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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是我的可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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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的交谈让我对凌遥之的印象大大改观,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高冷大少爷,也是会笑想哭的普通人。他总是在镇子口摆摊,我也会隔三差五路过,每次再遇到都会默契地朝对方点点头,但从未主动上前攀谈。
之后有次,我娘带着我去肉铺送绣品,大人们说说笑笑聊着有的没的,我跑到隔壁想去看看小摊子上的新鲜玩意儿。
凌遥之早就看到我,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坐在棚子里看书。
我识得字,认得封页上写的是诗经。但我很少见人拿书也能如此有气质,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书生张口便会吟诗。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正被注视,这才压低书抬了头,一双灿亮的眼睛扫到我脸上,带着种随心所欲的闲散。
我飞快低头看向别处,胡乱瞥了几眼最终把视线落在一块木雕上。那是块书生造型的人形木雕,只半只手大小也并不特别有趣,但我还是一眼相中了它。可能这个木雕与眼前人颇为相像,才叫我有些在意。
我想伸手去拿,却听到背后传来杂乱的追跑声,我立即缩了手,断了想要的念头。
一群吵吵闹闹的少年跑过来,我厌烦地皱了脸,但随即听到有人嚷嚷着“媳妇儿”。不消说又是天哥他们,我本以为这时间他去桥头找秋五玩闹了,哪知这么不巧又碰上了。更不巧的是,我还听到了秋五的嗓门,一句“哎呀忘带弹弓了”,更是叫人不爽。
我来不及躲走,他们便哄闹着涌到摊子前,堪堪将我围在中间。
秋五一见我就冷嘲热讽,说我乱糟糟的头发和土里土气的打扮真煞风景。天哥却嘻嘻哈哈过来揪我的头发,一口一个媳妇儿叫得亲热肉麻,我想躲开他又过来抓我的手,气得我白眼都不够用。
每次都讨厌这种胡闹才躲得远远的,可眼下所有人都在起哄,吵得脑袋都要炸了。
就在我不知道如何脱身时,一个醒耳的声音盖过了喧闹。
这次有新出的画片,描了林冲、秦明,还有花荣、武松,你们要不要看看。
贪玩的家伙们一听到这些名字都转移了注意力,就连天哥和秋五都愣了愣。
不过,这些画片得盲抽,你们都来碰个运气试试,先到先得。
先到先得四个字诱惑太大,天哥秋五哪会落人于后,一把将我推开就转身扎进人堆里,争着抢着要先买。
我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才退到一旁,不由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等有所会意再去看凌遥之时,他已经完全没工夫搭理我这个多余的人。
他本来也没想理我吧,我心里忽然失落起来,总觉得这地方不适合再待不下去。
我娘从肉铺里出来时,我正躲到对面的茶摊后面避风头。开茶摊的老头眼神不好使,我躲了好久也没被发现,还把凌遥之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刚才呼啦一群人都上去凑热闹,真正买的人却寥寥无几,他倒是不慌不急,能卖多少就多少,完了又若无其事坐回棚子里,继续看他的书。
有人提问他便答上几句,人散了他也不在乎清闲,总之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我见识少,却也知道城里的少爷就是这幅气定神闲优哉游哉的架势,他身上总有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恐怕住再久也融不进的。
我娘没找到我四处打听了几句便走开了,她兴许会去桥那边找我,找一圈也得花好一阵子。
我趁着人都走开了才溜出茶摊,但也没胆量在去凌遥之面前晃悠,犹豫了片刻便打算回家去。刚走出几步却被拦住了去路,但见一双磨得破旧的灰布鞋杵在跟前寸步不移。
你要走了?
