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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是我的天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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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是逃不掉了。
当凌遥之捧着我的脸喊予心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救了。
那天忘了多晚,我抱着“书生”迷迷糊糊走回家,又迷迷糊糊倒回床上,然后一觉睡到隔天大中午。
我娘以为我还在气那一巴掌,特意煮了个蛋留在碗里。我也没客气,细嚼慢咽把它吞进了肚子,可甩过的巴掌并没有因此在心里消隐,我知道自己仍在意。
我娘只要继续病着,就不会放弃让我“嫁人”的执念。我想来想去,嫁谁不是嫁,既然秋五天哥她都看得上,为什么不能是凌遥之。
“嫁”给凌遥之?这想法非常非常大胆,又非常非常不要脸。但是,我已经有了豁出去的打算。
我娘一直催着我学刺绣,我虽然很抗拒,但为了养家糊口到底是学了一些。所以,当我娘忙不过来,又或是我娘手疼眼疼哪哪都疼的时候,我就派上用场了。
香二姐最近又要嫁人了,之所以用又是因为她第一个丈夫已经死了好些年。香二姐家的米铺生意一直兴旺,加上香二姐本人也姿色不错,身边的追求者也是很多。
但香二姐谁都瞧不上,从早到晚只顾着忙铺子生意,再有秋五也得她照顾,根本没打算再婚。这次却在月见镇认识了个开酒馆的男人,一下子动了再婚的心思,镇上的人都没怎么听说,她已经决定嫁人了。
不过香二姐并不打算搬去月见镇,那新丈夫准备婚后把酒馆也开到寒风镇,不过都是后话。
我娘因为手艺不错,被香二姐请去做绣活,什么嫁衣什么百子被,都是需要一针一线慢慢磨的细致活儿,我光是听她说着都觉得辛苦。
但我娘却兴致很高,一会儿说这次做成了有不少工钱,一会儿说香二姐特别信赖她的手艺,一会儿说这趟人情送出去指不定我和秋五的事也能有眉目,一会儿又说希望下次缝嫁衣和百子被就是我嫁人的时候。
我越听越离谱,干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都不想理。
趁着我娘忙活大事,我也有了更多时间去找凌遥之。虽然他的摊子支在洪屠夫的肉铺旁,但只要天哥不在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出现。
凌遥之性子冷,在外人面前也很少表露情绪,可只要与我独处,他就像变了个人,耐心很多,温柔不少。这种反差,让我很着迷,也让我忘了去掩饰真性情。
这天我做完我娘交代的事,就溜去找凌遥之。肉铺门口没什么人走动,对面的茶摊也是空荡荡,四周别处更是没人。
我默不作声就往凌遥之身边的席垫上坐定,不请自来的架势无人能挡。
他虽然没抬头没招呼,但嘴角勾着明晃晃的笑,分明是给我看的。
我哪有错过的道理,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睛嘴巴鼻子,视线一寸一寸往下移,心里丝丝的甜止不住地往外冒。这张脸真是好看,我怎么看不够呢。
你这么盯着,是怕招贼?
哪有贼?我环顾四周,眼下连个路过的都没有。
我的意思是,我丢不了。
我眨巴了下眼睛,回味了一下他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
啊,丢不了,我就……看看。
他压着声笑起来,丢了我也会回来找你。
这话题越扯越远,我可不能再被他带偏了。
你手里刻的什么。
少见他不在看书,而是拿着刻刀摆弄木头疙瘩。
他举起还未成形的木头疙瘩摆到我面前。
你猜。
木头疙瘩凹凸不平,又方又圆,左右横竖看都瞧不出什么,这让我怎么猜。
你。
我?
我皱眉,离我还差得远吧,没头没脸没身子的,你刻得出来吗。
刻得出。
你记得我的模样?
