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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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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必要好聚好散。
兰易锦内心默念着,依旧未开口。他不敢去看常烛添的眼睛,只垂眸盯着空空的手腕。
伤口已是趋于痊愈,淡粉色的疤不刻意凑近看已很难注意到,往后谁都不会知道他手臂上曾受过那般多那般重的伤,不会知道他手曾经重伤到连茶杯都无法举高。
除了兰易锦,没人知道那时尖牙入骨之痛,没人知道他徘徊了多少个深夜才能看似平静地接受身为修仙者却连剑都无法拿起。
好似所有过去都可随之过去,而既然过去了,他便不必再在意。
可兰易锦偏要在意,非要所有的过去都作数。
常烛添见他看都不愿看自己,内心悲凉愈甚,也索性不再看他。两人便这般隔着木桌默然不语,明明是伸个手就能碰到对方的距离,可过了许久,也无人有任何动作。
好似两个寂寥的雕塑,毫无生气。
两颗本因为喜欢曾无限靠近的心,此刻也因着无尽的沉默一点一点被拉远。
“去睡吧。”常烛添轻声道,声音有些哑,“已快天亮了。”
兰易锦未推拒,起身脱衣往床边走去。一阵窸窣声响后室内再度归于平静,常烛添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掩额,未像之前那般非要跟着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没有意义。他靠得再近,也无法让兰易锦改变心意,将对曦和的喜欢施舍给自己半分。
他自然是睡不着的,此刻每一根神经都残忍地清醒着,提醒着兰易锦对他并无爱意的事实。
他翻来覆去,也只能说“兰易锦你不能这样”,可不能怎样呢?实际他完全强迫不了兰易锦做任何事。
尘埃落定,一切挣扎都成了徒劳。
翌日,觅川。
兰易锦尚未走下云船时,便于半空中透过窗看见了觅川正门前聚集的觅川子弟。
并非如同上次那般三两成群,而是森严列阵于道路两侧,每一个人都身着绣有云川样式的觅川服饰,庄严立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等待觅川新任掌门。
兰易锦感受着体内因为缘回丹乍然提升了不少的修为,微敛着眸,正色提步走下云船。
脚掌刚刚触及地面,随着整齐刷一单膝跪地的'咚'一声响,数千道声音汇聚而成的宏亮的“觅川全体弟子恭迎掌门”也传入了耳内。
兰易锦放眼望去,除了站在最前的几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请起。”兰易锦肃然道。
又是数道整齐的“多谢掌门”各位弟子才起身。
兰悟思站在最前,稍落后他半步与他一同往前走去,“易锦,为父与你大哥商讨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由你担任下届掌门最为合适,便这般决定了。”
“嗯,无妨。”兰易锦直视前方,他情绪已无前日那般难以自持,现下看来颇为气定神闲。
兰悟思见他淡定模样,内心愈发满意,连连赞道:“为父相信,你定然可担此重任,觅川定会比从前更为辉煌。”
兰易锦笑容清浅,没再出声,只往议事厅走去。
常烛添走在二人身后,看着兰易锦步伐坚定往前走去,他依旧偏瘦,十六岁还在发育的年纪身高算不上矮,甚至偏高,但走在健壮的兰悟思身旁浑身少年气掩也掩不住。幼竹初成,便承飓风。
连自己都还琢磨不太明白的年纪,就这样被推着背负上了整个门派的重任。
常烛添突然觉得,或许前世刚刚见到兰易锦时,兰易锦便已经在他心里有些特殊了。
现在想来,利己的最优解怎么会是空耗十多年等兰易锦成长,常烛添若真的完全不管他,只需凭借自身修为与法器成为他无往不利的刀,或许都不需半日,便能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将兰易锦推上掌门位。
可伴随而来的,便是他完成任务抽身离去,留下兰易锦一个人茫然地面对这个恶意比从前深百倍的世界。
随后,被拉下神坛,跌落云端。
但很可惜,这份特殊并未产生如今这般不舍得他吃半分苦的心疼。
然后,他们便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转眼间议事厅便到了,常烛添坐在左侧最前方,微仰头看着正襟危坐于正中的兰易锦。
