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终末》太公来此

48、地火

　　五十年前，太苍山。

　　然须子于山中破境得道，与终南山内的南山翁并称“南苍双仙”。

　　某日，然须子正于山内溪涧静修参悟，突然觉察到山里无缘无故冒出来一股邪气。这股邪气虽然出现时间很短，可以说弹指即灭，但出现时那股至邪至恶的气息令人颤栗。

　　然须子当即觉此事不简单，立刻动身去山里探查，搜了大半个山头，终于在一处偏僻山路上发现一个碎花布囊。

　　布囊包的严严实实，附近有一方地面被烧成焦黑，焦土之上是架完全火化成碳的骷髅，观身高和骨架，像是个女人。

　　然须子蹙起眉头拾起布囊，打开一看，竟然是个尚处襁褓的婴儿。

　　就在布囊打开瞬间，一股黑气随之冲出，源源不断向外散发，而那气息很是熟悉，正是方才山里无缘无故冒出来那股令人颤栗的邪气。

　　然须子双眉登时蹙得更紧，看着襁褓内熟睡的婴儿，又瞥到地面上那架焦黑骷髅，大概猜出七八分事情经过，内心挣扎不定。

　　散出黑气的来源正是眼前这婴儿，地上那架骷髅也是遭了这邪气侵害，许是带他行到山中此处，不料想邪气意外爆发，害得自己凭空丢了性命。

　　此婴儿尚处襁褓，身怀邪气便能瞬息夺人性命，不留全尸，他日若长大成人，恐将为祸一方。

　　不行，此等邪物需尽早除去，以免祸及更多无辜。

　　然须子咬牙狠下决心，掌间亮起灵光，盖上婴儿眉宫准备斩除祸患。

　　谁知此时正在熟睡的婴儿忽然醒了过来，一双水灵眸子四处打量周围，瞅到面前须发青白的老者，开口咯咯笑起来，伸出小手朝上抓来抓去，居然一把握住老者手指，咿咿呀呀开心说话。

　　刹那间，然须子心内一颤，狠下决心裂出一条缝。

　　婴儿紧紧抓着手指，半天不松开，只顾咿咿呀呀开心发笑，似是看见阔别已久的亲人。

　　就这样过了片晌，掌间灵光旋即消散，改为亲和抚摸。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然须子抱着婴儿半是哀叹，想来此番是杀不了他，许是冥冥之中他们有缘，简单敛了尸骨为它诵往生咒，而后带婴儿回了山上道观。

　　婴儿在山路中意外发现，当时布囊里有个碎布头上面写着“无衣”二字，然须子猜想或许是这婴儿的名字，但终归不知姓氏，思来想去，便让他跟了自己的俗家姓氏，奚姓，自此唤他奚无衣。

　　回到道观后，然须子边抚养婴儿的奚无衣，边研究他身怀邪气来源。终于一番详察，他探清是奚无衣体内有一股不属于人间的邪魔火焰，这火焰正是源源不断的邪气源头。

　　这股火焰会吸收人世间所有的嗔怒之气，形成强大力量，并且会影响宿主思维，变得越来越暴戾，无理行事。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婴儿在抚养的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变化，始终保持抱来时的模样。

　　“莫非是这火焰阻碍了他的成长？”

　　然须子将信将疑，决定要将这股力量从奚无衣身上分离，一来除去祸世邪火，二来希望让他顺利成长。

　　于是遍翻古籍，走访仙门，根据残缺符咒推演编写，几经十多载寒暑，最终作成分离阵法，可以将人与邪火分离。

　　阵法成功了，但分离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顺利，身上的邪气火焰比预想中更为顽固，可以说与奚无衣的魂魄融为一体，难以完全拔除。

　　然须子拼上近乎所有功力，最终将全身邪气火焰抽离，封印于洗尘阁下，仅剩除不掉的火种留存体内。火种的邪性暂时不比火焰，尚且掀不起什么祸端，奚无衣也暂时安全。

　　但自己也深知，这种太平景象仅是一时，只要火种还在，还会吸收世间嗔怒之气，邪魔力量终究会滋养再生，必须想别的法子阻止。

　　但刚运转阵法功力寥寥无几，必须闭关静修，否则事还未成，恐身先殒。

　　于是乎然须子思索来回，把奚无衣交由大弟子什伯代为照看，并嘱咐他们四人，暂且共同代掌太苍宗，自己则入洗尘阁内闭关。

　　也是自那天以后，奚无衣打破以往二十年的婴儿状态，开始长大成人。

　　冰壁上内容自此戛然而止。

　　洞内二人读罢，皆是静默无言。

　　少时，张钧喃喃自语：

　　“吸收嗔怒之气。”

