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多年》素骨握金

8、生日快乐，亲爱的！

　　常清静作为一名绝对在水准之上的社畜，日复一日每天，上班下班，休息睡觉。

　　每天发生的事情泛善可陈，重叠到几乎找不出什么不同。
　　至于最近——
　　也没什么不一样，依旧重复重叠。

　　今天……
　　其实应该是有些不一样的。
　　因为今天是常清静的生日，在毕业两年之后迎来的25岁生日。

　　十年前，她是怎么想象十年后的生日的？
　　15岁的女孩在经历了家人离世，奔波流走他乡，在寄宿学校默然不语的度过了少年15岁的生日。那个时候，她在想十年后她应该会有爱的人，和小有成就的事业，能够温馨而浪漫的度过十年之后，属于她的25岁生日。

　　五彩琉璃被打碎的声音从梦中传来。
　　常清静掀开流着泪的眼睛，头顶耀眼的白炽灯晃得人眼酸酸涩涩的疼，现在是已经下班的时间，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依旧是泛善可陈的一天，带着整日驱之不散的疲惫，下班之后懒散的躺在不足五平米的小屋里。
　　远在他乡的朋友发来遥远的祝福，她依照成年人的惯行语气，表达出欣喜开心。

　　但对于她来说，这一天和昨天，和即将到来的明天都没有什么改变。

　　大概唯一的改变的事实，就是她悄无声息增长的年岁。

　　15岁的自己和25岁的自己有什么不同呢？
　　在常清静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不能完全掌控的人生，依旧是受制于各种因素的困兽，她依旧在夜晚哭泣。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2个小时。
　　常清静盯着白炽灯直到干涩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对于她来说跳出常规想法。

　　平日里她基本不会毫无理由的，在夜晚来临时出门，但今天她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呆在出租屋里睡觉了。

　　哪怕出去走一走也好，是星星，或是路灯都无所谓。

　　外面风很冷，她裹上黑色羽绒服，顺带把垃圾带着，准备出门——

　　强光自门外传来，刺激得她下意识闭上眼。
　　“常清静！常清静！”
　　有人拉着她的手，骤然跨出了出租屋。

　　25岁的常清静看到了15岁的常清静，她不可思议，试探询问：“常清静？”

　　面前的女孩扎着高马尾，仰首挺胸，挑眉又嚣张地望着她，肯定道：“常清静！”掷地有声的肯定，略张扬的声音带着少年清爽倔强，还有一份被人一眼认出来的暗喜。

　　25岁的常清静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鼻尖心口化不开的酸涩，甫一开口便是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做好……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好，我什么也没做好，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25岁的常清静会怪15岁的常清静每天上课睡觉，怎么都睡不醒，从而没有好好学习吗？”面前15岁的常清静盯着常清静，没有安慰，反而是冷不丁的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常清静泪水朦胧，顿了一下，哽咽着打了个嗝，随即狠狠摇头：“不会，那个时候你那么难过，难过到都快不能呼吸了，你能好好睡一觉我就很开心了，不怪的。你没有一天开心的，又过得那么苦，那么疼，噩梦如影随形，我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去责怪你，你自己都过得那么苦了，我又怎么还会让你去考虑现在的我……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很抱歉，很抱歉，对不起……”

　　25岁的常清静哽咽着，说出来她最抱歉的一件事：“我只是……十年之后我依旧一事无成，我怕……你对我失望。”

　　“对不起，你对我应该很失望。”

　　“常清静！”面前的女孩语气坚定，一字一句盯着她道：“你太小瞧我了！”

　　她盯着25岁的常清静，目不转瞬得仿佛在玩什么眨眼游戏，把眼睛憋出了红血丝也不肯移开，转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眼珠子咕噜噜转，似乎有些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常清静，那你抱我一下吧，抱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了，怎么样？抱一下吧，常清静，抱一下吧，抱一下吧，常清静……。”

