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枇杷地上霜》夏末逃荒

2、02

　　这个医院的设施有一些年头了，阮初坐下动了动屁股，椅子就吱吱呀呀的响，他看了一眼母亲便不敢再动了。

　　母亲走过来蹲到阮初身边，“小初。”

　　以为她饿了，阮初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咬在嘴里，从袋子里拿了一个新的递给母亲。“小初，妈妈不饿，你多吃点。”母亲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把他抱在自己腿上环住他身体。

　　七岁的阮初还没五岁的孩子长得结实，抱起来轻飘飘的，身上的棉服宽宽松松，比两年前刚买时大了不少，冻疮把他的手指头变得红肿，上面有几处是被他抓挠痒痒的伤口。她低头，阮初的脚一晃一晃抖着玩，脚上磨破的水泡血渍已经斑驳在泛黄的鞋子上，心事在她心里积成一池水，发了臭，散了出来。

　　阮初嘴里还不时张嘴咬馒头，但此刻已经接近于睡着，她抱起阮初放到旁边病床上，半梦半醒间脑海里的画面此刻被机器刺耳的声音瞬间惊醒，他往声音的地方看去，原来不是梦。

　　呼吸罩从男人的脸上被移开，男人此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变得狰狞恐怖，身体随着重重的呼吸一上一下。父亲的脸加上刺耳的声音让阮初害怕，他踉跄着发抖的身体跑向母亲。

　　阮初突然抱住她腿吓了她一跳，母亲用手捂紧了自己嘴，不敢呼吸，脸被憋的涨红，眼泪从瞪大的眼睛里溢出来。阮初被母亲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视线短暂的变黑，声音回荡在病房里，直到他被松开眼睛，呼吸罩又重新回到父亲脸上，只是此刻父亲已经没有动静了，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的生命监测仪上已变成一条直线。

　　渐渐病房内进来很多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蓝绿色服装的护士，有一个护士将他和母亲推到一边，动作麻利，“家属到一边。”

　　医生半跪在病床上不停对其心脏按压，下来后各种仪器轮流在他身上。

　　……

　　“肾上腺素静推。”

　　“除颤仪。”

　　……

　　直到听到医生看着手里的表，然后神情严肃，“晚上八点二十四分病人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推开天台被风反力而变得更厚重的门，寒夜的风锋利的倒灌进衣服，肆袭着每一寸肌肤，身上每块乌青每个伤口此时都觉醒过来刺激着他，手被母亲用力箍在手里往前扯。

　　“妈妈，疼。”阮初想要挣开手，力气太小了，还是被紧紧抓着。

　　父亲被盖上白布，已经看不见任何他的身体痕迹，只剩下一个轮廓。那个房间比半夜突然醒来没有开灯叫应无人的夜晚还阴森恐怖。脑海里病房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和母亲此刻万念俱灰的表情重叠在一起。

　　他甚至不记得和母亲是怎么站上这摇摇欲坠的栏杆上，等他清醒过来，她们已经站上这15层高的天台边上。

　　鬼哭狼嚎的风穿贯在耳边，呼呼呼～像鬼片里那些音效。

　　凌晨三点楼下已经没有人来往，只剩下看上去手掌大小的车，和父亲买给他的一样大，他全身哆哆嗦嗦，又痛又冷，腿已经疲软却不敢乱动。

　　被母亲紧紧箍住的手带动着母亲的身体颤动着，冰凉刺骨的手紧握在一起，没有一点温度，好像已经僵掉了甚至感受不到知觉。

　　母亲耳边打结的发丝此刻被吹到空中，宽松的裤腿被灌进了风拍打出声音，有一刻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妈妈！”

　　“妈妈！”

　　“妈妈！”

　　……

　　腿抖得太厉害了，整个人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飘散，阮初又开始哭喊，还是不敢乱动，只能放大了声音，风大的淹没了他的声音，就像他们破了口子的生活。

　　有人打开了窗户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夜太黑，看不清天台上正站着人，只当是哪家半夜哭闹的孩子，“小声点，让不让睡觉了。”

　　眺望远去便是霓虹灯绿，黑暗中一个母亲带着孩子绝望的站在天台上，无人知晓。

　　她侧过脸低头看向阮初，头顶月亮打在他眼里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兴许是那点光给了一点希望，内心起了一点涟漪。

　　她护着阮初整个人摔向背后的水泥地上，手肘因为磕破的伤口疼痛而有了一丝表情，夜无尽漫长，她抱着孩子无声哭泣。

　　……

　　夜夜，那个噩梦被拉扯成碎片重复播放在睡梦中，将他凌迟在深渊之下，那个暗无天日的悬崖下，他被重重的摔向地上，在那个黑暗中反复反复直到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