墨绿衣衫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觅川掌门的用金线刺着云川样式的月白长衫,墨绿木簪也被摘下,长发尽数挽起,被云川簪规严束起,一丝不苟。精致眉眼全无平日内敛之意,毫不怯场地淡然接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常烛添挪开视线,兰易锦好像在…离他越来越远了。
“感谢各位特意等待兰某归来,倍感荣幸”虽只有各长老、少主小姐等在场,但人也不算少,可兰易锦并未刻意喊,只用灵力将声音控制在大家都能听清的程度,他视线掠过台下众人,开门见山道:“如今我既已为掌门,那便理应行管理之责。觅川长老,素来为十人,前些时日魏屹骓被革职,空缺久久未填,依我之见,当务之急应为补全长老位。”
在场众人大多都未想到他上任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补全长老位,一时都有些惊讶,兰悟思反应快一些,很快接下话头道:“掌门所言有理。”
话音落下,大家也反应过来了,纷纷应和。
兰易锦嘴角微勾,“那择日不如撞日,便与往常一致,自今日起五日内,凡可在各竞争者中获胜即可成为觅川长老之一。”
主要目的达成,兰易锦又安排了些别的事宜,便很快让大家离开了。
待大多数人尽数散去,兰易锦走至兰舒喻身旁,将一法器递给她,“你尽管上场,但凡有所阻碍,我皆会帮你解决。”
是一柄华贵手杖,上方砌着一半紫半白的圆润珍珠。
兰舒喻点头,“多谢。”
“不必”兰易锦轻微摇摇头,“不管他人说什么,都不必在意。”
“我知道的”兰舒喻面容感激,“让掌门费心了。”
兰易锦轻笑一声离开,对于称呼的变化并不太放在心上,他不在意,同时他知道兰舒喻也不在意,之所以这般只是为了礼数周全不落他人口舌罢了。
“你早就想好了要让她成为长老?”常烛添走在他身侧问道。
兰易锦:“嗯。”
上次他与鲛王在幻境内鲛王同他说为表感谢可满足他一个条件,兰易锦便提出将魔杖借给他,但需想办法让他人看不出其为魔仗,只以为是修仙界法器。
那时只是想着可让兰舒喻借此成为觅川长老,如今被迫成了掌门,倒是也可替她挡去不少质疑非议。
“所以你找鲛王借了魔杖。”常烛添偏头看他,“那时你我并未像如今这般,你为何不找我?”
明明找他会方便许多。
兰易锦目不斜视,直直向前方走去,随口道:“你那时身受重伤。”
“可后来呢?我伤势稳定你也并未向我求助。”
“后来……”兰易锦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并未考虑此途径。”
他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想来,若是法器确实是找常烛添会方便很多,而且那时他们很熟,要什么都不突兀,可兰易锦却是真的半点都未想可向他求助。
反而寄希望于仅一面之交的鲛王。
而且他如今回想,若是那时鲛王并无办法,他似乎也不会找常烛添。
常烛添在他眼中一直是虚无的,他抓都抓不住,自然更不会想着去依靠。
这想法非常深刻,乃至兰易锦连考虑都无便下意识忽略了常烛添这个选项。
原来……常烛添给他的若即若离之感已是贯彻到了这个地步。
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此事让兰易锦眼眸停滞了一瞬,眨了眨眼才神色如常继续往前走去。
常烛添与他并肩而行,内心推测与他并无什么出入,一时面色比方才又沉了几分,未再主动开口,只沉默地跟着他走。
直到如今,常烛添才真正直观体会到从前自己给兰易锦带来的阴影有多深,深到兰易锦在他与仅萍水相逢之人中都会下意识选择信赖后者。
原来他带给兰易锦的恐惧不安是这般远胜于欣喜。
从前常烛添总觉得兰易锦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往他心中扎进一根尖锐的刺,由此鲜血横流,久久难以平静。
但现在他才明白那些刺都是他亲手扎在兰易锦身上的,经年累月融入骨血,如今时过境迁,兰易锦终于下定决心将刺拔除,牵一发而动全身,甫一拔出血肉翻涌,但兰易锦也在极为坚定地将它们尽数拔除。
是以如今,那些刺带着这么多年兰易锦染在其上的殷红血渍,返回到了他的身上。
这本就是他的因果,他谁也怨不了。
…
兰易锦并未往锦七阁走,而是往掌门专属的云川阁走去。他虽很快便会将掌门位让与兰莘明,但为了让兰舒喻少些阻碍,他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常烛添在他身后步步紧跟着进入,兰易锦看见了也未说什么,区区一掌门专属住所,哪里拦得住常长老。
常烛添做什么他都无所谓,跟着他,贴着他,强迫他,他都无所谓。
并非是现在才无所谓,很早之前便是如此。
从前是真的什么都能接受,如今是尽量无视,为的是往后在常烛添离开他时,他也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