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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天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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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子游到岸边已是精疲力竭,他御雪霁虽然失败,然觉得今日所历极有意思,遂躺在岸边哈哈大笑。儒家弟子把栈桥挤得水泄不通,既想一探究竟,又怕如此围观会惹怒逍遥掌门,纠结之时忽见伏念从一旁的小树林出来,忙不迭呼唤他道:“师尊师尊!”
刚不还见我就躲吗,怎么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开始招呼我了。准没什么好事。易梦撇撇嘴,还是朝弟子们走去。儒家弟子们见伏念来了,乖乖让开一条道,容易梦站在最前边。
天明个子不够高,踩在栏杆上指着远处道:“师尊,你看那里!”
易梦恐天明站不稳摔下来压自己身上,一边伸了左手撑在天明后腰上扶住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站。顺着天明手指的方向,她一眼瞧见了正在沙滩上发笑的逍遥子,被他中气十足的笑声感染,一时忍不住也跟着笑。
儒家弟子见伏念笑了,这才敢露出笑颜。儒家弟子们笑作一团,引得了逍遥子的注意。他也懒得爬起来,只朝栈桥的方向扫了一眼,笑嘻嘻骂他们道:“前恭后倨之辈!”
儒家弟子顿时不笑了。他们受了气,却因辈分不及逍遥子不敢越俎代庖,面面相觑后,纷纷望向伏念,一副求师尊做主的模样。
这该死的胜负欲。
易梦不愿辜负那么一大堆人期待的目光,遂一拍栏杆回敬道:“曳尾涂中之徒!”
儒家弟子微微一愣,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为自家师尊鼓掌助威。
“嗬哟?!”逍遥子眼中亮光一闪,来了劲,大袖一挥站了起来。他脚下滩涂不平,逍遥子不得不借雪霁为杖撑着,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步,朝易梦喊道,“伏念掌门,你可还讷于言啊?”
儒家弟子眼巴巴地看着易梦,易梦不得不回敬道:“逍遥掌门,你可还敏于行啊?”
儒家弟子望向逍遥子,看他如何接招。
“嘁!我不是你儒家人,讲个屁的讷于言敏于行。”
儒家弟子收回视线,压力又来到了易梦这边。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逍遥掌门不愿当儒家人,亦不愿当君子吗?”
逍遥子乐呵呵一笑,将大袖往上卷了卷,以一副不吵赢誓不罢休的模样大步朝栈桥走去:“老伏你在原地待着,待我上去了同你好好理论!”
那怕是会一败涂地。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肚子里有多少墨水逍遥子不明白,她自己还不清楚吗?易梦不敢恋战,决定皮完就跑,见好就收:“儒家事务繁忙,恕伏念无法奉陪。老逍你若不尽兴,与我弟子一战!”
言罢她拍了拍天明的肩:“子明,你可以上了。”
“啊?”天明指了指自己,神色惶然道,“又是我我我上?”
废话,你是男主你不上谁上?我倒是想召唤张良来和逍遥子舌战,他这不是还在小树林里看着赤练嘛。易梦收敛了遗憾的神色,鼓励天明道:“你能辩得赢名下的公孙先生,拿下道家的逍遥子算什么?去吧,师尊对你有信心。”
天明极为感动地朝易梦拱了拱手:“多谢师尊信任,子明绝不负师尊所托!”
说完他等不及逍遥子爬上岸,率先翻过扶栏,跳下沙滩哇哇乱叫地朝逍遥子冲去。
“大师兄……”颜路望着那一老一少战作一团,失笑道,“这真的不会出事吗?”
怕什么,这叫儒与道的双向奔赴。易梦为了忍笑,甩袖背对众人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准他道家人随心所欲,不许我儒家以礼匡之了?理本就是越辩越明,你们且看着。唉,子房没能看见这番光景,实在是可惜。”
子游听伏念提及张良,以为掌门是在怪张良不见踪影,忙为张良解围道:“师尊,弟子方才听三师公说他有些疲惫,兴许是在这附近找了一处歇息了。”
多靠谱的一个托啊,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的,要不是我恰好知道张良在树林里我就信了你的鬼话。易梦心中感慨,决定敲打敲打他:“子游为何先前不提,非得等到我问起才说?”
