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的江湖生存日记》南山结庐

3、第 3 章

　　易辛盘腿而坐，运功疗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心中苦笑，笑自己不自量力，意气用事，终是自苦。

　　从日中到日落，他如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天渐渐暗了，山林之中又响起野兽啸声。

　　刺客壮士犹自入定。观音奴不敢叫他，也不敢乱跑，挪动着身躯，一寸一寸，慢慢向他靠近。

　　他是这可怖山林里的唯一活人。

　　虽然他与野兽一样可怕，但却是她触手可及的伙伴。

　　观音奴在易辛面前挥舞着双手，见他毫无反应，遂在他身旁坐下。

　　夜空中繁星点点，她伸出手，妄想摘星。

　　她并不是端庄贤淑的公主。她问父皇要过月亮。父皇哈哈一笑，转身便命工部在她的福和宫旁建了一座摘星楼。

　　夜深时，兴致一起，她也曾在楼顶伸手探月。

　　她自然摸不到，可楼顶的供桌上放着一颗水晶月亮，那是番邦上供的天然水晶，晶莹剔透，如水似冰。

　　摘星楼极尽奢华，靡费颇多，言官就曾上书谏言。

　　想到这，观音奴立刻对着月亮跪拜。她双手合十，呢喃细语，“观音娘娘，请您保佑观音奴此行逢凶化吉，早日归家。观音奴愿意散尽摘星楼中所有珍宝，以证心诚。”

　　月亮披着银辉在空中渐渐落下。

　　天空微白，易辛睁开了双眼。运功一日一夜，他体内乱窜的精气已经归位。但他内伤严重，需找人好好调理。

　　再有便是......

　　易辛低下头，妖女明冉冉正趴在他的大腿上酣睡。

　　他皱眉，果然妖女都是如此不知检点。

　　他正欲推开妖女，却见她眉头微蹙，小嘴一嘟，眼角有泪水慢慢淌下。清晨的曦光照耀下，她娇憨小脸上的绒毛都裹着光辉。

　　鬼使神差地，易辛放轻手脚，轻轻托起观音奴的上半身，将她缓缓放在地面上。

　　观音奴是被“咔嚓咔嚓”的树枝折断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只见那刺客壮士正在折树枝，而他脚边堆放着一小堆已被折断的树枝。

　　见她醒来，易辛也不言语，只将脚边树枝拢好，撕下衣服下摆，将树枝捆在背上。

　　接着他抬头辩日，确定方向以后，拉起死豹尸体，向山间小路走去。

　　这回观音奴十分乖觉，不用他出言提醒，立刻紧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在山间不知走了多久，饿了便烤肉吃，渴了便咬酸果，遇见野兽，观音奴便悄悄躲在易辛身后，看他扔树枝杀野兽。

　　日暮时分，两人终于见到了除大树小草野花以外的东西——一座屋子。

　　这是一间木屋。易辛上前探查，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但墙上挂着猎弓、绳索和箭矢——这应是猎人休息的猎屋。

　　易辛劈开门锁，将死豹甩进屋内，卸下树枝，仔细检查起这里的物件。

　　观音奴也跟着他进屋。她本想在椅子上坐会儿，歇歇腿脚，却见窗下有一水缸。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身上气味必定难闻。

　　观音奴打开水缸上的盖子，万幸里头有水。她环顾四周，见有一水瓢，便拿起水瓢舀一瓢水。

　　她俯身，正要用水洗脸，却见水瓢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柳叶眉，樱桃口，双瞳剪水芙蓉面。这很美，可这不是她。

　　“咣当”一声，水瓢落地。水浸湿了她的鞋子，但她毫无所觉。

　　观音奴直愣愣地看着易辛，指着自己的脸向他问道：“这是谁？”

　　“是你。”

　　“我是谁？”

　　“七星教圣女，明冉冉。”

　　“如今不是宁朝建安年间吗？”

　　易辛已有些不耐烦，他刚从柜中找到猎户备在这的衣物，正解开自己的腰带，闻言头也不抬，答道：“什么宁朝，没听说过。”

　　怪不得，怪不得她能无知无觉从皇宫大内到了陌生府邸，怪不得原本的夏季一夜之间能变成秋季，怪不得刺客壮士口口声声叫自己妖女。

　　观音奴呆怔在原地，扯了扯自己的脸蛋。

　　好痛！不是梦境......

