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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界、就此崩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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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从那些他借给她的电视剧和电影里面认识他的。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很帅,然后演技很好。后来在网上查了他的资料,看了他参加的几期综艺节目后,她发觉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不是喜欢他饰演的角色,而是喜欢他这个人。
在他清醒过来后,知道她在说什么后,他当然劝她了,毕竟这样虚幻不真实的单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最最重要的,他不能接受,为什么她喜欢上的人,不是自己?
就算不喜欢自己也罢了,他宁愿她就这样离开也行,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时却要告诉他,她喜欢上了一个别人,而且是个只能通过电视和电脑屏幕才能够看到而碰不到的、如此遥远的一个人。
但是,当她用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青涩羞涩而带着执着的语调说着 “小聿,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你都不能够支持我吗?”“小聿,我只有你可以说了,所以,拜托你……”,他答应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答应,却还是点了头。他不想要看她不高兴,他不想要她在她生命最后的时间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但是,当她用兴奋的语调谈着何佑莘,亲切地叫着“小佑”、“小佑”的时候,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必须要保持着一副耐心而同样兴奋地样子,藏起内心的疼痛和对何佑莘的嫉妒,听着她的滔滔不绝的诉说。
她给何佑莘写信,每天一封。即便知道这些信何佑莘很有可能是永远也看不到的,她也执着地写着,在他的官方博客里留言。
她的身体还是差了下去。
虽然前面那么长的时间身体即没有起色也没有退步,这样的状态还是没能够持续下去。这既定的一切都是既定的,是必然发生的。残酷,逃不了。她再次住院,躺在那个呆板没有生气的洁白而过去单调的巨大箱子里。巨大的箱子——这是她对病房下的定义。她就被锁在这个箱子里。虽然门一直都是开着,一转门把手,但是外面却是一个更大的笼子——医院。
她和他都清楚,这一次,她大概是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依旧坚持着每天给何佑莘写信,买齐他出现的一切电影、电视剧的碟片,还有每一期有他出现的杂志,即便只是一张广告也要收藏。
每周,当他带着她厚厚的一打信离开时,他总有一种就这样把它烧了或者扔了的冲动。但是,最终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愿,将这些明知送不到收件人的手里的信扔进邮筒里。他没有烧过一封信,没有扔过一封信,连一封信都没有偷偷看过。
她最终还是撑不过。当一切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就会开始加速。即便没有上过高中的她也知道,在斜坡上的球向下滚的时候,速度会越来越快的。这是重力的作用,是真理。她逃不出的。
他天天都会来看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却还依旧努力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他就是一阵揪心。他只是想要陪在她的身边。不论她喜欢谁,不论他需要如何忍耐听着她谈论何佑莘时自己心中涌上的妒意,他都希望他能够一直在她的身边,希望神能够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可是,一切都只是他单方面的祈求而已。神啊佛啊真主啊什么的都没有理会他的愿望。还是在加速着,连保持原速都做不到。病危通知书下了。他不想去大学,只是想要守在她的身边。但是她却催着他去大学,用她甜甜的笑容。在冰冷的学校里,他坐在教室里,心已经不知道遗失在哪里了。医院?路上?寝室?他不知道。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天很冷,但却是不下雪。这个靠南的城市很少下雪,一整年的冬天能够下个两三场已经算多了。今年的气温明明比往年都要低,却迟迟不肯下雪。他一直都祈祷着快些下雪,因为这是她最喜欢的场景。她喜欢看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曼舞缓缓坠落的情景,喜欢第二天起来一打开窗、发现外面一片雪白的情景,喜欢踩在洁白的雪山、听着轻轻的沙沙声,喜欢将雪拍成一个结实的雪球向远方砸去、看着雪球落地碎裂、雪块掉落的感觉。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个冬天了。好想趁她还看得见这个世界的时候,再看一场雪。
她终究还是没能够看到那一个冬天的雪景。
他只能庆幸,他是看到她的最后一面的。看着她痛苦地呼吸着,医生在征得了她的父母的同意后,摘下了她脸上的呼吸器,让她在最后的时候能够稍稍轻松一些。她的母亲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而她一向刚毅而慈爱的父亲也早已老泪纵横。虽然早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的到来,知道自己的独生女会走在自己前面,虽然已经算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时候真真正正到了的时候,他们还是难以接受。