　　壁上赫然写的内容、华阴郡的经历、再加上先前的推想。橙红火焰的奸滑嘲笑不由又滑过耳边。

　　我从来没替他们做过选择，有事他们心中的欲念……若不是你有贪欲，我怎会重见天日……自视清高的玉虚宫从来看不清眼下……

　　之前的猜测对了，三昧真火分裂成天、地、人三火，吸收人间痴、嗔、贪化为邪火。

　　难怪初到时感觉太苍宗内有股难以言喻又熟识的气息，原来然须子从奚无衣身上分离出一部分嗔怒火焰，封印于宗内洗尘阁。

　　一者噬贪，一者化嗔。剩下的一个，应该就是天火，痴。

　　现今看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冰壁上内容佐证先前猜想，知道现在需要找齐天地人三火，才能带回玉虚宫复命，并且确定一部分地火就在太苍宗；坏消息是一尚不知天火与人火所在，二地火火种根植在奚无衣体内，与他魂魄难以分离，该如何全部取出来。

　　正此时，怀中圆形玉佩发出叮铃一声。

　　“咪？”

　　黄羲双耳捕捉到声响，仰头看着人疑惑细哼。

　　“没事，我们想想怎么出去吧。”

　　张钧轻抚下他的头顶，及时转移注意力，暂且不管圆形玉佩发出提示。

　　两人四处打量寻找周围有没有离开的洞口，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来到生着七晶重莲的地方。

　　谁知蓦然间，脚下冰地泛出亮光，无端浮现阵法。

　　“？！”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阵法亮光越来越强，充满整个洞窟。

　　下个弹指，光芒乍消，洞内不见人影。

　　太苍宗其中一间客堂内，文曲二人来回审视床榻上静躺的陌生少年。

　　起初他们误以为是黄羲发生哪样遭遇晕倒山前，靠近翻过来再瞧，发现长相实则有些许差别，黄羲整体明朗活泼，而这人秀气中透着阴冷。

　　但他和黄羲的五官勾勒轮廓极其相似，猛一打眼还以为是同一人。

　　“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宗里捡。”文景淇不悦数落旁边句，本能有点反感这个陌生人。

　　曲墨非解释：“哎呀，师父不是教导我们要与人为善，我们救下个昏倒的人不是好事一件嘛。”

　　文景淇瞥他眼：“万一他图谋不轨呢？”

　　“图不图谋不知道，但我感觉他跟闹闹有关系，你看他俩长得多么像。”曲墨非又打量床上的陌生少年，转头小声猜测，“你说他会不会是闹闹的兄弟？”

　　“我看未必。”文景淇不屑一哼。

　　话刚落地，病榻上的人长睫轻动，悠悠转醒。

　　“这里是……”

　　少年声音略有些嘶哑，但能辨出嗓音原本清亮。

　　曲墨非立马凑上去，露出灿烂笑容：“欢迎来到太苍宗～”

　　“太苍宗……”少年自言自语重复遍，看到近处二人问，“你们是太苍宗的弟子？”

　　“没错，我是太苍宗金真门下弟子，曲墨非。”

　　“跟他一样，文景淇。”

　　文景淇很随意应付问话，转口又问：“你是谁，怎么会晕倒在山前路边的草丛里？”

　　“我是……”

　　少年说着，两只眼瞳内升腾起氤氲雾气，夹杂细碎银光闪耀，瞳中薄雾卷成漩涡，似是无底黑洞吸走对视过来的所有视线与意识。

　　两人顿觉所有意识被一双无形大手捏住，无法反抗，任其缓缓拽进眼前无底黑洞。

　　“我是其他地方流落到这里的。我们家遭了疫病，人都死了。”少年轻声说，嘴角挂着令人不舒服的笑说，“听山下人说太苍宗会收留有难之人，是这样吧。”

　　二人像两个木偶一样，同声回答：“是。”

　　“我暂时留下，可以吧。”

　　“可以。”

　　“多谢。”少年发出声轻笑，再看向面前两个木呆呆的人。

　　二人又同时打了个激灵，回复所有神思。

　　“对了，还不知你如何称呼？”曲墨非依旧面带灿烂微笑问，完全没意识到方才着了对方的道。

　　少年道：“我没有名字。”

　　“那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吧，没有名字喊起来多不方便。”曲墨非不知道为啥显得兴致特别高。

　　“这……”

　　少年本想推辞，就听对方一本正经在废话：“你跟我认识的某个人的经历简直太像了，他也是被宗里人发现，不知道自己名字，在这儿蹭吃蹭喝。你知道不，你俩长得也特别像，个头也一样，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他现在姓黄，你俩这么有缘，不如你也姓黄，听上去就像兄弟俩，是不是很棒。不过叫什么名好呢？”

　　曲墨非废话半天开始认真沉思。

　　过了片晌，突然道：“我想到了！他名字读羲，同音可以写成东西南北的西，既然要听着像兄弟俩，所以你名字就叫……”

　　指着少年笃定道：“黄东！”

　　“……”

　　“…………”

　　文景淇拍了拍曲墨非肩头，认真道：“大非，你的天赋果然都用在画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