　　她右手捂脸，轻轻揉了揉，再抬眼时，就见到易辛已除去外衣，光着膀子，正想脱下裤子。

　　“放肆！”

　　她急忙捂眼，用劲太大，从捂变成了打，“啪”得一声，她吃痛惊呼，“好痛。你你你......你怎能如此不知羞耻，光天化日，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易辛看了眼自己还没脱掉的裤子，上前两步，将这位早上还枕着他腿睡觉，现在却大喊“不知羞耻”的奇怪女子转个身。

　　“我换个衣服，你别回头。”

　　观音奴的脸烧得滚烫。她从未见过男子的胸膛。

　　虽只一眼，但她也看清了易辛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还有他精壮有力的肌肉。

　　原来成年男子的身躯是这个样子。

　　她“嘤咛”一声，捂着脸，如鹌鹑，蜷缩成一团。

　　“啪嗒”，是屋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观音奴从指缝中窥见易辛已在屋外。

　　她回头，屋里只剩她一人，床上还放着一套粗布麻衣。她扯起身上寝衣细看，白衣已污，并且破烂，再穿下去就成了挂在身上的布条。

　　从窗户向外望去，易辛已站在屋外几步远的古树下。

　　她安下心，除去身上衣物，就着凉水，细细擦拭身上的污痕。

　　当夜，两人便在木屋修整。

　　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光斑。观音奴躺在床上，对着光斑流泪。

　　她睡不着，在思念家人。

　　不知为何，她有一张别人的脸，不知为何，她一觉睡醒来到这陌生地界。话本子上说的，借尸还魂之人行为举止教从前大不相同，是不是也与她一样，睡了一觉，却在陌生人的身体中醒来。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父皇母妃了？

　　猎屋太小，易辛就躺在床旁的地上。观音奴转头看他，见他闭着双眼，不知是否睡熟。

　　可她心中思绪万千，真想找个人说话 ，“刺客壮士，你能不能别叫我妖女。我叫......”

　　前尘影事皆已逝去，她不再说自己是公主，“叫我观音奴吧。我父皇......我爹爹娘亲都是这么叫我的。”

　　许久没有回音。

　　观音奴垂下眼眸，他果然已经睡了。

　　“我叫易辛。”

　　暗夜中的声音清朗，不似白日冷淡。

　　她有了回应，立时雀跃起来，还想再聊，却见易辛翻了个身，以背示人，用态度告诉她“闭嘴”。

　　观音奴不敢再说，只好睁着眼望着他的背出神。

　　翌日清晨，两人一夜修整，扫去疲乏，吃了些肉与酸果，便整装待发，往山下走去。

　　山下有一座草庐，一对夫妇当庐卖酒。

　　时至日暮，草庐外的几张桌椅，坐满了赶路人。

　　有一髭须大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左手旁的盘子里还放着一张葱油饼。

　　那饼做得粗陋，但观音奴还是看着饼上冒出的油光，暗暗咽了口唾沫。

　　真想吃饼呀。可惜她没钱。

　　她望着易辛渐渐走远的背影，正想叫住他，眼前却甩来一节九节连环铁鞭。

　　“妖女！拿命来！”

　　随着一声暴喝，一黑衣汉子飞身而来，那九节连环鞭随着汉子的舞动，直朝她的面门击来。

　　这铁鞭实在太快，观音奴避无可避，当场愣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树枝横空飞来，将铁鞭之击挡住。她只觉身子一轻，已是被易辛拉住，向后连连退了数步。

　　“躲好，别动。”

　　观音奴听话，躲在身旁树后，探出头来，细看草庐情形。

　　那汉子应是孤身一人，见这年轻人救走妖女，将手中铁鞭往空中一甩，大喝道：“小子，你莫管闲事！今日是我与这妖女间的私仇，你若偏要横插一脚，莫怪兄弟我毫不留情。”

　　易辛却不与他废话，从背囊中取出一根树枝，脚步轻点，转瞬便至汉子面前。

　　他以枝作剑，招招狠辣，直逼命门。

　　那汉子舞得是铁鞭，擅长远攻，在近战中很是吃力。眼前这个年轻人身受重伤，但偏偏他招式老辣，速度又快，汉子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堪堪避过他的攻击。

　　终于，这汉子寻得一空隙，疾退数步，舞动铁鞭，眼见鞭子快要打到年轻人脖颈，却见他往左一偏，身形一晃，下一刻便到了跟前。

　　易辛手起枝落，树枝便穿透那汉子的胸膛，与那汉子一起钉死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他拍拍手，捡起地上的背囊和死豹，对着观音奴说道：“走了。”

　　观音奴正要跟上，却听到身后一阵嚎啕。

　　“哎呀，老天爷呀，又是亏本的一天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三天两头就有人打架，苦得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唔......”

　　“别说了！你这糟老娘们！”

　　草庐的客人早就四散，夫妇二人还来不及结账。打斗结束，两人从柜台后探出头来，只见外头一片狼藉，酒水和吃食洒了一地，万幸桌椅还都完好，只是因为打斗被掀翻。可是一日的辛苦已然白费，妇人接受不了，拍着大腿哭叫。

　　易辛转身，扫视着此刻杂乱无章的草庐，再瞧一眼哀戚的妇人，和正慌乱地捂着她嘴巴的丈夫，拉着死豹，向他们走去。

　　“易辛算了，我们走吧。”观音奴急忙上前拦他，他神色淡漠，没有情绪。观音奴只敢轻轻拉住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