凌遥之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浑身一激灵,乍得紧张起来。
啊,走了。
我以为他不愿搭理我,就没抱着说话的希望,哪知他主动来搭话,语气还挺温和。
这个给你。他递过来块硬疙瘩,无缘无故就往我手里塞。
我低头一看,硬疙瘩原来是刚才我看中的书生木雕,可是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喜欢就送你了。
我大吃一惊,自己就偷看了一眼而已,他怎么知道我喜欢,难道我的情绪有那么明显吗。
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他继续说了句更莫名其妙的,要是有空晚上来村屋,老地方。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走了,继续去守着他的小摊子。
我捏了捏手里的小玩意儿,下意识地瞟了眼四周,见没人发现才把东西偷偷往袖子里藏。
我心跳得厉害,也不知道在慌什么。
当晚我娘不知为了什么事,捧着花布和箍圈一直在忙,我到后半夜才偷溜出来。虽然我也没答应凌遥之非去不可,但心里念着他白天的话,怎么都挥不去。
我忐忑了一路,越近村屋越觉得自己犯傻,就算他邀了我,可都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还会等我。除非他和我一样犯傻。
还有老地方,我也不清楚他指的是不是我想的的那棵枯树,就这么自以为是地当真了。
这次我没忘记前面的墓地,往草丛里钻的时候心里多了敬畏,那片土下面埋得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老骨头,好多都没名没姓又或是没亲没眷的,说白了就是孤魂野鬼,闹鬼的事不知是哪一年传出来的,大人们都当了真,死活不让自家孩子靠近。
我倒是不怕的,说不定鬼比人还实在,你怕它,它还怕你呢。
凌遥之居然真的在树下等着,我的忐忑更加无处安放。
他闭着眼睛背靠着枯树,我借着微亮的月光看清他又细又密的睫毛,比蝴蝶的翅膀还要好看。我没敢发出声响,偷摸摸在他身边坐下,压到草丛的沙沙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愣是把他吵醒了。
你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好奇我的出现,反而像笃定我一定会来。
我也不是磨叽的人,应了一声,转头看他。
白白净净的脸庞是斯斯文文的模样,人前会显得清清冷冷,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但和我坐在这里又随和许多。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复杂的东西,但也没那么浅显易懂,不笑与笑着的时候差别很大,却也说不出差在哪里。
凌遥之抬头看着天,我也学他看着天。
天上没什么特别,除了挂着轮不够圆的月亮。
不过月光总是温柔的,月光下的人被照得更温柔。
沉不住气的人只有我,揣着口袋里的书生木雕僵硬地说了句,今天你帮我解围,谢谢。
他沉浸在月光的温柔中,慢吞吞答了句,你上次从河里救我,扯平了。
原来他还记得那件事呢。
可你送我大鱼了。
那是谢礼,应该的。
你今天又送了木雕。我心里还有疑问,又追了句,你为什么要送我木雕。
见你喜欢就送了。
他又是这句回答,让我更加在意。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有那么明显吗?
我都看见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两只。
我差点笑出来,这回答可真幼稚,他也能一本正经地答。
我这才有勇气拿出木雕,放在手里摆弄起来。如今再细看,木雕果然是很像凌遥之,就在我很想问是不是他亲手做的时,他却突然说了句。
白天,有人喊你“媳妇儿”。
我手指一僵,差点没拿稳。
都是他们胡乱喊的,没什么意思。
凌遥之侧身,问了句,他们?
他们,那个洪屠夫的儿子天哥,他就是整天会胡说。
我默认他是认得天哥的,所以解释一下也无妨。
凌遥之又说,我听他们说,女的。
我的心猛得一跳,嘴巴不由自主地答道,啊,女的,怎么了,他们就爱欺负女的,别理就是了。
无端端的,他突然提这种事做什么,我偏过脸垂下耳边的长发,试图借此挡住自己并不自然的脸色。
他又沉默了,气氛变得怪怪的。
你介意就装不认识我好了。我默默握紧木雕,被硬邦邦的底座硌得手疼,脑子也清醒了几分,继续说,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我想起身,却被他一拽,等反应过来,他的一只手已经压在我的肩上。
可你不是女的。
我脑子里嗡得一声震响,颤着嘴皮驳他,你乱讲什么,我怎么不是女的。
你确定?
