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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门第深几许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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黜儿怯生生的望着沈诸暨,半晌才垂下眼帘,从牙齿里憋了一声“爹”出来。
沈诸暨此时正拉着庄义站在那里,听青姨这么一说,不禁低眉望向坐在一旁的黜儿,但见他面上并没有泛起什么表情,只是怔怔的打量了黜儿好久,才道:“你叫黜儿?不知是哪个黜字?”
黜儿轻言:“乃罢黜之黜。”
沈诸暨面色大变,他呆呆的看了黜儿一眼,仿佛若有所思。半晌,他又轻轻的看了一眼青姨,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名字是你起的?”他轻问。
青姨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淡笑:“这孩子从小就没爹,随着我到处的颠沛流离,受了太多的苦难,望王爷以后好好待他,莫让他再受苦了。”
沈诸暨眼中的神色愈发是复杂了,他走上前去,拉住黜儿的手,半垂着眼帘看着他,动了动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重重的握了握他的手,又轻轻的放下了。
不知为何,雨朱总觉得沈诸暨看黜儿的眼神不似父亲看儿子,至于具体像什么,一时半刻也说不出个具体。也许,是他们父子第一次相见,互相之间疏远得太多,所以才会让人有此错觉吧!雨朱想着。
“哎哟——我就说今儿个本宫怎么眼皮直跳的,原来是有贵客到访啊!”随着一个高调的女声,只见一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先是看了沈诸暨一眼,随即将目光全部的转移到青姨身上,但见她笑语盈盈的走上前来:“这不是青妹妹吗?好久不见,妹妹生得越发是美了,真真是风韵不减当年,楚楚动人惹人怜哟!”说着,她一抬眼,飞快的环视了雨朱等三人,最后将目光停在黜儿的身上,但见她缓缓的走了过去,故意高了八度的笑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哥,生得这般的漂亮,真是让人看着就讨喜!”一面说着,一面重重的在黜儿脸上捏了一下。
听她自称本宫,雨朱突然想起曾经听几个老头茶余饭后唠嗑朝间的趣事时曾经说起过现今的齐王夫人,本叫周颦儿,乃是当今的广元长公主,也是齐王与皇上的姑姑贞德长公主,与大将军周正唯一的独女。
其实她本非公主,然而三十多年前,周正奉先皇之命攻打突厥人,结果战死在胜州沙场,贞德长公主在接丈夫遗体回京的中途,也吞金殉情了,只留下不足两岁的独女周颦儿。那时的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怜悯周氏孤女无依无靠,便将她接入宫中,当作亲生女儿抚养,而先皇亦亲封她为广元公主,还为她在京城的东面专门建造出一座府邸来安抚她。
□□的公主,多是用于和亲或是许配给外姓的权臣,以拉拢他们与朝间的关系,周颦儿虽不姓沈,但是即被封为公主,又在皇宫内院长大,自然也被默认了为沈家王朝的正统公主。只是,既然如此,她不但没有外嫁他国,更没有被联姻,而是嫁于同姓沈的齐王,在中的因由,不得不令人猜想纷纷。
此时的青姨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这正是妹妹的孩子!黜儿从小就漂亮又讨人喜欢,相信姐姐也会喜欢他的。黜儿,还呆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与王妃娘娘下跪磕头?”说着,又缓缓站起身子,对王妃福了一福,道:“农村孩子,从小到大没见过世面,第一次来京城,又是第一次来王爷府,估计是被吓到了。”
王妃一愣,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但是瞬间又被她那招牌式的笑容所覆盖:“哟……原来是外甥,都这么大了呀!早已耳闻妹妹当年风流无双,是凉州城里鼎鼎大名的红牌,不知我的小外甥是妹妹与谁人所生呀?”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是苍盛了,一派热忱的自来熟的派头,然而眼中却流露出几丝阴飕飕的神色。
青姨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哈哈一笑,拉起黜儿的手:“小兔崽子,以后她就是你的大娘了,她说些什么,叫你做些什么,你小子不得忤逆!”说着,又重重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黜儿捂着头慌忙喊疼。
就在青姨走上前去敲他头的那一瞬,黜儿与青姨互视了一眼,双方眼中都闪烁着几丝狡黠而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王妃没看见,雨朱与庄义也没看见,而坐在一旁的沈诸暨却看了个透彻,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化作一笑。
王妃一怔,随即又笑道:“呀,妹妹会不会是记错了?当年妹妹在凉州城的风流韵事颇多,与妹妹有染的公子哥也是十个指头都数不完。妹妹当真确定我这个漂亮的外甥是我家王爷的?妹妹可知,故意混淆皇室血脉,滥竽充数,以次充好,可是犯了我□□的大忌,是我□□永远的罪人!”她依旧是笑吟吟的说着,却宛然一副凌驾于人的气势,雨朱看得心中只想骂娘,却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偷偷的狠狠的瞪了眼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好几眼,心里盘算着日后如何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打突厥人不可怕,打回鹘人也不可怕,然而女人间的战争呀,虽是是毋需硝烟毋需谋略亦毋需兵力,却能让围观之人看得毛骨悚然。沈诸暨有些头大的想着,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日后如何安置这两人,怎样能让她俩都高兴,又怎样能让这硕大的齐王府不被闹得鸡飞狗跳。
