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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一月的天冷的像要吃人,从头发丝凉到脚尖,连呼气都带着白气,按理说这个地方往年也不会冷到哪里去,一切好像都应了景。

      阮初身上裹着一件已经开了线的棉服,不是特别暖和,但已经是他所有衣服里面最厚的一件,风突如其来窜进去,没有一点防备打了个激灵。他朝母亲望去,母亲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冻得鼻子哈喇流,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他失落的把小脑袋瓜将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同时吸溜着鼻子,起了褶的泪痕挂在脸上,脏兮兮的。

      母亲突然停下,一辆车擦身而过,他低着头只顾着往前根本没有注意到是红灯,身体被母亲一把拉回到身边,“红灯,”母亲声音轻的很快就被汽车尾声盖过。

      脚底磨破的水泡挤在已经小了不少的鞋里,太疼了,他把脚趾头往后扣了扣,抬起脚后跟往地上蹬几下,再换一只脚重复,稍微舒服一点。
      阮初继续低着头视线被脚尖吸引,鞋头那里开了线,裂开一个小口子,些许变黑的黄色起了一些毛球露了出来,很扎眼,这段时间母亲已经很疲劳了,因为父亲手术费的事她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大多数情况都在放空,对他的照顾也就少了点。

      母亲回过神声音稍大了一点,“小初,之前教你见到叔叔阿姨要说的话没忘记吧。”

      “嗯。”阮初看了一眼母亲又垂下了头,这是每周例行对话。脑海里想起第一次母亲和他说的话,“只要叔叔阿姨借了钱,爸爸很快就会好起来,”他现在已经变得不爱说话了,可能说得最多的也就是母亲嘱咐的那句话了。

      绿灯亮起,母亲的脚步依旧很快很急,只能被拉扯着往前半跑,脚趾头又挤回鞋头,疼、累,鼻子一酸,有点想哭,这一路上因为这样反反复复的疼痛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很多时候都是默默流泪,累了就停然后疼了再哭。

      他们进了一栋高级住宅,电梯停靠在显示18的灯灭后,母亲拉着他走出电梯,脚步变得很慢,向右走过不长的过道,在红棕色门口停下,母亲抬手迟疑一会,按下门铃。

      因为长时间没睡好,母亲的眼睛下一圈黑紫色显得格外空洞,脸颊凹陷颧骨变得明显,刘海被风吹乱随意夹在耳后,整个人憔悴甚至有点吓人。

      “小初,别忘记了。”母亲再次重复。

      阮初点头。

      在按了很多次门铃后,门缓缓打开。“嫂子,你有什么事呢。”穿着睡衣,头发被卷发器弄成一个滑稽的女人出现,眼里似乎有点不耐烦,可能已经猜到了来意。

      阮初感觉自己好像见过她但又想不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站直的身体重心移向母亲的腿。

      “小茹,你表哥他手术费不够,你看能不能借我一点。”母亲张了张嘴,有点难为情,红血丝占据了她的眼睛。

      “嫂子,你知道的,我这每个月房贷车贷,还有孩子的学费,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好像提前就想好的词,对话无缝衔接上,她往房间扫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随后表情变得烦躁。

      “茹,嫂子求你了,你哥的手术不能再拖了,嫂子没有办法了”母亲语气比之前激动一点,手术已经不能再拖,可能这些亲戚见着他们就躲,就好像串通好一样。

      “嫂子,不是不借,实在是没有。还有我哥这病花钱比国家印钱的速度还快,我记得你不是才卖了房子和车子吗?要是我说不然算了,你看小初还这么小。”女人心不在焉地看向阮初,挤出一个很刻意的笑,有点难看。

      他想起来了,电视上一个夹着烟大声说话的女人,头发和她一样,很凶。他有一次不肯吃饭,爸爸指着电视上的女人说她会把不吃饭的小孩抓走吃掉。

      那一次,碗底吃得蹭亮,一粒米也没敢剩。

      “茹,嫂子求你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你借嫂子一点,嫂子实在是没有地方借了。”母亲拉近阮初,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他身上。

      接收到信息,像之前在其他地方一样,阮初张嘴大哭,“阿姨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求求你救救我爸爸吧?”他的任务就是在离开前一直重复这句话,声泪俱下。

      这句话上演在每个周末类似的场景里,有时候他连做梦都会重复着。

      “嫂子,你还是走吧,你看看我这实在没有闲钱。”女人被哭声吓得退回房里,将门半掩着只露出一个脑袋。

      母亲把手放阮初肩膀上往下按,自己先跪下,@来,小初,跪下,”阮初的膝盖被惯力踉跄着磕向地上,疼,这下是哪都疼了。

      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断断续续。

      “阿姨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阿姨求求你帮帮我们吧…”已经听不清她们的对话,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过道里愈烈愈响,那些得不到母亲回应的委屈全都释放了出来。