他的脸近在眼前,我哪怕不抬头也能用余光看见。事实上,我现在根本没胆量抬头看他,他的表情以及他的眼神。
我掸开他的手,后悔自己头脑发昏,居然毫无防备就把他当成信任的人,却忘了这个少爷与寒风镇根本格格不入。
但他又很快将我的手腕擒回去。
你干什么。我甩不开他的手,心里着急,我是女的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真讨厌就离我远点,装什么亲近。
我没把你当女的看。他重了语气,更重了力气,猛得一推,就把我推倒在草丛里。
我倒下的时候彻底慌了,后背一下子碰到湿冷的平坦,凉意瞬间穿透薄薄的外衣、渗入微烫的皮肤,激得整个人心跳直快。
凌遥之摁着我的肩膀,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过来,那种眼神不再是平淡的冷静的距离遥远的,而是疑惑的不解的很近很近的。
我没把你当女的看,他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你本来就不是女的,为什么要假装。
我不懂他有什么好气的,我是不是女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是后悔送我木雕,至多收回去便是,我才不稀罕呢。
隔着近了,我才发现,他带情绪时的表情生动多了,也迷人多了,甚至更容易靠近了。但现在这样,我还有什么资格靠近。
我咬着牙瞪他,也想凶巴巴地骂他,可最后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想不到我的沉默把他惹得不爽了。他冷哼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我哪只眼看出来你不是女的?那我告诉你,我两只眼都看到了。
神经。我真的骂了句,挥着拿木雕去扇他的脸,但他轻易就躲开了,反而钳住我的手。木雕在我松手的一瞬间掉落,我现在“手无寸铁”。
你不承认,那我亲自确认。他松了我的手,转而压上我的腰际,我暗呼不妙时,他的手已经往下滑。
你,你,做什么。
他掌心一沉,我气息也乱了,颊上像有热气蹭蹭冒着,烫得烧脸。
好在,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有继续过分,但脸上的神色却更加凝重。
我想过无数次被人抓现行的可能,但这个场面却简直离谱。
脸上的烫并没有因为事迹败漏而退散,反而如烧旺的火,越灼越痛。
我抵着心里的不痛快,已懒得掩饰什么,破罐子再多摔一下也不见得能更碎。
你嫌恶心就离我远点,我也没要你搭理。但是你敢说出去,我就掐死你,绝不手下留情。
他愣了愣,似乎被我的狠气凶到,但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是顺着我的手臂扶回肩膀。
越落越近的脸我已看不完整,只剩越耀越好看的眼睛,在黑沉沉的什么都能被忽略的夜晚,如指引方向的光,惊艳了我目之所及。
可他一俯身,光便全都隐去,我抓住手边的草,却怎么也抓不稳,心脏怦怦地越跳越快,砸着胸膛上,已是失控地乱。
像沁着香的槐花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干涩的嘴唇上,一片没尝出味道又一片落下,沾着更浓的香变暖发热。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身上轻了重量,直到眼前变回黑茫茫的夜空,什么光什么香通通都成了手边抓不住的虚无。
你错了,恶心的人是我才对。他的声音顺着风吹越吹越远,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吸了口凉气,追着他离开的方向抬手,差一点就没抓住。
他的指尖冷得像冰,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绝情,可我却发了狠要抓紧。
为什么。
我生怕他甩手走人,一边问,一边大胆地沿指尖抓到掌心,借着他的力气从地上坐起来,又不依不饶地扣紧锁牢。
他任由我抓着,也不松手也不回握,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坐了回来。
为什么对我做这种事。我又问了一遍,但并没有底气。
他看着别处,缓了语气。在我面前不用假装,你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是什么样,从来都没得选,用着这副身体却伪装成另一副模样,轻易就骗过了很多人,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了。可是,他却发现了破绽,用最生硬的方式戳穿了我拙劣的谎言。
他压低声音,刚才的事忘了吧,你说得对,不该搭理我。
为什么。
我也不懂自己哪来的执念,或许是他之前不依不饶的追问撬动了我沉睡的心。
你要我怎么忘,这种事是随便能忘的吗。
他看过来,先是落在我脸上,再是落在被我拽住的手上。
你再接近我,就不是这么简单就算了。
这话他说得不明不白,但我也听得懂相对“简单”的“复杂”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我想的那种意思,我也不介意把事情变“复杂”。
我屏住呼吸,凑上前去,在他没察觉意图之前压上最柔软的位置。这次我贪了心要他的甜,在尝够味道之前绝不松手。
他猛得推开我,气息不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刚才不也这样对我的。
我庆幸这月色足以掩住脸上的红,才让我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你说的,我不用假装。
他的一只手还被我勾在掌心,原本的冰冷已经被捂得回温,我忍不住去握紧。
我现在就没假装。
他动了动指尖,不经意挠过我的手心,轻柔的痒更像是种抚摸。
我终究没忍住,又凑了上去,也不管他会不会再次推开我。
上一次是没头没脑的莽撞,这一次就没敢乱来,只轻轻碰了一下就退缩了,退到一半又心有不甘,被他唇上淡淡的香吸引着不愿离开。
我暗骂自己不要脸,说不定他根本没那层意思,说不定……
正分神,层层淡香如袭而来浪灌入我的鼻腔,紧贴上来的柔软变得湿湿润润,沿着我一向干涩的唇角描出美妙的形状。
我知道现在正发生什么,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起的都是从无到有的新鲜的感觉,从心底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欢喜雀跃,已经没办法继续隐藏。
我合上眼品着他给的暖意,忽然感觉唇缝间被什么轻扫而过,一阵酥酥麻麻惹得人压不住嗓子眼的哼吟,落到自己耳中都觉得不止一点羞耻。
脑袋还晕乎乎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我毫无防备地仰起脸,却被一双手稳稳地托住后脑。
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听着他软绵绵的声音,像喝醉了般眯着眼,下意识地“嗯”了声。
他抚了抚我烧得发烫的脸,笑了声,予心,以后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