他腾出手,指了指眉心,记得,都在这儿。
我耸肩,那可未必,得照着才能刻得像。
他也不反驳,把木头疙瘩挪到我脸旁,浅浅说了句,照着。
我昂起脸,骄傲无比,那你看仔细了,记清楚了,每个地方都不能差。
每个地方,他重复了一遍,视线却从我的脸慢慢往下扫,脖子,肩膀,双臂,腰,甚至……
我被他过于专注的眼神看得手僵肩硬浑身不自在,只得找个借口打断这烧心的体验,胡乱从口袋里拿出“书生”,也举到他脸旁。
怎么也得刻得这样好才算。
他学着我的样子眨了下眼睛,这个你都随身带着呢。
像你,我乐意。
他放下手,转身继续刻木头疙瘩,边刻还边说,那这个刻好你别与我抢。
我晃了晃手里的“书生”,一脸得意,我才不抢。
只听啪嗒一声响,书生的脑袋被一颗小石子砸中,我猛得一惊,赶忙拿回跟前。我使劲摸了摸被砸的位置,令人气愤的是,一道浅色的擦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忍着怒气抬头望去,但见不远处的某棵树上,秋五举着他常玩的弹弓笑得前仰后俯,哈哈哈的大笑声听得人抓狂。
我站起来骂他混蛋,但混蛋却浑然不觉有错,自认为潇洒地从树上滑到地面,又大摇大摆往小摊走来。
哟哟哟,土气的丫头看上了凌少爷,脸真大。
你凭什么碰我的东西,我正在气头上,他要是再胡来,我保不准会揍回去。
哎,生气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头,有什么好宝贝的。
以前的事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动我的东西,我真想朝他脸上挥一拳。但凌遥之拉住了我。
这不是破破烂烂的木头,是我送的礼物。
秋五脸色一变。哈?天哥真惨,媳妇都管不住,胳膊肘都拐到人家怀里了。姓凌的,你是不是眼瞎啊,这么土的也看得上。
我挣开凌遥之的手,上前狠狠推开秋五,他一个趔趄往后退去堪堪站稳。兴许是没料到一向能忍的我也会动手,他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你再乱说,我揍到你嘴烂。
这是我最不像女的的一次,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开口就是威吓他。
呸,什么嘛,来真的。秋五骂骂咧咧,但气焰已灭了大半。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倒吓得退了好几步,但他还是不死心,鄙夷地看了凌遥之一眼,嚷嚷道,土丫头居然想嫁给姓凌的,真恶心。
这句话像根刺似的狠狠扎进我心里,疼得我无处发泄。
我就是要嫁给凌遥之,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怨气,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把石子朝秋五狠狠丢过去,丢到他哇哇乱叫着逃开还不解气。
予心,冷静,他已经走了。
凌遥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双手微微发颤,也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有些失控。
以前总是忍忍忍,为了我娘,为了隐瞒身份,下意识就是一直忍,可是忍了又能怎样,这日子还是一塌糊涂。我讨厌没用的自己,讨厌被凌遥之看见的一无是处的自己。
我垂下脸,看着“书生”额头上的擦痕,难过的情绪翻涌不停。
凌遥之拉起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安慰,那种话不必听,你想做什么选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和你在一起也是我的自由,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嫁你,怎么了。
凌遥之捏了捏我的手,说了句,帮我收拾下,今天提前撤摊。
凌遥之想带我回村屋,可我头脑一热就提了句,我娘这几天都不在。他很快懂了,大大方方让我带路。
我便一手拉着他,一手拿着“书生”,心无旁骛地往家走。可我也真怕凌遥之和我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还是绕了最偏僻的路走了多一半路程才到家。
我家房子小,又破旧,实在不是招待人的好地方。凌遥之却全然不在意,进了屋东看看西瞧瞧,倒是哪哪都看着好奇。
这些也就算了,可我家连吃的也少的可怜,真要委屈他陪我饿肚子还真是过分了。
我偷偷揣着前阵子自己赚的小钱想出门,凌遥之先一步看出来,忙说了句我去去就回。
他的去去就回足以让我把乱糟糟的屋子收拾干净,等彻底冷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偶尔的冲动真的很大胆。
我冲着秋五吼得那一嗓子都是真话,而真话的代价就是这种事根本抗不过几天就会被广而告之。我不止把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更是把凌遥之卷入是非的漩涡。直到现在,我才开始心慌,凌遥之会怎么想我,口无遮拦还大放厥词,这简直错上加错。
他拎着小菜回来时,锅上的排骨粥已经煮得沸滚了。我前思后想,人家第一次登门,总不能亏待了,把前几天省下来舍不得吃的排骨都倒进锅。不熬饥就多吃几碗,至少要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
我想得挺好,可到最后他吃得反而比我少。
我不想骗他,免得以后被揭穿了更没脸,所以就老老实实告诉他,我不止怕饿,还饭量大。
哪种大呢,就是一天三顿如果都能吃上也肯定是挨饿状态,如果非要把我喂到饱,估计要翻个倍。
凌遥之显然没料到这种事,他捧着空碗看着我端得满满还不停往嘴里填,幽幽然来了句,原来是个吃货啊。
饿死鬼还差不多,所以你明白我娘为什么非要挑洪屠夫家和香二娘家了吧。
太明白了,难养。他接话极快,但怎么听都不像夸我。
我自嘲了句,像我这种“女的”,愁死人的命。
他埋着脸哧哧地笑,福人自有天相。
