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公路飞行

8、第 8 章

　　北堂墨染送佛送到西，本来也该打道回府了，然而现在奉御郎府上丢了一个百里弘毅，福叔屁滚尿流地跑了，回头肯定气急败坏地来闹，他差点被抹脖子的当口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北堂墨染，就算当下认不出来，后面也该想起来了。
　　想来想去，北堂墨染说他有些后怕，还是决定在百里府上避一避风头。这世道，他一个有封地的藩王，权势竟还不如宠臣的家犬，不禁感叹了一番。“我如今重案在身，也不敢得罪了张家兄弟，打狗还得看主人，是不是？”
　　“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突然回奉御郎府了？”百里弘毅问道。
　　旁边小厮春来正给二人生火取暖，又到炉子上烧水，让郎君们沏茶暖手，只是他笨手笨脚，炭还没点着，先熏了一屋子的烟，呛得很。
　　百里弘毅身边也没个趁手之人，又不好打发了春来，只能勉强使唤着。
　　北堂墨染道：“张家兄弟大概嫌我碍眼了，说不清楚，反正圣人下了朝喜欢我在旁伺候笔墨，与我说些政务上的事情，还拿张家兄弟寻开心。我知道再呆下去要招来嫉恨，赶紧找了个由头出宫。我在神都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当然只能回奉御郎府上，我带的十二名卫士还在他们家里呢。白天我与卫士们商量了明日去处，正一筹莫展，晚上在新床上便睡不着，就到奉御郎的宅子里随处逛逛，也算开开眼界。那宅子是真大，走着走着都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就逛到你那边去了。也是赶巧，让我撞上了。”
　　“明日你还回去奉御郎府上吗？”百里弘毅问道，心里是想着北堂墨染能在百里府住下，他这宅子正缺人，虽然养活这些壮丁的钱粮还不知道去哪里筹措，只一心想找个依靠。以前他有亲爹庇佑，后来柳七娘嫁进百里家，带来丰厚的嫁妆，吃用花销他是一天也没操过心，突然家中遭逢巨变，阿爷叫人毒死了，柳七娘休夫了，家中财产因为一次诬陷全部查抄了，连墙上的字画多宝阁上的值钱物什都被搜刮干净。虽然百里延贪墨一案沉冤得雪，查抄的财产却多半没能追回来，连同那些田产地契，铺子宅子，都被三房四房的宗亲瓜分得干干净净。他对于原先有多少家底也说不清个一二三来，到底河东的百亩良田河西的沿街旺铺归属于谁压根儿没留意过，当年几房亲戚来百里府跟前围着吵吵闹闹掰扯分家的细节他都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要他找上门去跟二伯公七叔公要钱要地，他是宁可在家里躺着饿肚子。
　　“我还得回奉御郎府。”北堂墨染见百里弘毅小脸一垮，心下也是不忍，忙解释道，“我要是在这里住下了，回头怎么和张家兄弟解释，深夜不告而别，像话吗？”
　　百里弘毅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不像话的。
　　“再说了，我倒要回去问问张家兄弟，他们养的狗仗势欺人，他们究竟管不管。要是不管，我再搬出来也有名头，要是管，那我也好帮你出一口恶气，好好教训一下那老小子。”
　　百里弘毅笑了，“你还想着帮我讨回公道呢？”
　　北堂墨染点头：“我说了，要看看张家兄弟的态度。若是他们讲点儿道理和是非，那以后也算是不错的靠山，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不把你当上宾对待，一味惯着家里的下头人，那就能躲多远是多远，我搬过来在你百里府住着。只需二郎不嫌弃我这待罪之身才好。”
　　百里弘毅替他操上了心，“圣人既放你出宫，心中自有定夺，你不必太过惶恐，哪天也不过她一句话的功夫，你便能回陇西自去当那闲散王爷。年前我大哥犯了谋逆之罪，圣人都没将我牵连在内，可见她有一副菩萨心肠。”见北堂墨染面上仍有忧色，他忙又道：“自然，东宫的人可不会这么想，只是东宫会威胁到圣人的权柄，咱们这样的算什么呢？我连递交辞呈她都不批，圣人还准我无需每日晨起应卯，如此宽待，只为留我在神都继续当差。所以，只要你不是真的造反，圣人说不定还要重用你的。我瞧王爷人品气度非凡，又不似奉御郎兄弟那般张扬，将来必有被朝廷重用之时，只怕到时候你只想着跟我一样离开神都，去当那逍逍遥遥的闲云野鹤。”
　　两个人围着炭火盆取暖，总算脸上身上都暖融融了，北堂墨染瞧他在火光映照下的俊俏脸蛋，忍不住道：“听说你之前一心要离开神都，带夫人出去云游四海？”
　　百里弘毅盯着炉火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我自小出身百工之家，只想凭本事吃饭，安安稳稳即可，然而春秋道作乱，将我阿爷卷进来，纵是圣人称赞，言他乃神都第一清白之人，若他贪墨，满朝文武便无可用之人。然而他一生兢兢业业，最终也不能自保，这神都的风雨太大了，我没了他的庇佑更难自保。工部虽是六部之末，一向被人瞧不起，可是近年来钱银往来其实当在六部之首，这里面牵扯的权势利益太复杂了。如今叛乱平息了，我还能苟活已是万幸，自然想着离开这里，去寻个清静地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北堂墨染道：“那你觉得，天堂完工之后，圣人就会放你远游吗？”