最后的最后,在征得了她的父母的同意后,他走到了她的床边,半跪着,低着头看着她虚弱不堪的脸。她的脸色呈憔悴的青白色,眼眶深深凹陷,嘴唇发白干裂。她用努力睁着的眼睛看着他,用自己最大的意志想要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对他做出一个笑容。她最后的笑容。他最喜欢的甜甜的笑容。
她张了张嘴,想要唤他,却是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轻微的空气摩擦的声音。
但是他知道,她确确实实在叫他的名字——
小聿。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最后踌躇了。他最终只是仅仅握住了病床的边缘。冰冷的金属病床很冷。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因为他的手一样的冰冷。病床里明明应该供应着暖气的,却是没有任何作用。是坏了吗?应该要修了吧。
他内心挣扎,眼眶通红。他扯起嘴角作出一个笑容,而后俯身,轻轻吻上她干裂的嘴唇。干干的翻起的皮肤扎得他嘴唇生疼。他轻轻顺了顺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轻声而又无比清晰地道:“回甘,我喜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小时候总是“甜甜姐姐”、“甜甜姐姐”地叫,一起上了学后就只是叫她“姐姐”。他只是叫她“姐姐”,这是他对自己下的束缚,是他对自己内心的禁锢。这个称呼提醒着他,他只是她的弟弟,别的什么都不是。但是现在、在最后,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还是叫了这个在心中无数次呼喊的名字。
回甘。
他这辈子第一次爱上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他只是想要陪在她的身边而已,却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他知道,就算是他告诉了她,她也肯定会巧妙地拒绝自己的。他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却从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以外的别的东西。所以,他本想到最后还是把这些藏在自己心里的。
永远地藏着。
但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看着她努力地对自己作出她的笑容,他还是忍耐不住。他是那样的爱她,“喜欢”这样的词完全不能够承受他的感情,就是“爱”也显得欠缺。她对他是唯一的,是最最重要的存在,她支撑了他那么多年,她给了他现在的方向。
可是最后,虽然他确确实实叫了她的名字,他说出来的话,却只是“我喜欢你”。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然后,她的嘴巴张开了,微微地动着。
依旧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监视着心脏跳动的仪器无情地发出了冰冷单调的长音。他呆呆地被一旁的护士急急拉开,看着医生作最后基于人道主义的抢救。通着高伏的电的心脏除颤器将自己的电压加在她纤细脆弱的身体上,身体只是弹跳了起来。冰冷的长音没有消失。
第二次、第三次。
冰冷的长音持续着,深深扎着在场所有人的鼓膜。
她终究还是没能够回来。
她终究还是那么早地就丢下了他。
她离开时,嘴角上并没有笑容。
看着她苍白的皮肤,去除了所有管子的手臂上留下了显眼的针孔,让人看着不忍。但是他并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嘴角并没有一点点的笑意。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他知道,她最终没能够说出来的话。那几个音节虽然没能够在空气中传开来,但是确确实实响起在他的耳边。
“对不起。”
她如此说道。这就是她的回答。他早已料到会得到的回答。这是在拒绝他吗?还是在为不能够继续和他在一起而向他道歉?他已经无从得知了。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闭上的眼睛再也不会颤动,她优美的唇线再也不会扬起。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听不到她“小聿”、“小聿”地叫着自己。
明明早就知道了她终会有走的一天,明明已经比医生原本宣布的死亡期限延迟了近一年,明明知道她已经努力了很久也其实痛苦了很久,他还是自私地希望她能够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无论怎么样,无论她是把自己当弟弟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男人,无论她是喜欢何佑莘还是喜欢别的人,无论怎么样,还是希望她能够活着。活着……
他还是失去了她、永远地。
泪水、一滴滴地从他的脸颊滴下。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小时候因为被别的孩子欺负,他总是会哭泣。然后她就会赶来。所以,他很容易就哭,因为他一哭就能够见到她。小时候的他,就是如此依赖着她。后来,她对他说过,男孩子不能够那么容易就哭。他就开始学着忍耐。
到了后来,懵懵懂懂的他虽然没能够明确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意,还是知道自己必须要表现出像男人的一面。那时候即便依旧时有被欺负,他却学会了不哭,学会了抵抗,即便自己变得伤痕累累欺负变本加厉也不哭。只要看到她对他展露的笑容,他就会对她笑;她看着他皱着眉,他就会说着没事,然后用自己的手扯起她的嘴角,让她对自己笑。
这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多么悲伤多么突然的事情,他都没有哭过。但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自己脸颊上的温湿。泪水从微张颤抖的嘴唇里落进嘴里。那淡淡的苦涩的味道,是自己的心情的一种体现吗?
自己的心情、比这个更加苦涩,更加灰暗。
他将头埋在了盖在她身上的厚厚被子里。病房里,传出了他低沉的恸哭声。虽然大部分声音都被床单吸走,却还是回荡在人的耳边,狠狠揪着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