青姨也跟着她笑了:“姐姐真是周到,万事都为妹妹设想。不过姐姐放心,这孩子是谁的种妹妹心里自然是清楚的紧,大逆不道之事妹妹也没那胆子做,姐姐若不信,妹妹愿意对天发誓。”话罢,她又冲沈诸暨笑着撒娇:“王爷,姐姐就是不信这个孩子是你沈家的血脉至亲,你说,青儿是不是冤枉的紧?倘若你不想要这孩子,青儿这就带他走,纵是去天涯海角,也决计不会要你王爷府的一锱一铢。”
她虽早已过了妙龄少女的年纪,老女人撒娇本是一件极度让人发毛的事情,然而在青姨身上却自有一番妩媚的风骨,比之妙龄少女的莺莺燕燕,娇笑嗔骂,更是多了几分岁月留下的媚至骨子里的沉美,让人不住地觉得赏心悦目。
沈诸暨哈哈一笑,双手搭在王妃的肩上,温柔的笑言:“本王一向一直觉得王府里气氛冷清,却也不知是为何。直到前些年才想通,原是我王府里少了孩子的欢笑,故而觉得空旷凄凉。颦儿,如你所见,当年本王忙着保家卫国,为沈家王朝奔波大半身却没来得及给你我留下几分骨血,如今国家是安定了,心里却总觉得空荡荡的,想过着多子多孙绕膝间的生活,却是没机会了。黜儿这个孩子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本王的直觉觉得他就是本王的骨血,毕竟父子血肉连心,更何况,青儿她不会骗本王的。”说着,她又缓缓的搂住她,笑道:“你方才不也夸这个孩子漂亮又讨喜吗,可见你也是喜欢他的,不是吗?我看他年岁和凉儿差不多大,正好可以陪伴凉儿读书习武。”
王妃哼了一声,刚欲说些什么,却被跟在沈诸暨身后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抢了先,但听他说道:“老奴是说今儿个怎么左眼直跳,喜鹊在枝头不住的叫呢,原来是天降贵子,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小少爷万福金安!”
话毕,那人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冲黜儿磕了个头,在他的带动下,满屋的侍从与婢女们纷纷言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小少爷万福金安”,并纷纷对着黜儿下跪磕头。
黜儿没说话,依旧半垂着眼睛,却开始止不住的轻咳,青姨连忙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打他的背脊。沈诸暨不动声色的看着黜儿,眼中闪过些许的阴霾。
王妃一脸不悦的看着一屋子下跪的下人,眼中神色微愠,半晌,她又突地笑了:“那……既然王爷都开了金口,臣妾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其实,臣妾也是为王爷担忧,望王爷体谅,切莫误以为是臣妾小气。”
沈诸暨一笑:“哪里,我与青儿都知你不是这样的人!”一面说着,一面对青姨使眼色,青姨会意,连忙道:“黜儿,还不快过来磕头,喊人家一声‘大娘’?”
黜儿连忙站起,有些吃力的走到王妃面前,款款下跪磕头,一脸恭敬而胆怯的说道:“大娘,我乃乡野之人,没见过世面,也不识什么贵族的礼教,以后还有劳大娘多多教诲。”说着,眉心皱处,又开始轻咳起来。
盯着黜儿的腿,王妃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但听她故作惊讶的道:“妹妹,这孩子的腿……”
青姨故作哀伤道:“这孩子小时候皮,不听管束,一次不慎从树上摔了了下来,折了双腿。那时我们生活拮据,请不起好大夫,结果就成这样了。”说着,青姨又含泪道:“说这孩子也命苦,从小没爹,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忙生计,想到他的腿疾我就伤心,本来好好一孩子,孝顺又漂亮,结果却不能跑不能跳的,倘若当时我能给他请个好大夫,兴许就不会这样了……”话毕,眼泪就流了下来。
王妃的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快意,口中却说道:“哎呀,真真是做姐姐的不是,大好日子的惹得妹妹想起了伤心事。姐姐真是该打,该打。”说着,像模像样的拍了拍青姨的肩,又像模像样的扶黜儿起身,口中言道:“你叫黜儿呀,那本宫以后也这么叫你,只是你可千万别管本宫叫叫大娘,这于皇家的礼俗不合。你可要记住了,这里是王府内院,而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你唤本宫王妃娘娘就好了,礼仪称谓乱不得的。不过嘛,这次本宫不怪你,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下次可莫要再叫错了!”
话虽是冲着黜儿说的,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王妃是在借机讽刺青姨,黜儿依旧半垂着眼帘,没有任何表情的道:“谢王妃娘娘教导,王妃娘娘请放心,黜儿记住了。”
王妃轻笑:“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本宫真是喜欢你喜欢的紧。望你日后与世子好生相处,早日为我大兴□□出一份力。”
黜儿乖乖的道:“谢王妃娘娘抬爱,黜儿定不负厚望。”
王妃依旧在轻笑,眼中却闪过几丝不屑的神色,雨朱知她口中说的只是客套话,实际上是看不起黜儿的,毕竟在大兴□□,肢体残疾之人不得为官,不得封侯拜相,甚至不得世袭任何官禄爵位。
想着,雨朱又有些恨的牙痒痒,如果眼神能杀人,眼前这个嚣张的女人早就死过千万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