子游不慌不忙行了一礼,解释道:“弟子本想主动同师尊汇报,只是不小心被逍遥掌门分了神,一时忘了。”
他这样对答如流,怕是没少替张良打掩护。你们儒家人也没像看上去那么老实嘛。易梦一时抓不到他的破绽,颇有欣慰之感,她摆摆手不再刁难子游:“我知道了,你去吧。子明若是不敌逍遥先生,你捞他一把;若是欺侮了逍遥先生,你拉着他点。”
子游忍不住一笑,然后匆忙合上嘴,点点头道:“弟子遵命。”
易梦给弟子们分配完任务,恰好见张良从林中出来,遂从栈桥上走下,朝他招了招手:“子房,来。”
“掌门师兄。”
易梦等张良走近了,低声问:“赤练姑娘可还好?”
“劳大师兄费心,她已无恙。”张良斟酌了一下言辞,微微笑道,“她本欲亲自向掌门师兄道谢,但羞怯之下先行了,特请子房为她转言,还望师兄莫怪她不辞而别。
“不怪不怪。”易梦大度地摇摇头,“她一介女子,落得这般境地也是凄苦。唉,子房你说,胜七怎么会好端端对赤练姑娘下此毒手?”
易梦说这话是在指责胜七不懂怜香惜玉,张良却理解到了另一个层面,附和道:“子房也以为这事微妙。黑剑士胜七同流沙的人动手,可见他,或者说他背后的罗网未把相国大人与卫庄的合作放在眼里。”
怎么搞的,我们又聊跨服了。易梦稍加比对,认为张良论述的事情层次比自己抛出的议题更高,遂没纠正他,偷偷见贤思齐,顺着他的剖析往下说:“墨家、道家、名家、流沙、罗网齐聚桑海,儒家怕是没多少天安生日子可过了。”
张良望着不远处的蜃楼,若有所思地提醒道:“掌门师兄好像漏了提阴阳家。”
易梦心间一颤,不知张良是不是故意提及阴阳家。她蹙了蹙眉,公报私仇骂道:“敬鬼神而远之,阴阳家观星卜筮,不尽人事。吾心恶之,不提也罢。”
张良不予置评,沉吟片刻后道:“师兄,子房有一要事欲说予师兄听。师兄可愿即刻与子房启程回庄?”
易梦瞅了瞅还未吵出个胜负的天明和逍遥子,有些不舍得走。她不恋战,但围观别人唇枪舌战那就是另一回事啦。易梦犹疑了一下,问道:“是何要事?”
“与帝国黑龙卷轴一事有关。”张良一边说一边观察伏念的反映。
若易梦顶的是另一张皮,张良定能从她丰富的面部表情里看出端倪,可祸兮福之所倚,伏念这张皮虽然面部肌肉僵硬表情不多,但好处便在于喜怒不形于色。易梦想笑需得费些功夫,保住扑克脸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害,你要找盗跖去千机楼偷东西你就去呗,都说了不用事事报备了你怎么还找我说?易梦眼看着夏游被打断有些不尽兴,但她还没来得及失落,便转忧为喜。
她怎么能因为看过剧本就嫌弃子房呢!
黑龙卷轴是什么东西?如此机密的事情张良竟然愿意找她说。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经受住了他的考验,收获了张良的信任,这是多么里程碑性的进展。
易梦受宠若惊,当即点点头:“回庄说吧。”
他们开溜时引起了颜路的注意,颜路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千言万语全融入了因担忧而皱起的眉宇。
子房甩下儒门弟子独自先走,他见怪不怪,习惯了。
大师兄甩下儒门弟子独自先走,他闻所未闻,太怪了。
大师兄和子房一起甩下儒门弟子先走,准要出事。
颜路环顾一圈仍在围观天明和逍遥子的儒家弟子,实在分身乏术顾不上他的师兄弟,遂扶额太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出事就出事吧。”
“二师公不必担心。”子游错解了他的意思,宽慰他道,“掌门师尊吩咐我了,若子明不敌逍遥先生,我便上阵助他。”
颜路哭笑不得,又不好打击子游,遂勉强点点头:“辛苦你了。”
易梦与张良回小圣贤庄时天边已被晚霞染红,她想看却不敢驻足耽搁,遂走几步便偷偷回头望一眼天际流云。张良把伏念这几步一回头的走法看在眼里,忍不住宽慰他道:“掌门师兄不必担心,有二师兄在,弟子们必能在天黑前回来。即便不能——”
张良顿了顿,引得易梦好奇地抬头看他。
“掌门师兄不是把锁开了嘛。”
易梦深埋下头用咳嗽掩饰了笑声,然后才迎上张良的视线,意有所指道:“子房猜猜,他们这是沾了谁的光呀?”