      “茹,嫂子真的求你了,嫂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嫂子给你跪下了,你帮帮你哥,我们全家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干什么,说了没钱别耍无赖。”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一个穿着厚重棉睡衣的胖男人出来,拉过女人,将半掩的门稍微推开。“赶紧走。”

      “死哪去了,才出来。”女人双手交叉抱胸蹬了一眼男人。

      男人使眼色推了推女人,女人从电视机旁拿过来一个皮包。“还以为你死了呢!”女人忍不住又说。

      男人接过皮包白了她一眼,拉开拉链,一沓红色逐渐清晰,他从中抽出几张,钱在母亲迟疑的动作中飘在四处,随后就是重重的关门声。

      “啊,妈妈,疼,我不敢了,妈妈,我下次好好说,妈妈,妈妈…,”跪在地上的膝盖急促的四处移动不停求饶,上周还乌青的地方此刻又被一顿拧,每周借不到钱后总免不了一顿打。

      消毒水的医院,没有人的教室、打人的妈妈,不借钱的叔叔阿姨,躺在病床上不说话的爸爸,他都不喜欢了。

      “死人了你们?回家哭去。”声音从远处传来房间门打开,又重重关上,接着面前的门落下保险的声音。

      母亲停止拧他胳膊,手指点他额头,“你怎么这么没用,这么没用,”明明想怪自己却又忍不住动手打小孩,好像内心的东西这样才能释放出来一点。

      下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气温比上去前低了几度,刮在脸上的风刺剌着没有遮蔽的皮肤,那颗心变得千疮百孔的心被塞上各种各样的不快乐。

      手里的钱被母亲攥成像一团废弃的草稿纸,在前面幽幽地走着,天幕已经变得昏暗,她的背影在街道里像被抽去了灵魂。

      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哭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小心翼翼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声音很小很轻,“妈,我饿了。”

      母亲停止了脚步,转身蹲下把他领口拢紧,恢复成之前的温柔,“小初乖,到医院就可以吃饭了。”

      阮初点头。

      路上经过一个游乐场,以前爸爸没生病的时候,经常带他和妈妈来这玩,和这些小朋友一样,有爸爸妈妈陪,他好想念那个温柔的妈妈和那个会哄他的爸爸。

      母亲伸手落了空,回头,“快点,小初。”

      阮初把手从游乐场的栏杆放下,朝母亲跑去,因为磨破的水泡姿势跑的有点别扭。

      又走了好久好久的路,路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才走到医院,以至于到了医院感觉脚在外面,轻飘飘的。

      经过缴费处,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把她叫住,“阮晋文家属,等下。”说完拿笔低头在护士递的单子快速的写着什么,一片光秃秃的头皮暴露在灯光下,很晃眼,阮初被吸引住,一直盯着他头顶。

      男人抬头,除了那里其他的地方头发正常,“阮晋文家属,手术费赶紧缴齐,这周就是最后的期限了,他的病拖不了了,越拖他越痛苦。”周围的人循声看了一眼他们又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在医院谁家没有三两苦。

      “张医生,门诊部有人找。”有人喊了他一声,他跟着那人离开了。

      “小初,”阮母唤。

      一米外阮初手上提的白花花的馒头晃酸了她的眼。

      随着医生远去的背影,阮初放下正摸在和张医生头顶同样位置的手,拉起母亲伸出来的手,他想自己要是有那样的发型应该也挺酷的吧。

      上了八楼的住院部,过道人很少,安静到所有情绪在此刻清晰堆积了起来,突突突像漏了拍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小初,来,喝点水就着。”母亲站在桌子旁朝他招手,指了指面前水杯,透明水杯上标签已经掉了下来,那块地方黏黏糊糊的,阮初每次拿都会刻意避开。

      阮初应了一声,将馒头送进嘴里,起身走到水杯那,清洗干净的脸露出白皙的皮肤。

      把水递给阮初后,她慢慢挪步到病床,伸手掖实了肩膀滑下的被子。

      病床上,父亲满身插着各种管子,吃饭也靠流食管,偶尔睁眼几秒又睡去。因为药物的激素和长期治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五官,脸上只剩下痛苦。

      窗外月光透过玻璃投射在窗户旁边的桌上,桌上是堆积的如出一辙的报告书和缴不完的缴费单,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里泪花打颤,似乎做了决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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