　　百里弘毅抬眼，是个楚楚可怜的模样，他似有疑惑，也有期许。
　　北堂墨染道：“你生得如此俊俏，圣人便是不来强留你到宫中侍奉她，也不会希望你流落民间，你常在御前行走，至少看着也赏心悦目。”
　　百里弘毅俊脸一红，道：“圣人都没拿正眼瞧过我，我不觉得她能看上我。再说王爷这样标志的人品如今在御前，她也没有强留你在宫中，你当知道她绝非外人传言的那般……”
　　北堂墨染道：“圣人果真没有正眼瞧过你？那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妙，我是年纪大了，入不了她的眼，你和张家兄弟年貌相当，长得还比他俩好看，只怕……”
　　百里弘毅气呼呼道：“我想拿这炭条往脸上按，又……怕痛。”
　　北堂墨染喷笑：“那倒不至于，总而言之你小心应卯，安安分分当你的差便是，别一天到晚闹着要递交辞呈。这天下饱学之士无数，个个想着出人头地，你能把天堂督建起来，圣人还真缺不得你。”
　　“天堂是我阿爷在督建，而且春秋道作乱之时，将整个底座东移了八丈，虽则日夜赶工修补，依我看来，神都若有妖风刮过来，天堂怕是要倒塌。届时我人头落地，还不如一早逃之夭夭。”
　　北堂墨染大惊，“天堂要倒，你向圣人禀告了吗？”
　　“说过了，她就是拿着这个施压，说是天堂无论如何不能倒，塔在人在，塔倒了，不但我人头落地，百里家一世英名也得遗臭万年。”
　　北堂墨染怒道：“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她是皇帝，一言九鼎。”
　　“她又不是神仙，她要一夜百花齐放，全神都的牡丹都能听她的？”北堂墨染想了想，“二郎，你除了逃，没有想过别的法子吗？”
　　百里弘毅又看他。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天堂既然注定要倒，不如想个怪力论神的由头，或者让它倒得体面，倒得情理之中，甚至，倒得必要，非倒不可。这世上总有巧立名目，栽赃嫁祸之法。”
　　“栽赃嫁祸给谁？”
　　北堂墨染道：“你瞧天下哪个是罪大恶极之人，深恶痛绝之人，便栽赃给他，不就行了？”
　　百里弘毅见他眨了眨眼睛，颇有俏皮之意，心中似乎早有了想法。
　　。
　　两人一见如故，说了一夜的闲话，后半夜极冷，便一起瑟缩到床里，裹着棉被继续聊天。
　　及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春来进屋伺候，发现百里弘毅和北堂墨染一起在床上和衣而卧，是个面对面的姿势。
　　听到动静，北堂墨染扭头看了看，他斜飞的眼角眉梢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态，看得春来心头一颤。
　　昨夜里打开门栓，只见百里弘毅负手而立，随口介绍了一句：“这位乃宸王北堂墨染，我在奉御郎府上住得不开心了，是他送我回来的。”说罢便一脚跨入了门槛。
　　春来跟在他们后头，一路送到了东厢卧房，百里弘毅冷得直跺脚，吩咐春来赶紧取来木炭点起火盆。
　　点火的时候，也不是春来手笨，而是北堂墨染容貌出众，实在太打眼了，他与百里弘毅站在一处，竟不分伯仲，春来活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风流俊俏的两位郎君，一时都看愣了。
　　外面那些坊间传闻自然也传到了春来的耳朵里去，前些天百里弘毅被强留在奉御郎府，他也曾上门打听过，然而那些家丁卫士只驱赶他，根本不容他问个一二。想起柳七娘休夫的缘由，春来现在怀疑床上这二位小郎君一起当了圣人的面首。
　　自古男皇帝后宫三千佳丽，如今这一位自然也不甘人后，少不得纳许多美男子入宫，什么张家五郎六郎，百里家二郎，北堂家三四郎，多多益善。
　　只是两个面首抱成一团，滚到床里去了，这叫什么个事呢？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介意，春来有心提点几句，莫要开罪了圣人，只是他刚入百里府不足月余，哪里有资格和主人家说这种话？
　　春来站在那里故意清了清嗓子，道：“外头有人来寻宸王殿下了。”
　　北堂墨染问道：“男的女的？”
　　“是一位男装的小娘子。”
　　“知道了，你让她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百里弘毅睡得正香，耳根子不得清净也没打扰到他的美梦，他闭着眼睛翻了个身继续仰睡，北堂墨染瞧他这副模样，竟是有些心软，不忍吵醒他，只小小心心地起来，自行整理了衣衫，披上大氅，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