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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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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广袤,越向北行,寒意越重,冬意越浓。
地面上的草色尽是枯黄,远处有荻国特有的圆顶营帐散散立在那里,毡布被呼啸的被封吹得凌乱不堪,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人烟稀少,将这片空旷的土地衬得更为寂静。
一阵风吹过,砂砾的滚动,枯草的摇摆,似乎都能听得见声音。
忽然,一声狼嚎打破了草原的宁静,继而又有一声秃鹫尖利的啼叫响彻天际。在这两声之后,狼嚎声愈来愈烈,秃鹫啼叫也此起彼伏。最终所有的吼叫与嘶鸣都化作啃食骨肉的恐怖声响——这是两个族群在争抢食物,而食物,是人类士兵的尸体。
没有抢到食物的野狼和秃鹫也并不灰心,他们环顾草原,灵敏的嗅觉告诉他们,还有许多这样的食物可供享用。
苍穹为盖,大地做盘,渗入土地的鲜血是最美的调味,鲜血之上的身体是难得的盛宴。对这两个族群来说,今年真是好运道。
现下每隔几十米,都会有一场这样的“宴会”。
而横陈地上的盘中餐,有荻国人,也有天朔的兵士。
荻国大军举兵北移,但每隔一段距离都安排了巡守。天朔北境军这一路,也是浴血而来。
这边一场群兽之宴刚刚开始,那边有一队天朔步兵正在围剿几个荻国巡守。
天朔苦北荻久以,几个步兵杀红了眼,此番出征是为国讨贼,可如今真的遇到了敌人,倒像是心怀私恨,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剥皮。
酣战数百回合,巡守终于只剩下一个,这是个脚力好的,拔腿就跑,五个步兵生生追了他百米有余才将他围了起来。
这巡守见已是穷途末路,求生的本能终于还是战胜了心中尊严,他扔下弯刀,哭喊着跪地求饶,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各位大爷饶了我,求求你们,我上有七十岁的母亲,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求求你们绕我一命,求求你们!”
步兵们身上、脸上、兵刃上都染了血,面如罗刹一般,没有人搭话,只一齐走近他。
命悬一线,那荻国巡守吓掉了魂,只机械地磕着头,不断说着饶命。
为首的步兵是个左撇子,直到他走近巡守,那巡守小心地用余光望了望,才发现,步兵的右手只剩了两个指头。
明明是冬天,巡守的后背却瞬间浸湿了汗。
恐惧弥漫在他的喉头,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头顶便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燧城、枫城、幽兰村……你们杀人父母,辱人/妻女之时,可曾想过自家父母亲人,可曾想过你们也有今天?!”
话音落下,不等巡守应答,五柄短刀齐齐插入荻国巡守的胸膛,鲜血迸出,先是温热,很快就在北地的冬日里变得冰凉。
巡守双眼睁大,直直倒下去,目睹五人结伴继续北行的身影,胸中恨意滔天。
可他动弹不了,全身只剩下不自觉的抽搐,鲜血汩汩地从口中涌出。他的意识逐渐涣散,他所看到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幕,是一只硕大的秃鹫挥动着灰翅朝他俯冲而来……
……
禹靖央和慕容槐序所率领的七千骑兵先锋已经抵达了草原中部。
傍晚,众人下马,捡了方圆五里之地的胡杨树枝,点燃篝火,连日奔袭加之同荻国散兵交战,体力消耗不可谓不大。慕容槐序见此处高地,便于布防,便打算原地休整一夜。
将士们在篝火堆旁,吃着随身携带的土豆干粮。
禹靖央则远离人群,负手而立,望向北方,慕容槐序来到他身侧。
“主公,奔袭数日,您该好好休息了。今日卑职已安排人手轮流值守,此处地势高,视野开阔,便于巡逻。哪怕遇到敌军,也可借地俯冲,以我军现下之力,绝不会落人下风。主公大可安睡一宿。”
慕容槐序自幼视禹靖央为兄弟,他为人又随性恣意,经常忘了和禹靖央还隔着一层君臣尊卑。可今时今日,他恭恭敬敬称禹靖央一声“主公”,乃是因为他真心敬服他。
“君王亲征”看似是一件极其慷慨壮烈的痛快事,但自古以来,真正亲征的君王没有几个。朝代更替,开国亡国,见多的还是“固守”之君。有时候敌军已然兵临城下了,皇宫高墙里的有些皇帝也不过在门上多架一道门栓,在门外多造一道人墙而已。说到底,不过贪生怕死四个字。
可禹靖央不是,其实他本可以留守都城的。他御极以来,已经做了许多事,桩桩件件,足以证明他是个好君主,他不必用亲征这样危险的举动来佐证他的贤明。可他还是来了。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胜,则逐鹿中原,败,则与国同葬。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如此破釜沉舟看淡生死,就连他们这些做将帅的,都不一定有这般淡然,何况禹靖央,要知道,他已经在权力巅峰站了十七年。那个位置,可是会惑人心神、磨人意志、食人筋骨的。
而且慕容槐序承认,禹靖央的到来对北境军的意义非凡。他慕容槐序再如何武功盖世,再如何用兵入神,然今日的北境军能有这般气势,能够连日奔袭而不见一人面露疲色,绝不是因为他这个将军。而是因为禹靖央同他们一起。
这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身后,是永不背弃他们的君王和故国。
就单凭这一点,如今的中原,就该是他禹靖央的囊中之物。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出发多久了?”禹靖央问道。
慕容槐序蹙了蹙眉,禹靖央向来心思细,不会不知道今夕何年,但他还是老实答道:“十月二十一,行军十二天。”
“十二天,跨了半个草原……”禹靖央面色凝重。
“主公的意思是……”慕容槐序听出了禹靖央言语中的担忧。
“太顺利了。”禹靖央道:“虽有荻国巡守掣肘,但这一路上,并未遭逢什么巨力拦截。这不是阿勒风的行事作风。怕是有后手……兄弟们身上都带了什么装备?”