　　骤然收紧的拥抱，仿佛要揉入骨血的眷恋思念，15岁的姑娘红着眼眶附在25岁的常清静耳边，缓缓道：“15岁的常清静只有一个生日愿望，那就是希望25岁的常清静能够不要再在夜晚孤独地掉眼泪。所以，常清静，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伏在女孩脖颈间的常清静闷声“嗯”了一下。

　　15岁的常清静红着眼眶，仰天笑着，轻轻拍了拍常清静的脑袋，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来见你一次的，不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吗？”

　　常清静缓缓抬头望向怀中消瘦单薄的女孩，怔愣在原地，15岁的常清静自顾不暇，哪里来得余力给她准备礼物？

　　“当当当！看！”
　　15岁的常清静不知道从哪里揪出来一个大黑袋子，献宝似的打开给常清静看，一样一样拿出来为25岁的常清静介绍道：

　　“这是我从一岁小孩手里哄的，一岁常清静的礼物，一颗金星星玩具，漂亮吧！”

　　“这是2岁常清静的礼物，她最喜欢的格子裙，你估计是穿不下了，但改改也能当个布兜包包，凑合着用吧。”

　　“这是3岁常清静的礼物，一颗被磕掉的小白牙，她正学跑步呢，结果一不留神把牙磕掉了，哭得天昏地暗的，可心疼了，送你了，大方吧！”

　　“这是4岁常清静的礼物，一只布老虎，仿真度超高的，她说这是别人送她的玩具，她可喜欢了，但决定送给大常清静。”
　　……

　　“这是11岁常清静的礼物，那小孩还没从家人离世的恶耗中反应过来，整天见人就强撑着警惕，我也就不好收什么，但她把她最喜欢的钢笔拿来了，送给你。”

　　“这是12岁常清静的礼物，她整天除了上学还得在家看顾弟弟妹妹，忙的不行，这是她编的一条红绳手链，送给你祝你好运。”

　　……

　　“这是18岁常清静的礼物，虽然没人给她过生日，但是她想给自己一个生日蛋糕作为庆祝礼物，鉴于你是大常清静，所以蛋糕分你一半。”

　　……

　　“这是35岁常清静的礼物，一个金镯子，她说你现在应该喜欢这个，她还说别害怕，别焦虑，一切都会过去的，往前走，别回头。”

　　……

　　“这是45岁常清静的礼物，一本房产证，但是你得等等才能去拿，我跟你说她可温柔了，就是老喜欢笑着摸我的脑袋，发型都被摸乱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朝我挥了挥手，就开着她新买的车去旅行了。” “对了，我偷偷跟你说，她有好几本房产证呢，银行卡里数字老长了。”

　　……

　　“这是55岁常清静的礼物，她最近喜欢上了玉石珠宝，说让我给你带一套超绿翡翠首饰，但带不过来，只能选这个小的尾戒才能带过来，别看它小哦，55岁的常清静说这上面的原石玉是她亲生去挖出来打磨镶嵌的，很有纪念意义，她送给你了。”

　　……

　　“我只走到65岁的常清静那里，她让我陪她晒了一下午太阳，我太困了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她只留下这把蒲扇，我就给你带回来了。但是我跟你说，她开机车，超酷的！”

　　……

　　从一岁到65岁的生日礼物，25岁的常清静震撼感动的看着眼前的64件礼物，将目光移向了15岁的常清静。

　　“哈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心思最缜密，整日里想得最多，我的礼物当然要最后才出现呐，先说，她们的礼物你喜不喜欢！”张扬又热烈的少年，笑得毫无顾忌，肆意飞扬。

　　25岁的常清静怎么可能不喜欢，她红着眼眶重重点头：“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她扑上前去，紧紧搂住了15岁的常清静。

　　万物空茫茫的空间和时间里，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这个仿佛时空神明一样的自己穿越了十年的挣扎痛苦，抵达自己的身边。

