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启鸣》有问无答

16、狗狗阿一

　　启鸣心中了然，果然那不是普通的狗。

　　“那条墨犬明明有了二十岁的高龄了，眼神却还是像孩子一样。”

　　“不是孩子，是十岁。”司律纠正。

　　对于墨犬，十岁正值青壮年。

　　“十岁……”蓝绒叹了口气，“正好是十年了啊。”

　　启鸣挑了挑眉，有些不可思议：“这又是你犯下的过错？”

　　“不，不是，这次我是给别人打扫烂摊子。”蓝绒连连解释，“你们知道墨犬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吗？”

　　“忠诚，超乎寻常的忠诚。”启鸣想到司律之前的科普。

　　“是的，墨犬一生只会认一个主人。”

　　启鸣心中一转，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也就是说，如果它没法再跟随他的主人了，它也就再也不会认新的主人了。”

　　“然而像墨犬这样习惯于服从的犬类，是无法忍受自己一个生活的。忠于主人，是它的天性。”

　　“哪怕它的主人不要它了？”

　　“哪怕它的主人不要它了。”

　　“……那如果它的主人死了。”

　　“那么这条墨犬也就从心灵上死了。”

　　“……”

　　启鸣眨了眨眼睛，嗓子里拖了长长的一声“嗯”，捻转几下终于是评价了一句：“真麻烦啊。”

　　“……所以其实养墨犬的人并不多。因为一般的人负担不起。”

　　负担不起。

　　这句话司律从前也说过，但现在启鸣明白了他的未言之意。

　　那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负担，更是心理上的不忍。

　　心灵上负担不起。

　　人类啊，没办法对它的一生负责。

　　“那只墨犬快要死了吧。”

　　蓝绒知道对方说的是楼下旅馆的那只。

　　“嗯，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如果情况不好的话，说不定就见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那还挺幸运的嘛，不用承受孤苦伶仃的苦。”启鸣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老板大概会很寂寞吧。”

　　“嗯，但是老板她现在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了。”

　　“最困难时期？”

　　“我将这只墨犬送来的时候，她那时失去了父母，找不到人生的希望。”

　　启鸣张开嘴，又闭上，张开嘴，又闭上了。

　　蓝绒看他犹犹豫豫的矛盾样子，很嫌弃地皱眉：“你要真不想说，不用这样故意引起我的好奇心。”

　　“我担心你会生气。”

　　“你先说，我看看会不会生气。”

　　得到准许，启鸣很耿直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对于人类来说，一条狗，就能够代替父母啊。”

　　“你真的是来找打的吧。”这是什么龙啊，一点同理心也没有。

　　好吧，他只有十岁，真是有够招人嫌的。

　　平息，静气，忍耐，蓝绒，你要忍耐。

　　呼，呼。

　　看着赤龙仿佛要头上冒烟的暴躁气息，启鸣觉得挺好玩的，也就不再故意气对方了，说回正题：“所以，你到底对这只墨犬做了什么？”

　　“我清除了它的记忆。”

　　“什么？”

　　“我的【深海掠食者】可以封锁生物的记忆，这是它们用来迷惑猎物的手段，也可以算作我的能力。”现在的蓝绒已经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能力了。

　　针对于精神的能力，真是有够刁钻的。启鸣咂舌。

　　“你消除了它什么记忆？”

　　“十年的记忆，”蓝绒眼帘扫下一片阴影，“从它出生到十岁的全部的记忆。”

　　……

　　这是一段十年的记忆。

　　被放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置于脑海的最深处。

　　名叫小黑的墨犬并不会想到要去触碰，因为它是一只听话的好狗狗。

　　也许，或许，直到生命的最后，它也不会打开这个盒子。遗失的记忆如同童话故事里巨龙的宝藏，被它好好地珍藏着，在别人无法触碰的心绪深处。

　　它不知道这个盒子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毕竟小狗狗每天要好好照顾主人已经很忙啦，别的事情可不能打扰自己。

　　盒子一天天地习惯了安静，没有人知道盒子里是怎样丰富的颜色。

　　如果这个由龙的能力幻化而成的盒子，也有自己的意识，那么它也许会说：

　　来看看嘛，看看吧，我来告诉你一条小狗狗的故事。

　　曾经有一条小狗狗，它还太小啦，只是一个崽崽呢。

　　它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

　　它能分得清什么是人，什么是狗吗？或许不能吧。

　　所以，当它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生物，便被它当作了母亲。

　　“母亲”对它很好，会喂它吃奶，给它抱抱。

　　它有一个很舒适的小窝，那是“母亲”亲手给它做的，上面有“母亲”的味道。

　　真好呀，幸福的生活是这样简单，和“母亲”在一起就再也不需要别的什么啦。

　　可是后来，等到小狗慢慢能理解“母亲”说的话，它终于知道对方不是它的妈妈。

　　那是人类，它的主人。

　　它是一只被主人从山里捡回来的小狗。

　　主人说：这只小狗也太聪明了，好像能听懂我说的话一样。

　　嘿嘿，小狗很开心，被主人夸聪明了。

　　那时的小狗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它是墨犬，原本便是极通人性聪慧灵敏的犬类。

　　喜爱犬类的人群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墨犬其实是听得懂人类的话的。

　　大多数的人只是笑笑：哈哈，那看来你家的毛孩子很聪明呀。

　　但没有人真的相信墨犬通人话。

　　小狗自己也并不知道原来它有这么大的本领，它只是饿饿，想吃饭饭。

　　主人会给它喂奶，用人类崽子专用的奶瓶。

　　它啊呜啊呜地吃着，闻着主人身上的味道。

　　其实主人的味道并不是多么好闻。

　　它现在可不是什么小崽子啦，已经快要一岁的它，已经闻过很多人类的味道了。

　　人类小崽子的味道是甜甜的，因为他们总爱吃甜的东西，当然还有奶味，比如它的主人的孩子的孩子；女性人类的味道有很多种类，饭香啦，花香啦，泥土味道啦，还有会让鼻子打喷嚏的味道，主人的伴侣洗衣服就会有这种味道；男性人类的味道除此之外还会有汗味。

