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千羽喻雪

7、说与君听（3）

　　顾榆做了梦。他梦见魔君陛下登基前夜，这些年他最后见到魔君时的场景。
　　魔宫，寝殿。
　　形貌迤逦的少年郎半躺半倚在榻上，唇红齿白，凤眸含笑。黑纱帘落下一半，素色睡衣松松垮垮地坠在身上，衣襟半开，露出胸前精致修长的半截锁骨。
　　顾榆纳罕他的准魔君陛下为何非要在寝殿与他议事，不过他觉得他该当面与魔君道别，不然显得不合礼数，因此毫不犹疑地答应了。
　　寝殿就寝殿吧，环境舒适，私密性好，能给人安全感。他们谈事情的时候，也不希望有别人听见。
　　结果闪身进屋看到魔君这样迤逦的风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木头很有些窘迫地微微脸红了。
　　“你…您…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不是来的时候不对？
　　顾榕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嗯？我做什么了？”魔君似笑非笑地抬眸，就看到顾榆捧着手暖，衣袍将他素白纤长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不禁露出些许遗憾来。
　　他凤眸盯着顾榆看了许久，直到顾榆不知所措、无地自容、即将夺路而逃的时候，才施舍般地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低头仔细看看自己，忽然仿佛明白了顾榆到底在纠结什么，不禁闷笑一声，若有所思地揶揄道，“啊，是这样啊。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的身体，至于这么害羞？”
　　害羞的木头转身欲走。
　　“哎哎，不逗你了。”魔君含笑叫住他，神情略略严肃了些，“你还是不愿意留下来帮我吗？阿榆。”
　　顾榆摇头说：“您该知道我对权势没有兴趣。师父陨落前曾嘱托我不要落了鸿钰门的门面。如今顾某已经完成师父的遗愿，鸿钰门在我手中坐拥天下财富，顾某没有其他追求了。”
　　顾榆可以用鸿钰门门主的身份帮他坐实魔君的位子，但不能将鸿钰门与魔宫合并，不然就是有违师嘱。
　　鸿钰门与魔宫距离甚远，且顾榆也刚刚全权接手门内事物，少不得要尽早回宗门坐镇，不能留在魔宫帮他。
　　魔君虽然遗憾，却并不意外。这些天他与顾榆提及过许多次，顾榆都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他。
　　“好吧。”再三确认答案没有变化，魔君恹恹地点头，五官揉在一起，显得不太高兴。
　　他知道如果顾榆不同意留下，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但也许心里有一缕庆幸。
　　他不必留下来与自己一同承担风险。
　　魔宫基业百废待兴，他根基不稳，自身难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魔君既希望好友能够留下来帮他，又不忍心让他同自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顾榆选择往后在鸿钰门安全待着，也能让他宽心不少。
　　顾榆却深知鸿钰门不见得比魔宫安全多少，他也不戳破，一笑而过，想到门内近来的情况，忍不住提醒道：
　　“鸿钰门和你们魔宫不太一样，我会尽量约束他们做那些事时不要惹到你的人。”
　　“惹到了又如何？”魔君漫不经心地单手撑着下颌，好像故意要和人抬杠。
　　顾榆失笑道：“那你该动手就动手吧，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鸿钰门传承至今，实在比魔宫还要像魔门，过分自由散漫、肆意妄为的魔修聚集地向来容易动乱，尤其在新旧权力交接之时。
　　顾榆所说的约束，其实未见得有效用。
　　魔宫如此，鸿钰门也如此。
　　不论顾榆和魔君是选择联手，坐拥鸿钰门的财富与魔宫的人手，怀璧其罪，引得所谓正道和魔教旧部群起而攻；还是日后受人教唆，兄弟阋墙，各持一方，多年交情毁于一旦；都不如远隔千里相望，保持距离，不再见面。无数人盯着他和魔君的位子，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场风暴，羽翼未丰的他们必须谨小慎微，不能留下分毫破绽。
　　“晚上黑，你带盏灯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多谢陛下挂怀，我走了。”
　　顾榆临离开寝宫前回身望了望帷幔里俊美的少年郎，淡朱红色的唇珠开合，轻声说：“不要再见面了，陛下。”
　　魔君隔着纱帘，默默望着他心爱着而对方却不自知的美人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不禁喟叹良久，叹息说：“理该如此。”
　　缱绻的夜风卷起顾榆的长袍袖口，好似一场无声的挽留。魔君知他心意已决，也没让他留宿，所有多余的思绪都融在那声呢喃般沉闷的喟叹里。
　　顾榆离开寝殿，眼睛就看不太清晰了，手边一缕光亮意外的让他安心。形成习惯的他凭感知代替手杖，默然踏上返回宗门的路。
　　星子寥落，他们一个驻留在原地，一个背对着对方渐行渐远。
　　顾榆走进远方那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