　　“常清静，你别哭了好不好？”1

　　5岁的少年笑声一下子哑火，努力在25岁常清静看不见的地方，依旧努力扬起笑，让说出口的音调都染上一份漫不经心的从容快乐。

　　可是，她才15岁啊。

　　25岁的常清静生活工作，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虽然她很笨，但是她也有在慢慢慢慢的把腐肉挖出来，虽然阵痛来得撕心裂肺，漫长又看不到边际，但总归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15岁的常清静呢，她没有挣扎，任由过往和一切将她淹没，还要在污泥里照顾着身边所有人，甚至于，现在还多了一个25岁的常清静。

　　“常清静，哭也是可以的，你也可以哭的。”25岁的常清静悲伤又充满了怜惜心疼地看着15岁的常清静，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祈求的委屈。

　　少年不晓天高地厚，但15岁的常清静从天堂坠入红尘人间，又从鬼蜮横行的人间被拉入漆黑无光的地狱，她抬头便能估算出地狱和天堂的距离，大概要死一万个她，这个辈子才可能从地狱回到人间，至于天堂，那已经不在属于她了。

　　15岁的常清静抵着25岁的常清静额头，笑着道：“你哭了，我还能给你擦眼泪，但我哭了，其他人怎么办呐，大家都那么苦，大家都那么难，大家都那么疼，我总要走过来的。不过，你看，我没哭，不也是走了回来吗。”

　　25岁的常清静摇着头泣不成声，仿佛是要替15岁的常清静流泪，眼睛疼得都要睁不开了，眼泪依旧连心里半分苦楚和疼痛也没宣泄完。

　　15岁的常清静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眷恋又不舍道：“我都没那么伤心，怎么你还哭得这么厉害啊？”

　　25岁的常清静不敢闭上眼，生怕眼前的少年一不留神如琉璃一样碎掉了，她将人抱紧，紧紧拥抱着，仿佛四肢断了碎了也不能让她松开。

　　这个自己哪里是没那么伤心，明明是伤心到已经全然忘了自己，忘掉主体，客体自然也就消失了，25岁的常清静用了好久好久才找回的主体，15岁的常清静却根本来不及去在乎丢在犄角旮旯的自己。

　　15岁的常清静任由她安静的抱着，抬手替她合上红肿流泪的眼睛，温柔又无奈地低喃道：“常清静，你别怕。”

　　所有时间线里的常清静都对自己满意的不得了，贫穷、痛苦、难堪、迷茫、伤心……都没关系，我们都对自己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时，很满意。

　　毕竟，人啊，能够活着已经很困难了。但我们已经坚强而倔强的努力活着。

　　25岁的常清静闭上眼，大脑便开始昏昏沉沉，她想要抓紧怀里的少年，但却觉得自己置身虚无之中，万物缥缈，她如浮萍。

　　怎么也抓不住。

　　“常清静，抱一下吧，抱一下吧，抱一下我就把我的生日礼物送给你。你不好奇15岁的常清静准备了什么礼物吗？抱一下吧，抱一下吧，抱一下就送给你。”

　　25岁的常清静紧闭双眼，双臂紧紧拥抱着，她已经收到了今天最棒的生日礼物，来自15岁的常清静的拥抱，这是她25年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常清静，鉴于你送给了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所有我决定把我最棒的东西分你一半，为什么分你一半呢，因为我还得靠另一半去找你呢。”

　　常清静在浮浮沉沉的意识中，接到一颗金色星星，比一岁常清静的礼物更加明亮更加灿烂，她小心翼翼捧着放在额心，金光绽放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15岁的自己把什么分给了她——

　　勇气和生命力。

　　来着15岁的她，拼命挣扎出污泥的勇气和生命力。

　　“常清静，抱一下吧，抱一下开心点。”

　　25岁的常清静被15岁的常清静紧紧拥抱住，被来自各个时间线上的常清静都紧紧拥抱着，温暖令人眷恋。

　　“常清静，抱一下吧。”

　　“常清静，开心点呀。”

　　……

　　“......生日快乐，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