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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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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这个城市很流行过圣诞节,尤其是平安夜那晚,热闹程度快赶上过大年了。主要的几条休闲商业街被人群挤得前行一步都很困难,只有跟在队伍后,一步一步往前移动,路灯像星星一眼闪烁下,各街各巷响起铃儿响叮当的音乐,中文版英文版混杂在一起,商家都把店铺装饰成圣诞氛围,店面前的圣诞树,橱窗贴满了圣诞老人,雪花片等贴画。到处都是流动着卖充气棒的小贩,因为那个时期,在D市,圣诞节必备的活动是“打棒棒”,什么叫做打棒棒呢,其实就是用一些充气锤子什么的,敲打朋友,表示对他的祝福,或者单纯的玩闹戏耍。陌生人也是可以敲打的,走在街上,用你手中的“武器”打别人,别人不但不会生气,还很高兴,运气好的,还能交上朋友。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管控,大家玩的还是相对文明的,有点西双版纳傣家泼水节那个意思,互相恶作剧表示节庆的美好祝愿。
听说美领馆那里的喷泉,圣诞夜可壮观了。消息来自于林楠,她想让林晓风陪她一起去看,后来变成了一次集体行动。那天他们都没有去上晚自习,天擦黑,就从学校出发往美领馆方向走。一路上用手里的充气棒拍打别人,也被别人拍打,可热闹了。一个个穿得跟棉球似的,戴着手套,帽子,武装得比较好,所以被打了也不疼,最多打乱衣服,停下来整理一下就好了。周墨云也来了,和杨易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俩已经打坏好几个充气棒了。
黄艾丹的圣诞节是独自一人过的。她孤独得像个幽灵一样,在南门外偏僻的几条街胡乱走着。南门平时是不开的,除非有大事,比如每年军训,载着教官的部队大车开进校,为了方便出入,才会打开这道门,因此那边非常冷清,就是全城如此热闹的圣诞夜,这里也没几个人。黄艾丹形单影只,但是她内心的孤独感,细细想来,倒不是因为一个人独处,也不是因为女生们不理她,只因为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这是一种不被爱带来的凄凉之感。这个城市的热闹,与她无关。
如此寒夜,还有比她更孤独凄凉的人吗?当然是有的。这个世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凄惨,一个侧目,她就发现了街上有那么一两个乞丐,昏黄的几盏路灯下,裹着破旧的毛毡子,黄艾丹心想,他们是有多蠢,选择在这里乞讨,找最僻静的街道,藏在最阴暗的角落?能讨到什么才怪呢。不过也有可能是一天的乞讨结束,找个安静的地方歇脚。路口有一位身着藏装的女乞丐,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蜷缩着身体盘腿斜坐在那里,连一床破被子都没有,穿得却很整洁,黄艾丹同情地凝视她,看得出,她的服装还很讲究呢,都不好判断是不是乞丐了,黄艾丹看她,她也看黄艾丹,渴求帮助,可怜巴巴的眼神,嘴里说着话,却是藏语,依据也听不懂。黄艾丹以为她要钱,因为她看起来又冷又饿,便在衣服口袋里摸寻出十元钱,走到她身边,没看到乞讨的碗,只好直接把钱塞到她手里。老妇人却摇头,一只手拉着黄艾丹不放,嘴里仍旧蹦出黄艾丹完全不明白的语言。她另一只手伸到藏式长衫里面,摸索出一张纸条,递给黄艾丹,是个地址,这个地址黄艾丹认识,是学校教师家属区的地址,门牌号都写得明明白白。
她想老人可能不是乞丐,也许是来寻亲的,是学校哪个藏族老师的家属,都找到学校附近了,干脆帮她一把。黄艾丹扶老人起来,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扶起来又倒下去,如此反复几次,黄艾丹放弃了。她决定背着她,老人很瘦,干枯的身体有七八十斤的样子,黄艾丹要背起她,有点费劲,但也勉强能胜任,背一段歇一段,走走停停,每一次筋疲力尽之后,又重新积蓄力量前行,终于来到家属区楼下,再拿出地址看,具体是在五楼,是一栋步梯楼!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把她背上去了。又歇了一会,黄艾丹再次把老人背上,艰难地一级一级石梯往上爬,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到了五楼,把老人放下,黄艾丹按门铃,没有反应,又重重地敲门,也没有开门,里边黑乎乎的,屋里不像有人的样子。唉,这可怎么办呢?老人给这个地址,究竟是什么意思?黄艾丹问老人有没有钥匙,老人也听不懂,她在门上比划了用钥匙开门的动作,老人终于明白了,她摇了摇头。黄艾丹绝望地瘫坐在地…….不会还要把她再背下去吧……
反正现在是没有力气背老人下去的了,也不能把她单独留在这里,只好陪她坐在等下休息,希望有奇迹发生吧。过了半个多小时,果真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等那人上到快接近他们的半截楼梯,黄艾丹看到这是一个藏族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男人也仰头看到了她们,男人用藏语喊了起来,上楼的步伐也加快了,老人也激动地说起藏语。老人应该是在交谈中告诉了他,是身边的女孩帮助她回来的。男人上来后,首先感谢了黄艾丹,他说的汉语:“同学,真是谢谢你,送我妈妈回来,你辛苦啦!”说着用钥匙打开门:“快,进屋休息。”说着把母亲也抱进来了。
他给黄艾丹倒了一杯热水,自我介绍说:“我是藏语系的老师,我叫多吉。”
黄艾丹也起身还礼:“多吉老师好!”
