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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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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观音奴过得风平浪静。
明肇和徐容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身边侍奉的教众也换成了祁连。
她守着阿玲的尸身,跪在床榻旁睡了一夜。翌日,她揉着红肿的双眼,隐约记得自己怒斥了明肇。
之后会怎样?她并不在意。
此时此刻,她只想将阿玲的尸身安葬。
阿玲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唇边还带着一丝微笑。她面容安详,仿佛熟睡。观音奴轻轻擦拭着她的脸庞。阿玲还这么小,这么稚嫩,却已是在人世间白白走一遭。观音奴的手由上至下,沾着温水的棉布擦拭到阿玲右肩的断口处,因是野兽撕咬,干涸的血块凝结在凹凸不平的肉块上,十分可怖。可观音奴并不害怕,她将棉布再次浸湿温水,仔细擦去血块,接着取出白布,为阿玲包扎伤口。
观音奴做得十分认真,还在伤口处笨拙地系上蝴蝶结。系好之后,她对着蝴蝶结左瞧右看,发觉自己毫无长进。这呆笨的蝴蝶结,与她初来之时,为易辛系的一样难看。
瞧着瞧着,她莞尔而笑,对着阿玲无声致歉。
别怪姐姐,这是姐姐能扎得最漂亮的蝴蝶结了。
她本想将阿玲葬在七星教外。可她刚扛着阿玲的尸身,吃力地走到房门口,就见祁连在她面前跪下,诚惶诚恐。
祁连求她,不要离开这个院落。
“教主吩咐,这几日圣女都应在房中养病。若是教主知道,我让圣女出了这个院门,教主绝不会轻饶我的。求圣女可怜属下。”
祁连匍匐在地,双肩微颤,显然是害怕至极。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些因她而死的人:江宁尹宅的人,春岚和小柳,青云台下被撕咬的百姓,还有阿玲。
如果她此刻离开这里,也许祁连就会因此丧命。
她无可奈何,只好让祁连起来,说道:“我不出去了,我就在这院子里葬了她。”
明冉冉的小院中有一株树,种在窗边,树叶茂密,却既无花也无果。
她指着那棵树问祁连:“这是什么树?”
“回圣女,是桂花树。”祁连仍跪在地上,毕恭毕敬。
原来是一株没有桂花的桂花树。
观音奴想起尹宅院落里那棵金桂,满树芬芳,沁人心脾。她不禁闭上眼,吸一口秋日里浮躁的空气,在心中叹一声:七星教连桂树都不开花。
面前的祁连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观音奴伸手要扶她,却见她惊恐着后退。她说:“属下不敢。”
观音奴也不恼,只是指着那株不开花的树,说道:“你不起来,怎么替我帮阿玲挖坟?”
祁连这才起身,从杂役房拿到铁铲,便急冲冲赶回院子。甫一进门,她就看见圣女正蹲在桂树下,手持着枝条,在地上圈圈画画。
“就在这儿吧,有树荫遮蔽身体,阿玲不会被太阳晒到。”观音奴在树下画好一个圈,退后几步,等祁连来挖。
祁连毕竟有功夫在身,只一炷香的时辰,就挖好了一个坑。
观音奴将阿玲放在坑中,轻轻拨开她额前杂乱的碎发。
阿玲真是个乖孩子。
她看着阿玲沉静的面庞,转头向祁连讨一把剪刀。可祁连面色犹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观音奴也不急。她面色平静,与祁连对视。她在等,等祁连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去。
祁连再看两眼,终还是取来剪刀,递给圣女。
观音奴接过剪刀,复又蹲下,轻轻将阿玲的头托起,从脑后捋出一小把头发,剪了下来,珍重地放在胸口。
“阿玲,对不住。姐姐只能将你的头发带回家。”观音奴在心中对着阿玲致歉。
将阿玲葬好,观音奴便回了房。
她坐在桌前,举起自己的手腕,对着窗外阳光仔细端详。
她记得阿玲送她的红绳,原是系在这里的。可她醒来后,就再也找不见了。
“有红绳吗?”她问祁连。
“有的,我去寻。”
明冉冉一个舞刀弄剑的魔教圣女,闺房中自然没有女红之物。祁连在其他教众房中寻到两团红绳,因放了些年头,颜色已然淡去。
观音奴从绳团中抽出两根红绳,比划半天。末了,她羞涩地朝祁连笑道:“你会打如意结吗?”