张良心领神会,莞尔道:“多谢掌门师兄。”
果然再桀骜不驯、再多疑神疑鬼的弟子,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能将其驯得服服帖帖。什么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师慈徒孝的场面让易梦备受触动,她领张良进了屋,展示了人民教师应有的耐心:“子房说吧,你说的黑龙卷轴是怎么回事?”
“相传黑龙卷轴乃帝国最高机密文件,陛下派蒙恬率重兵护送,可途中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引起了盗跖的注意,竟被他截了去。”张良不敢告诉伏念事情的来龙去脉,遂用春秋笔法,把自己献力的那部分通通略去。
按理说易梦应该听得出猫腻,可惜她看此集时过于注意张良故作玄虚提到的那个朋友,导致主线剧情没什么印象。张良这么一说易梦信以为真,追问道:“然后呢?”
“卷轴到手,却如天书一般,墨家人不解其意,遂来问子房。”张良顿了顿,见伏念面无愠色,才小心翼翼继续往后说,“子房一时……冲动答应了为他们解惑。”
子房一时冲动=子房深思熟虑。
易梦在脑子里自动完成了中译中,觉得顺耳许多。她在心中一阵窃笑,点点头道:“子房打算怎么做?”
张良见伏念并没有持反对态度,微微松了口气道:“帝国为防止卷轴上的秘密泄露,采用千机密语术编写。此术由阴阳家独创,暗藏五行八卦,其中有万千变化。若欲破解黑龙卷轴的奥秘,则需千机密码铜盘。师兄听说过此物吗?”
那当然啦。
易梦听到这里终于想起了剧情。世有两枚千机密码铜盘,一枚在嬴政手里,一枚在将军府由血蚕丝阵守着,之后白凤和盗跖不就是在那过招,走时还把那千机楼撞出好大一窟窿吗?
那场百鸟之王对阵盗王之王的打戏精彩绝伦,易梦记忆犹新。白凤后仰下腰抬脚那一踹,不仅踹至盗跖跟前,也踹在了易梦心巴上。那时她本瘫在床上仰望手机,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仰卧起坐截图。结果因为起身太快,图没截成不小心撞翻了夹在床头的手机支架,她的诺基亚连同着手机支架一起摔在了地板上,碎了第一次钢化膜。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凤早就开始迫害她的手机了。
可恶。
“师兄?”
易梦倏然回过神,她仔细想了想刚才张良在问什么,摇头道:“没听过,子房说说。”
“世有两枚千机密码铜盘,一枚在咸阳宫。”张良顿了顿,抬眸对上易梦的视线,“一枚在桑海城的九霄阁内。在咸阳的那枚恐是无人可取,在九霄阁的那枚,虽有重兵把守,墨家人却愿冒险一试。”
九霄阁是啥?不是千机楼吗?易梦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张良道:“掌门师兄,今夜盗跖会去九霄阁取此物,子房放心不下,因而恳请师兄准子房在宵禁后下山一趟,若事有生变,也能于第一时间知晓。”
易梦细细揣摩张良的话,忽而明白了为何他要刻意告诉她一个错误的地点。她惊叹于他之谋略的同时,心中也涌起一丝委屈与落寞。
什么师慈徒孝。
什么有要事说予师兄听。
他还是在验。
易梦百感交集,太息一声:“你去吧,小心行事。”
张良撒了谎,心中并不好受,他垂了首满怀歉意地同伏念行了一礼,退了出去。易梦将张良送到门口,目送他进了屋子,心中那团火却消不下去。
她阅文万篇,什么离谱的剧情没看过。
穿成公孙玲珑好歹还能明目张胆追着张良跑过桑海城的大街小巷。她呢?莫名其妙穿成伏念,是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接手一堆烂摊子不算完,还得提心吊胆防张良验她。
这处境,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不来。
易梦抬袖擦了擦没能挤出来的眼泪,叹着叹着打了个哈欠,她忽就觉得被张良测来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看出张良在测她,岂不是说明她挺有水平。
易梦把自己安慰好了,快快乐乐关上门打算借此机会研究研究伏念的屋子,一转身发现桌案边倚着一人,正百无聊赖地玩转着手中的鸟羽。
易梦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门,她吃痛皱眉,一边揉肩膀一边朝白凤走去:“你怎么进来的?”