多吉示意她坐下: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是的,我是中文系的。我叫黄艾丹。”
“黄同学,今天晚上真是多亏你了,我妈妈不会汉文,我平时也忙,她经常一个人在家,有时候闷了会在学校走走,但没多久就会回来。她今天出去我也没多想,以为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走到南门那边了…..”
“这样啊,走那么远,难怪我到处找不到。”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蹲在地上起不起来了。
“她说在路上突然腿抽筋。”
“幸亏她身上揣着地址,不然也不知道送她到哪里。”
“是的,我就是怕她走丢了,每次她出门,我都写个地址让她放在身上。”
“她的腿….没事儿吧?”
“问题不大,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休息休息就恢复了,人老了嘛,毛病多。”
多吉老师又和黄艾丹聊了一会,黄艾丹就告辞了。
杨易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从美领馆那条街走过。因为都没有见过这么神秘的机构,特意从大门口观察一下,事实上他们走的是对街,并没有直接走领事馆所在的那条路,因为大家都不往那里走,这个城市的居民,像约定俗成或者遵守什么规定似的,没人往那边挤,这样热闹的夜晚,那边仍然显得很清静。从他们所走的这条路望过去,领事馆入口处有威严的士兵守着,一般人当然是不能进去的。
某色突然很好奇,用手指着那片区域:“就那边?领事馆是吧?还给派几个中国兵守着。这地方管什么的呢?”
杨易:“管在这个城市的美国人呗,还有其他一些两国间的事务。”
他们停下脚步,又远望了一会儿。某色又指着那边:“为啥大家都不走那边呢?怕啥呀?我们过去看看。”一群人穿过马路,到了士兵执勤那附近,看到里面停着几辆车,某色问赵成浩:“成浩,你说那车值多少钱?中间那辆。”
赵成浩:“哪一辆?”
陆有鸣:“你俩别说了,有士兵出来了,像是冲着我们来的,咱走吧,这儿也不好玩。”
某色:“怕啥,咱啥也没干。”
几个衣着整齐的士兵果然朝他们这边过来,其中一个嗓门很大:“指什么呢?别处玩去,这不是你们玩的地方,这是美领馆。”
某色:“美领馆怎么了?你是中国人吧?”
士兵继续驱赶他们,某色发火了,厉声问他:“这是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
争执中,士兵用双手推他们,某色觉得这几个兵,太丢中国人的脸了,士兵再推他的时候,忍不住还了手,某色本来力气就大,几个拳头下去谁受得了,当兵的也不是他的对手,对方被他打到在地,接着又来了几个士兵,带着武器,把某色,杨易,陆有鸣和赵成浩等几个男生控制起来了,女生们被命令赶紧离开这里。柳冬她们撤到另一条街,给田霏打电话,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田霏现在是停职状态,但是有什么大事,学生还是只找她。等魏书记和田霏一行人到达美领馆的时候,女孩们在对街远离领事馆的地方等着。几个男生被带到美领馆日常的一间接待室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审讯他们:
“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某色:“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有权利问我吗?你非法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我出去了告你。”
“为什么打我们的士兵?”
某色:“我们完全是自卫。”
杨易:“赶快放我们出去,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
一个士兵领着田霏和魏书记进来了,男生们很惊讶。魏书记向那位军官解释:“我是D市民族大学的党委书记,这几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请问他们犯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拘留他们?”
“他们在领事馆附近逗留集会,寻衅滋事。”
杨易:“我们没有,我们只是路过,因为好奇,所以到门口看一看,他们暴力驱赶我们离开。”
“士兵说你们偷窥里面的情况,并对领事馆大楼指指点点!”
某色:“偷窥?我在大街上看我偷窥?我在自己的国土上,头上是我国领空,地上是我国土地,我还不能指了?”
魏书记已经对事情有了大概的经过,学生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他对那位军官说:“学生也就是好奇,也没做什么,你们赶紧放人!”
“放人?那要等明天我们领导来了,看领导怎么说了。”
魏书记:“你凭什么扣留我们的学生!”
“就凭这是美领馆,他们不够尊重,还打了我们的士兵!”对方不依不饶的。
田霏:“要怎么尊重?我的学生说得没错,这里是中国的地盘。赶快放他们走!否则我们可以告你们。”
魏书记见他们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僵持下去一时也无法解决问题,他见的世面比田老师,比他们这几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多得多了。他没有再继续协商,也没有硬碰硬。他出去打了几个电话,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位军官也接到了电话,估计是能管着他的人打来的,他突然站得笔直,在电话里“是!是!是!”的回答着。然后才放他们走了。
回到宿舍当然,某色在宿舍里对田霏大加赞扬:“田老师真是好样的!虽是女流之辈,却一身正气,黑白分明,大气凛然……”他用了很多这一类的词语,后来某色也常跟别人提起,说他的辅导员,不是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人。以后遇到一些难以抉择的事情,他也会寻求田霏的意见!
世事变迁,几年后,某公安部重要人物叛逃到此领事馆,由此牵出一起震惊全国的政治法律案件。又过了些年,这家领事馆被关闭了。杨易有一次到附近办事,想起当年的事情,女生们事后遗憾着没有看到传说中圣诞夜美领馆附近极为壮观的喷泉。杨易特意驱车驶过这条路,记忆中他们被非法拘留的那栋楼依旧巍然,只是不见领事馆字样,那间待过半宿的小屋也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