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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银弦 ...

  •   阿越想了想:“好像是……早上?也可能是……下午?”

      柳浪:“……”
      虽然之前金风说了句“放心”,但他却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放心的。
      辛子乌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对这张孙停的脸无动于衷,势必是要刨根问底查个明白,单凭金风一人的说辞,能让他对此事全然相信么?

      而且,辛错回来了,那是否意味着,逸清观那位,也快到了?
      若是林葳也来,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退路。

      柳浪勉强一笑,正要说话。
      但当他抬起头时,瞳孔却骤然收紧。

      木窗外透出雁丘的静谧夜空,和满天的金网金铃。此时此刻,只见那些金铃小锤下悬着的符篆不约而同地燃烧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叮当脆响。
      没错,铺天盖地。

      金铃阵内所有的铃铎在同一时刻,全部摇动了起来,这铃声便是它们发出。
      铃声震耳欲聋,如同连串的炸雷一般,几乎要撕裂所有人的耳朵!

      两小道士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阿越努力维持着清醒,抓住柳浪的衣袖,他的话音被铃声遮盖,但从口型中柳浪知道他在问发生了什么。
      柳浪脑子嗡嗡震响,心里也一团乱麻。

      这怎么可能?

      金铃阵之所以是寻觅妖迹最为有效的阵法,就是因为它本身的特性:
      凡妖要施法害人,必有妖气泄出,那一处的金铃一旦感知到星许的妖气,都会立即铛然狂响不止,以此告知布阵者妖邪的具体方位和流窜方向。只要这妖邪不出阵法遮蔽的范围,布阵者沿着金铃作响的路线,便可寻到它的藏身之所。

      自古至今,凡提及金铃阵,只说它耗费法力巨大,从没有说它无效的。
      而此刻,法阵内所有金铃竟然同时震响,难道这妖精的躯壳,庞大到连雁丘都容纳不下了吗?

      柳浪飞身往楼下跑,俩小道士也赶紧捂着耳朵一脸苦色跟着他跑。
      什么都听不到的掌柜困惑地探出脑袋看着这群仙君们跑得比做贼还快,向伙计道:“难道咱家的酒不合胃口?不对啊,他们捂耳朵做什么?”

      小伙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冲到街上,铃声丝毫未减,势如蜩螗羹沸,将众人的听觉彻底摧毁。

      金风站在街口,皱着眉头抬眼凝视这些反常的金铃,见柳浪等人靠近,他口中默念了几句咒文,接着将手向虚空中一指。

      铃声骤然消散。
      金风直接将阵法撤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宁静让饱受噪音所害的小道士无所适从,耳朵里的嗡嗡幻听短时间内无法消失,甚至还觉得铃声未止。
      过了半晌缓过劲来,阿恕揉着耳朵,愁眉苦脸道:“金师叔,金铃阵怎么失效了?”

      金风的目光不离浩瀚夜空,道:“没有,抬头看。”

      众人依言抬头望去——
      只见那金网与金铃虽已消失,但夜空之下,雁丘之上,竟然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的细密银线。

      因天色晦暗,皓月无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夜与寻常有什么不同,但定睛看去时,便可隐约看见,那渔网般的“银线”在夜里闪烁着幽微的光芒,如同……
      琴弦一般。

      柳浪低声道:“琴妖。”

      阿恕被这些琴弦吓了一跳,怔忪道:“……就是这些线让金铃阵失效的吗?”

      阿越替金风解释道:“师兄,金铃阵没有失效,是这些银线,每一根上都缠足了妖气,以至于所有的金铃全都感知到了,这才同时发出声响。”

      阿恕大吃一惊:“竟有这么多?这妖精的妖气能盖住整个城池吗……它得是个几百年的老妖精啊?!”

      阿越忧心忡忡:“它必是今夜犯案,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扰乱我们视线,不让我们知道它究竟身在何处。”

      柳浪心头一震,要让阵内所有的金铃同时感知妖气,这妖邪的气息该有多么磅礴深厚;他也清楚,拥有这等雄厚气息的妖邪,起码得有多少年的道行。

      整座雁丘城此刻皆被铺天的妖气所遮蔽,而这股妖气,与昨夜雁仙祠内的,一模一样。

      也与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一模一样。

      但有一事古怪。

      这妖精怎么知道金风布了金铃阵?