白凤嫌这问题无聊,答都懒得答。
易梦见对方无视自己的问题,换了种问法:“大人怎么夜闯我闺房——”
她激将未成,被白凤轻飘飘地打断:“伏念的闺房?
“……”
这人开口字是真的少,话是真的狠。易梦被他噎得说不出话,顿时脑补了伏念被安排住进芭比娃娃的粉色房间。她瑟瑟一抖,赶紧摇摇头,把脑子里那幅光怪陆离的景象甩出去。她还没彻底剔除那恐怖如斯的画面,又听白凤开口道:“伏念掌门果然是仁者无敌,温香软玉在怀,什么话都敢说。”
于是那幅画又升级成了伏念抱着芭比娃娃。
这不是画面感,这是精神污染。
你没有没见过五彩斑斓的黑。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迫害伏念了,他并没有惹任何人。易梦闭了闭眼,竭力克制住自己构建画面的冲动。她想到那句广告语,世界如果失去了联想会怎样?
会世界太平。
易梦恐白凤语出惊人再一次刺激到她的想象力,赶紧凑过去赔笑道:“哎呀我今日胸襟开张说了太多话,不知大人说的具体是哪一句啊?”
“太妙了。”
“噗。”易梦猝不及防,捶桌狂笑,她好不容易止住笑,问道,“大……大人,怎么连你也开始说这句话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白凤抿了抿嘴,“是你说的。”
“大人可别冤枉我,我哪里说过——”易梦喊冤喊到一半,沧海之滨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她。
……“待我破蛊之日,不欠他什么,便是他的死期。父皇觉得妙不妙?”
……“太妙了。”
这话被白凤听到那真是不太妙了。
用词可以不用那么委婉。
这话被白凤听到那真是太不妙了。
易梦倒吸一口凉气,便听白凤问:“我冤枉你了吗?”
说冤吧,她说这三个字时完全是条件反射没过脑子,主客观不统一啊;说不冤吧,这话确实是她说的,无可推辞。
易梦有口难辩,只能趴在案上,把头埋在臂间装死。
即便这话是她说的,为什么要用上温香软玉这种词啊,你一个文盲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你就乱用。
被他这么一说这件事的性质比“在人背后说坏话被当事人发现”恶劣多了,像极了那种今日说法栏目,渣男抱着新欢撺掇新欢去杀旧爱。
易梦神思惘然,脑子里的BGM轰然奏响——为所有爱执着的痛 ,为所有恨执着的伤,我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白凤见易梦久久不语,哂笑一声:“怎么,词穷说不出话了?”
“不是,等下。”易梦抬手止住他,“歌还没放完。”
血和眼泪在一起滑落,我的心破碎风化,颤抖的手却无法停止,无法原谅。
后边的词易梦记不得了,也续不下去了,她遂抬起头,神情凝重地看着白凤:“好了,放完了。大人想怎么处置我?大人若是还没有什么想法,我有一个建议。”
“曰。”
“要不咱们也一起讲讲赤练的坏话。唉……可是她是个姑娘人家,好男不跟女斗,我们还是一起骂她的蛇吧。你说你想掐死她的蛇,我为表向大人赔罪的诚意,说一送二,附和三声太妙了,大人觉得怎么样?”
“……我挺想掐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