再追问。他们对她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有时候安宁也会想,也许是因为她对他们,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有些人明明相识不长,却觉得很亲近。
*
“怎么是你?”
安宁只当是唐雎又回来了,问都没问就开了门,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那个白天让她吃了好些苦头的人。身后还站着那个侍卫。
“你当是谁?”
“等等!秦王留步。天色已晚,这样——恐怕不妥。”安宁转头看向那个已经先她一步在桌边坐下之人。
“看来这秦国的点心,也不太合你胃口。”盈渌望着桌上尚未动过的点心说道。
安宁还站在门口,往前也不是,走人也不是,只能对着门外的霄齐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个人,就不算孤男寡女了吧。
“本王是来替你回忆两年前之事。你若不介意旁人在,大可以请他进来。”
“陛下,恕臣冒昧,这位姑娘身份未明,还请陛下让臣一道进来。”
“你怎么说?”盈渌看向安宁,“你我之事,要不要也让旁人听听?让他听听看你是怎么用那不入流之物蛊惑本王,骗得本王对你许下承诺,又当掉玉佩连夜潜逃的?”
“说说你是怎么欲擒故纵,勾着本王,却又一走了之的?”
“不是——陛下请别说下去了。”安宁转身回去将门关上。
“你怕什么?你是怕他听见,还是怕你那唐雎哥哥听见?他怎么不在此处?我看你们一唱一和,默契得很。都私奔了,还装模作样住两间房么?还是说,这又是你在欲擒故纵,故作矜持?”
“别说了!等等,你别!不要——”
带着怒意的人起身将安宁拉向自己,再向后一推,撞在身后的圆桌上,杯盏碰撞。
安宁转头去看,却被对方继续向后一推,几乎是折腰摔在桌上。
手肘吃痛地撞到托盘尖角,后背更是彻底压在那一堆茶杯点心之上。她正觉惋惜,上身的重量随之落下,使得她无暇他顾,只能奋力去推开那重量的来源。
对方默不作声,却伸手扯开她衣襟。
她将脸扭向一旁时,看见那侍卫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这种万分紧急的时刻她却开始神游,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出声呼救——
安宁从梦中惊醒:自己还穿戴整齐。好险。只是这噩梦,也太逼真了些。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面临着新的噩梦:她并不是在原先的房间里,而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个人。
正是她刚梦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