“回圣女,只会一点。”
“我也只会一点。”
宫中的女官只教她琴棋书画,女德女训。而女红,是母妃手把手教她的。母妃常说,等她出嫁为妇,按理该为家中婆母亲手做些漂亮活计。
她嫌疼,学了一会,举着自己的纤纤素手,朝母妃撒娇耍赖,“我是公主,即便不会这些,也没什么的。”
母妃瞧着她这副娇态,爱怜地将她拥在怀中。
“可是观音奴,人总有自己要做的,不能推卸的事。就算不是女红,也会有其他。”
一连几天,观音奴都和祁连在房中摸索着打绳结。她对祁连温和,祁连也不再战战兢兢。
两人坐在桌前,头碰头,相互指点,这根红绳该如何从那根红绳下穿过。
她没问,明肇和徐容英是否对她另有处置。
祁连也乖觉,从不闲言碎语。两人默契地只是在打绳结。
可那日她瞧着明肇眼中渐渐暗淡的疼惜之情,心中隐隐觉得不祥。
这一切,不过是风雨前的宁静。
秋夜,有徐徐晚风,带来凉意。
徐容英来请观音奴移驾去正殿时,就见她两人正坐在窗边,吹着风,比划着手中的红绳。
如意结已打了一半,可打结之人手艺稀松,也无名师指导。简简单单的一个如意结,被她俩打得松松散散,歪歪扭扭。
观音奴瞧着这半个如意结,眉眼舒展,失笑出声。她将红绳放在祁连手中,弯着眼角,嘱咐她,“你再钻研钻研,等我回来,我俩接着做。”
回不去了。
徐容英并未带观音奴进正殿,而是在殿外停住脚步。
观音奴瞧着殿外广场中央的柴火堆,心中不祥预感愈演愈烈。
今日正殿外只有三人:徐容英、黄神婆、和她。以往候在殿外的教众,今日不见踪影。连明肇的身影,她也未曾寻见。
她用目光询问,徐容英难得对她恭敬。
他躬身行礼,“请圣女移步圣台,今日我奉命为圣女请神迹,驱妖邪。”
他管那堆柴火叫圣台。
观音奴哑然失笑。她再度打量着这堆柴火。这些干柴是被堆砌成一个小平台,旁边还有脚踏供人上台。平台四周用旗杆悬挂着经幡,经幡上绘制着她从未见过的诡异图案。
她再转头打量黄神婆,只见她身披黑色长袍,将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从长袍下伸出的双手,一只举着响铃,一只手捧净杯。
这场景十分诡谲。
她与徐容英对视,问道:“我一定要上去吗?”
“请圣女别让我难做。”徐容英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他嘴角含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她知道,她跑不了。
观音奴微微颔首,手提着裙摆,踩在脚踏上,小心翼翼地站在柴火平台上。
然后呢?
她在平台上站稳,就见徐容英退至一旁,将台前空地留给黄神婆。
黄神婆先是朝着观音奴行礼,礼毕,道一声“得罪”,便开始挥舞手中响铃,嘴中念念有词,脚步随着铃声舞动,身姿怪异地跳起一场观音奴从未见过的舞蹈。
“神明啊,请您赐福予她,神明啊,请您驱走她身体里的妖魔......”
黄神婆舞了一阵,便将响铃收至怀中,用食指轻点净杯中的圣水,绕着柴火平台,在观音奴身边挥洒水珠。
“神明啊,多谢您赐予福水,洗涤她罪恶的灵魂......”
听到这儿,观音奴乐得笑出了声。这场仪式实在滑稽。
可看清黄神婆接下来的动作后,她笑声暂歇,连笑容也慢慢收敛起来。
只见黄神婆撒完“福水”,便伫立在她面前,而徐容英则上前两步,将手中火把,递到黄神婆手中。
“神明啊,愿您赐我们圣火,将她身体中的罪恶灵魂燃烧殆尽......”
黄神婆的手向前一挥,火把落下,观音奴的脚下瞬间燃起一片火海。
脚下的热气蒸腾,她于跳跃火苗中和徐容英对视。对方缓缓舒了一口气,仿佛只要她经过这场圣仪洗礼,就能变回原来那个娇艳明媚的魔教圣女明冉冉。
他不会救她。
热气熏腾着她的双眼,逐渐湿润的眼眶迫使她闭上眼睛。
真想回家呀。
一颗泪水,落在火海中,转瞬化成蒸腾水雾。
远在暗阁地牢里的易辛,右眼皮毫无预兆地猛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