我是福人,你是天相?我吃完最后一口,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他主动收走我的碗,答了句,说反了,你是天相,我是福人。
我才不管谁是谁,反正他现在是我的。
天色渐暗,我愈发忐忑。凌遥之再怎么身份特殊,也是当少爷的命,可不像我这种随心所欲就拉人往家带的性子。果不其然,他替我这个懒人收拾好桌椅碗筷之后已经算有仁有义了,再厚着脸皮待下去恐怕也不妥。可我脸皮厚,不介意在他面前显摆,所以趁他动离开的心思之前,就截断了他的念想。
你能不走吗。我留人的口气生硬得很,明明装得是小姑娘模样,却一点没有小姑娘的腔调。
他坐在对面表情严肃,就像初次见面时差点隔着生死的那种表情。
我心里七上八下,只能挽救一句,我娘真的不回来。
好啊,反正我也困了。他答应了,就是语气不怎么情愿。
困了就早点休息。我管他情愿不情愿,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
但这家的主人有贼心没贼胆,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在一起待久些。
我把自己的床腾大了地方,让他躺着不至于太寒酸,想不到只是转身拿薄被的工夫,这人就合眼睡去了。
我撇撇嘴,是真困啊,那也算了,总之人留下就好。
我还睡不着,于是捧着一篮子花花绿绿的布往油灯下坐。兴许是我娘不在家,又偷偷带了男人回来,我总有种做了坏事心虚的感觉。平日只要拉着一针一线,我就能把心思定下来。然而今天的一针一线却绣得乱七八糟,到最后连最简单的一副图都绣得歪七扭八,气得我干脆扔回篮子。
床上的人睡得正当熟,我不要脸地垂涎了许久美色,到底是没胆子喊醒他,索性灭了灯,悄无声息地躺到另一侧。
夜,安静的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我不安分的心也随着这平稳逐渐缓下来。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我看得上他他也看得上我的人,更没想到这个人能一眼看穿我的秘密还不嫌弃。这么好的人,现在就躺在我身边呐。
我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倦意如缓缓卷来的浪,把人拉入沉沉夜色。半梦半醒间,后颈传来融融暖意,像羽毛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挠得人躲也躲不开。
我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床边挪,却被腰际突然收紧的力道捞了回去。在头脑恢复了多一点清醒前,痒痒的触感又回来了,落在刚才被碰过的地方继续加重。
我承着这份痒喘了口气,一呼一吸间压在我腰上的手也稍稍移了位置。隔着夏衣,阻隔相当于无,想象中凉凉的掌心此刻却热得发烫,想起当初他在草丛里对我的过分,发烫的已远不止此刻碰过的地方。
你还醒着。我压着他的手,不愿让自己的胡思乱想继续泛滥。
是睡醒了。凌遥之语气平稳,但比平日多了温柔。
那就,接着睡。我佯装镇定,末了补一句,我困了。
你刚才在灯下心不在焉。他一句话害我睡意全无。
你那时候就醒了?我惊讶的不单于此,更惊讶他刚才一直偷看我。
本来想睡的,但一想到你在,又醒了。
我翻了个身,正面看他。不用想了,我就在你跟前。
是啊,你在跟前,我舍不得睡着。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微弱的夜光能依稀看到脸的轮廓,可即使是轮廓也足以让我心动。贼心又起,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想起曾经在同样位置甩过的巴掌。
我当时如果不救你,怎么办。
他压上我的手,你会救的,我也没想着死。
我说万一。
万一,那等着别人救。
哪有什么别人,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这么……
所以,你还是救了。他侧了脸,嘴唇碰到我的指尖。所以,你是我的天相。
我指尖微颤,窃喜一路传到心尖。这人怎么张口就是烫人的话,还烫得那么舒服。
心正飘飘然,指尖被湿润缠上,窃喜变成了悸动。
手被针扎了,他说。
没,没事。
心不在焉是真的,他非得说出来,我就藏不住贼心了。
我有心缩手,他故意不放,一拉一扯间,他最先笑了。
他说,予心,你这样子只会挑人兴致。
我一惊,卸了力也不再挣,只听着他的笑声渐渐弱去,最后混着嗓子里听不清的呢喃淹没在我舌尖。
还没熟悉他的气息却好像喜欢了很久,比起上一次的耐心试探,他已经不给我退让的机会。满溢的槐香像细细密密的糖粉在我口中融化,我还来不及品尝就被更甜的味道覆盖。
我不知道动情的人是不是都这样,被如此盛情对待之下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字:还不够。
但他停了下来,靠在我肩上,只有轻轻的呼吸起伏。
怎么了。我唇上正烫得厉害,像燃起的火烧得更旺。
没什么,睡吧。他声音哑得厉害,与刚才笑着的口吻截然不同。
一阵失落压下来,我骤然惆怅。
你对我没兴致了。
我不是抱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把热情一下子收了回去,而我还傻乎乎地抱着非分之想。
我抿了抿唇,更是难过,念叨了句,果然都是我的妄想吗。
肩上的人动了动,哑着嗓子道,有些妄想给了就收不回了。
我心有不甘,一把将他压在身下。
你给的我都要,凭什么收回去,是你刚才说被我挑了兴致,这么快就厌倦了吗。凌遥之,你就是我的妄想,这辈子都是。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能听到他越来越沉的呼吸。气氛已然变成沉闷的、压抑的、随时都要崩坏的,我也恨自己的冲动总是不计后果,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被他推开。
但他没有推开我,而是紧紧抱住我的腰。
再说一遍,我是什么。
我心脏猛跳。你是,我的妄想。
他又问,多久。
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