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山有木支

3、第三章

　　许臻朝外走。

　　他走后，余星卸了力趴在桌上，过了不知多久，听到一声叹息。

　　“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余星猛地抬头循声看去，许臻靠着门边，脸隐藏在夜色中。

　　“我以为……”

　　剩下的话，余星没说，他听到许臻似是笑了一下，极快极短，他不能确定。

　　跟着许臻走到院中，躺倒在躺椅上，他偏头看许臻。

　　许臻闭着眼睛，似乎没察觉到余星的目光。

　　余星收回视线，盯着夜空，缓缓说：“我差点被开除。”

　　“因为抄袭。”

　　那次的国际比赛很有含金量，金奖得主可以拜入X大师门下，我和他都喜欢X大师的作品，得知此事兴奋不已，我决定要好好准备，希望获得金奖。

　　第二天，他却找到我，告诉我他不参加比赛，我很惊讶，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想离开家，我劝不动他，心里只觉得可惜。

　　余星低着头，声音低沉和缓：“他骗了我，他得了金奖，用我的作品。”

　　那天，阳光格外明媚，网站公布了获奖作品及设计者，金奖作品和我交上去的毕业设计一样，我成了抄袭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余星眼里很空。

　　许臻睁眼，抬手落在他头顶揉了下。

　　很快很轻，干燥的掌心一触即离，余星望过去：“谢谢。”

　　寂静的夜，风铃清脆地响。

　　“不早了，睡吧。”

　　头一次，许臻没有丢下他，余星走在许臻身侧，低头看两人拉长的影子。

　　他一个人上楼，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的瞬间，大堂的灯关了，然后他听到许臻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再也听不清。

　　余星弯起唇角笑，慢慢走回房间。

　　又做梦了。

　　——余星，你是个抄袭者。
　　——抄袭可耻。
　　——余星，我喜欢你。
　　——余星，学校容不下你这种学生。
　　……

　　这些声音有如绳索，紧紧缠在余星身上，烙印在他光洁的皮肤上，越挣扎收得越紧，他感到窒息的痛苦，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说话的人向他逼近，声音越发大了，震耳欲聋，余星一阵眩晕，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倒下。

　　却没有如预期般倒地，他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看不清楚这人的脸，感觉到干燥的掌心轻揉自己的头发，四周一片明亮，痛苦如暗影般被驱散。

　　他身上的烙印、红紫勒痕尽皆消散，余星听到这人低声唤他。

　　“余星。”

　　他感到心安，抬头想看清这人的脸，却看不分明，只有重重浓雾。

　　余星是被轰鸣声吵醒的，半梦半醒间，他从枕下摸出手机看时间。

　　刚六点钟。

　　他又闭上眼睛，没过一秒就睁开，连忙趴到窗边。

　　院中不见了摩托车踪影，余星看向远处，人们来来往往，找不到许臻。

　　他支着下巴看了会儿，仰倒回床上。

　　手机落在被子上震动两下，有新消息。

　　余星滑亮屏幕，黑色摩托车头像右上方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2。

　　最新一条是【桌上有早饭】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一分钟，脸上露出笑。然后点进对话框，看清上一条消息的瞬间，笑意凝固。

　　【今天不回来吃】

　　余星拉平唇角，慢慢在对话框里输入【好】

　　发送。

　　许臻很快回复。

　　【今天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这算是关心吧，余星捧着手机想。

　　六点三十分，他下楼吃饭。

　　简单的豆浆油条，余星吃得满足。

　　太阳出来了，余心站在大堂门口仰头看晴朗的天，不像有雨的样子，他还是跑上楼找了找，没找到伞，他想起来当初收拾行李箱时并没有带伞。

　　余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问许臻伞在哪，感受到透窗而入的阳光，他想算了，一时半会下不下来。

　　关上门，他去菜场买菜，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她告诉他许臻中午在她家吃。

　　“阿臻哥哥中午在我家吃，你要一起来吗？”她是这么说的。

　　忽略心头涌起的几分酸楚，他尽力扯起嘴角：“不用了，谢谢你。”

　　天色转阴，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一阵风吹过，树叶打着旋儿。

　　余星慢慢往回走，刚刚的笑容有够难看，他沉默地想。

　　行人匆匆，他却不急，墨色层层侵袭，天色暗下来，走到门口，墨色更重了，天边轰隆一声巨响，雨倾盆而下。

　　那瞬间，余星跨进大堂，身后落下一层雨幕，落地的水珠溅湿了他的裤脚，他毫无察觉。

　　购物袋摆在桌上，余星慢慢上楼仰躺在床上，大雨打得窗台啪啪响。

　　他沉默地点开和许臻的对话框，想问他为什么去小雅家吃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吗？

　　只是在脑海中想想，他没有任何立场询问。

　　退出对话框，他给顾明发消息。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顾明没有回复，余星想他可能在忙，熄灭屏幕，他窝进被窝伴着雨声，很快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已经过了十二点，雨仍在下，他是被饿醒的。