“除了平日里用的兵器,每人都带了连弩和短刀。负重兵带了些火药、铁蒺藜,铁蒺藜太重,影响速度,带得不多。但莺时在北境时,往上头淬了毒,当是事半功倍。”
禹靖央点点头:“今夜让兄弟们警醒些,别睡太沉。就算没有敌军,这草原上的野狼和秃鹫若是起了性子,就够咱们喝一壶,万不能大意。”
“是。”
篝火旁,将士们啃着冰冰凉的土豆和邦邦硬的馒头,听着渺远的连绵不绝的狼嚎和鹫鸣。
白了翁喝一口酒,苦中作乐道:“当人的打仗,倒是便宜了这些畜生,顿顿能吃好。”
孙景风白他一眼:“怎么?羡慕畜生啊?”
孙景风对白了翁没有好气,乃是因为他前阵子才知道这厮是孟长离的笔友,正经人谁给人当笔友啊。
孟长离虽是慕容槐序招入伍的,可她是他孙景风一手提拔起来的。于情于理,孟长离都该跟他更亲厚才是。他和孟长离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半路杀出个臭熬药的白了翁,他懂什么啊,一不会武功二不会兵法,他跟长离能有什么共同语言?长离都在信里跟他聊啥啊?!真他娘的费解!
白了翁自然也对孙景风没有好脸色,孙景风对孟长离那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起他们家长离,那是要样貌有样貌,要能力有能力,写字还好看,而且对医疗知识充满求知欲,说话还有意思,多好的姑娘。反观孙景风,长得虽然周正,但除却一身蛮力毫无长处,就这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正当两人较着劲啃干粮相顾无言时,旁边发出一声厚重叹息。
只见李大锤闷一口酒,臊眉耷拉眼道:“也不知我们千夫长在南境还好吗……这说走就走的,让人怪想她的。”
两道目光如利剑一般朝李大锤射过来,两人齐声道:“不准想!”
李大锤被这两声斥责吓了一跳,他朝两人看去,看见他俩急赤白脸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正所谓战场之上,只有战友兄弟,没有上下级,李大锤便不再顾忌,对他二人说道:“您二位就别肖想我们千夫长了,她啊,有喜欢的人了。”
“谁?”又是异口同声。
李大锤老脸一红,低了低头,食指摩挲着他身边流星锤上的刺,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我。”
孙景风当场就要坡口大骂,白了翁伸手拦了拦他,又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缓解此时的头痛。
片刻之后,白了翁竭力心平气和问道:“你说说看,你们千夫长是怎么个喜欢你法。”
李大锤当即如数家珍:“当日将军要将我逐出北境军,我们千夫长力排众议将我留下来带回去,想必那时,她对我就有些心思了。后来千夫长每日都教我功夫,你们说,如若不是喜欢我,营里那么多弟兄,她为何只指点我的动作?还有,每当放饭的时候,她也会叫我慢点吃,她为什么只对我这样说,还不是怕我吃着急了,噎着自己……”
“你等等。”孙景风用尽了一生的耐心,对李大锤说道:“大锤啊,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千夫长指点你功夫,是因为你功夫练得最差……让你慢点吃饭,是因为你吃得太多,她怕其他弟兄抢不过你,吃不饱……”
此时完全陷入恋爱氛围的李大锤全然听不进去这些逆耳忠言,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哎呀!你们不懂!”
就这样,将士们三三两两说着闲话,一餐过后,便陆续就地躺着睡去。
夜色渐深,月弯如刀。群马站在一旁,有的低头吃着枯草,有的交颈耳语些什么。远处的狼群和秃鹫也没了声息。
草原的长夜是如此的宁静。
然而,也是如此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