　　顺便一说，聪明的它可不会用“公母”来形容人类，那样太不礼貌啦。

　　嗯，礼貌！

　　而主人是男性，按照人类审美来说是长相很普通的满头白发的老年男性，他的味道就是带点汗味的泥土味。

　　小狗经常见到主人扛着工具出去，扛着工具回来，满身的汗。

　　主人的孩子会说：哎呀，现在已经不需要种地了，你还这样做什么。

　　主人则总是回答：我种了一辈子的地。

　　小狗不明白，它虽然还小，但是能够通过种族灵性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并不是很好种东西呀。

　　后来，小狗明白了，就是这片不好种东西的地，养活了主人，主人的孩子，主人的爸爸和妈妈，主人的爸爸和妈妈的爸爸和妈妈……

　　小狗一岁时，主人给他取了名字。

　　主人说：既然这只小狗到一周岁才长出牙，那就叫它阿一吧。

　　小狗很开心，阿一，它是阿一。

　　自从一岁以后，阿一再也不用吃奶瓶了，主人开始给他吃肉，因为它有了尖尖的牙。

　　主人用一个好大好大的铁盆给它做饭碗。

　　这饭碗，又大又圆。

　　每到饭点，主人就会将香喷喷的肉和白米饭满满地倒进碗里。

　　阿一会埋头吃得干干净净。

　　吃饭最开心啦。

　　但是主人的孩子却不开心，他会说：瞧瞧，狗都比我们当年吃的好。

　　主人就会训斥他：这都是蓝绒的恩惠。

　　主人的孩子的语气很让人不舒服：爸，您还相信那个故事呢，那都是为了骗外面的人的。现在除了您和那几个老人，谁还会相信啊。

　　这个时候主人就会沉默了。

　　什么是蓝绒？阿一不懂。但是阿一是乖狗狗，所以它会拱拱主人的脚。

　　主人呀，别伤心啦，我带你去散步吧。

　　主人每天都喜欢花一些时间，牵着它到处走来走去。这个时候，它的嘴巴会套上套子，就和人类的手套一样。

　　它想，或许主人喜欢散步吧。

　　经过每天的散步，它已经完全认熟了整个城镇的样貌和居住其中的人类了。

　　哼，就算主人迷路了，或者是有坏蛋，它也能帮助主人战胜困难。

　　勇敢狗狗，不怕困难！

　　主人的孩子的孩子也长大了，不过身体不好。

　　其实主人的孩子很忙，不经常在家里。所以一般都是主人照顾他的孩子的孩子。

　　有的时候主人会背着他的孩子的孩子去镇上一个房子。它会跟着。

　　后来它明白了，那是给人类治病的房子。

　　听说它被主人捡回来时也去了那个房子，不然活不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它的身体越来越大，远远超过了镇子上其他的狗。

　　主人的孩子说：爸，您捡回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啊。这么出门会伤人的。

　　于是主人再也不会带它一起散步了。

　　它的脖子戴上了一个项圈，项圈有一条长长的铁链子，一圈一圈地栓到一棵树上。

　　对不起，我太大了，我会努力不长那么大的，请不要丢掉我。

　　阿一开始减少饭量，它想，这样会不会长得小一点呢。

　　后来它注意到，有一天，主人和一群人类，翻修了院子。

　　院子变得大了好多。

　　主人在中间铺了一条白色的石板路。

　　路左边的半个院子是它的锁链长度允许的活动范围，路右边的半个院子是人类的活动范围。

　　除了主人，再没有其他的人类踏入左边的院子了。

　　我懂啦，主人想要我看家。

　　阿一会做好看家的职责的！

　　呜汪！

　　日子一天天过去，甜美的记忆逐渐走到了尽头。

　　就像一盆满满当当的肉饭，也总会有吃完见底的那一刻。

　　有一天，一个陌生的气息接近了主人的院子。

　　阿一竖起了耳朵。

　　过了一会儿，一个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人类，从院子半掩着的铁门伸出脑袋向里看。

　　什么玩意，你这个不属于这个小镇的坏人，快走开！

　　阿一尽职地大喊。

　　那个人类浑身抖索了一下，但是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停下了想要离开的脚步。

　　阿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饭碗，铁做的，好大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人类竟然想要我的饭碗！可恶！

　　它叫得更大了，铁链被晃得铮铮作响。

　　人类抖抖索索的，看上去很害怕，但是仍然坚定地走进了院子。

　　考虑到喂食的方便和阿一的视野，饭碗被放在白石路旁边，靠近院门的位置。

　　人类估摸了一下距离，试探着蹲下来想拿了铁盆就走。

　　阿一没有犹豫，它扑到了人类身上，张嘴。

　　……

　　闻着吵闹声赶来的镇民，连忙分开一人一狗。

　　衣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垂着一条胳膊，胳膊上的骨头翻了出来。

　　他随身背着的麻袋摊在地上，漏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只破碗，一轮破桶，几张碎布，半个完整的西瓜瓢。

　　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入阿一的耳朵。

　　它刚刚被镇民用棍子打了几下，头昏目眩，勉强分辨出几句。

　　“人呢，快叫他们家的人来啊！”

　　“太好了，还有气！”

　　“他们爷孙俩去拿药了！”

　　“不能留了！这畜生尝到了人血的味道了！”

　　……

　　好吵。

　　主人什么时候回家啊。

　　阿一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两只爪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