　　许臻给的泡面还剩一盒，他泡了吃，下楼的时候顺便将买的菜放进厨房。

　　整个下午，他都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手机铃响，余星还闭着眼：“你好！”

　　顾明的声音隔着手机传到他耳中：“星星，你说的是真的？”

　　“嗯？”

　　他还没回过神。

　　顾明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说你喜欢上一个人。”

　　余星醒了，想起睡前发给顾明的那条消息，他轻轻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低低“嗯”了声。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顾明才说：“星星，祝你幸福。”不管怎样，希望你幸福。

　　余星懂他突然的沉默，只此一个月，一个月期满他就要离开，这样的感情如水中月镜中花，似梦一场。

　　天色暗沉，雨一刻不停。

　　许是中午吃的泡面没有消化，余星一点也不饿，他早早的洗漱好躺在床上，下载了那晚的游戏玩。

　　他没开灯，暗色的房间中只有手机屏幕亮着，他专心的玩了一局又一局，又一局结束后，屏幕上跳出限时提醒。

　　余星恍然，原来已经玩了那么久了，现在是晚上十点，许臻还没回来，雨这么大，余星心里浮起担忧。

　　突然，一道光照亮了小半个院子，余星拉开窗帘，趴在窗边看。

　　一辆车驶进院子，停在棚里，隔着雨幕他看不清车上人的脸，直觉是许臻回来了。

　　他看到那人影关上大门，撑着伞一路走进大堂，然后再也看不见，同时堂前亮起暖黄的光。

　　余星看着那暖光，直至消失才躺回床上，他点开和许臻的对话框，慢慢打下几个字。
　　【果然下了好久的雨】

　　许臻很快回了消息。

　　【还要下几天】

　　【早点睡】

　　余星盯着这两条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回复。

　　【晚安】

　　果然如许臻所说，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除了第一天，许臻没再出门。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余星看清许臻的车，一样是漆黑的，看着很酷。

　　从厨房洗过碗出来，他听到熟悉的游戏声，在廊下找到许臻。

　　这阵子雨势转小，滑落檐下形成一道道珠帘，许臻就躺在躺椅上玩游戏。

　　余星搬了椅子放在廊下，问许臻：“能带我玩吗？”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许臻，见许臻看过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听到许臻说。

　　“行。”

　　余星弯起唇，轻声说：“我玩的不好。”

　　“没事。”

　　余星说的是真的，他玩得确实不好，却总能获得胜利，他看了许臻一眼，玩的真好，他想。

　　下雨的日子，许臻总在廊下玩游戏，他不主动招呼余星玩，却也不拒绝余星一起。

　　放晴这天，余星发现瓶中的芍药花蔫了，他找到小男孩家重买了几支，捧着花走近门口听到里面许臻和人说话的声音，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时，许臻正送刘婶出来，脚步声已到门口。

　　余星只好迎上前，他见过刘婶，笑着叫了一声，视线从许臻身上滑过。

　　刘婶用方言说了句什么，余星没听懂，望向许臻。

　　许臻说：“刘婶问你那天怎么不去她家吃饭。”

　　余星愣了一下，想到那天遇到的女孩，她脸上的笑和自己心里的酸楚，说不出话。

　　然后他听到许臻用方言回了一句，听不懂，送走刘婶，他跟在许臻后面问：“你说什么？”

　　视线中许臻转身，漆黑深邃的眼定定看过来。

　　“我告诉刘婶，你不舒服。”

　　这算是帮他解围，余星垂下眼睫，轻声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不想去，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酸涩涌上心头，芍药花香萦绕鼻端，余星捧着插上鲜花的花瓶，听到许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眼看见他从后院走来。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余星终于问出口：“你那天为什么在小雅家吃饭？”

　　心仿佛被一张大手攥住，焦灼的，蠢蠢欲动。

　　许臻看着他，短促地笑了声。

　　余星第三次看到他右脸的梨涡，看着许臻一步步走近，停在咫尺，心脏鼓胀跃动。

　　“这重要吗？”

　　许臻盯着余星，看着他白皙的耳垂染上红色，故意停顿一下，直到余星整个耳朵都红了，他才退后两步，眼底没有笑意。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奇？”

　　是问句，他的语气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余星嘴张了张，说不出话，他后悔问了，巨大的不知所措中掺杂着无法忽视的失落。

　　寂静的沉默中，他轻声说：“我随便问问，你可以不回答。”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余星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