      它又怎么是知道用这种方法来扰乱道士们的搜寻?

      妖与道两相孑然,妖不闻道,道不习妖。作为妖精,它竟然对道家阵法如此熟悉?

      难道……柳浪回身,目光在两名小道士的脸上逐一扫过。

      不可能。
      金风与他们呆在一起这么久,若他们有什么不对,应当早有察觉。

      阿越惴惴不安:“那……今夜是哪一家的姑娘……”

      这话如同在所有人心中投入一颗沉甸甸的巨石。
      妖邪在暗,他们在明。

      倘若那些巡街和看守姜却邪的小道们没有发现,那留给他们的,极有可能是明早城头上一张崭新的失踪告谕。

      众人都杵在原地,手足无措之时,阿越忽然灵机一动,道:“师叔和恩公不是担忧孟姑娘么,说不定她就是……”

      阿恕摇头:“若真是孟姑娘出事,此刻流英师弟应当早就赶来找我们了。”

      阿越想了想,道:“如果傅师兄因为打起来而来不及回来找我们——”

      所有人眼前一亮。

      金风道:“走。”

      柳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姜府:紧闭的朱门前一片静谧祥和,除了两只烛光明亮的大红灯笼悬在檐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狂奔回到驿馆,此刻那些小道士们巡城的巡城,监视的监视,因此馆内无人留守。
      柳浪算了算时间,子时三刻,距金铃阵乱刚刚过了两刻功夫。

      他们站在空无一人的驿馆内,相对无言,抬眼间漫天的银色琴弦细密如丝,好似一张困住整座雁丘城的妖网。

      阿越紧紧盯着金风,焦灼道:“傅师兄没有回来,我们要不要去找他?”

      金风尚未开口,忽然堂前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沸杂人声:
      “苍天呐!仙君们在吗?!救命啊!快救命啊!!!”
      柳浪耳清,一下便听出了孟迢的声音。

      不需他们出去,顷刻间堂内便涌入了六七个人,其中跑在最前头、痛哭流涕的便是孟迢。
      看他神色,柳浪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迢抓住金风的衣袖,一面摇头一面哭嚎道:“金道长,金道长,求求您,千万救救我女儿罢!”

      金风任凭他抓着袖子泣涕涟涟,皱眉道:“去照看你女儿的那名小道长,他人在何处?”

      “师叔……”傅流英应了一声,慢慢从人群后头钻了出来,满脸愧色,他低着头小声道:“都,都怪我,我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这么要紧的事,我,我居然睡着了……”

      阿越快步过来,焦急道:“师兄,你睡着之前可否发现什么异样?”

      傅流英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什么也没有……我就突然……突然困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脑袋低了下去。

      孟迢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小石榴,她,她到底去哪里了啊……”
      说罢,他没了力气,一屁股瘫倒在地,满面绝望。

      柳浪蹲下来扶他,安抚道:“你先别急,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孟迢绝望道:“今天晚上青琐陪她睡,但我半夜起来解手的时候,发现守在门前的小道长睡倒在地,房门大开着,她人却不见了!”他说着说着,狠命捶着地面开始哭嚎起来。

      跟来的几个都是铺子里的伙计,听闻掌柜家里出事,连夜赶来帮忙。他们想到从未有哪个失踪的姑娘再有音讯的,小石榴这一去估计凶多吉少,没什么希望了,忍不住低头叹气。

      金风道:“先去你家。”

      孟迢不敢违抗,毕竟自己闺女的性命都悬在这位仙君身上,于是将满腔希望寄托于金风,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引路:“仙君这边走这边走。”

      如孟迢所言,一眼看见小石榴的房门大敞着,里头黑咕隆咚,既无灯火,也无人气。
      金风进入屋内,只见床榻齐整,被褥掀开了一角,桌上零零散散放了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

      “那位青琐姑娘呢?”柳浪问道。

      孟迢绝望道:“这丫头今夜也跟那位小道长一样睡得死,还是我推醒了她她才发现石榴不见了,这会子已经跑出去到处找去了。”

      金风低声向柳浪道:“妖气稀微。”

      柳浪点点头:“与在天上布下琴弦网扰乱金铃之人,应该是同一位。若不是孟迢晚上发现女儿失踪,只怕明早再来时,已经一丝妖气都不剩了。”

      小石榴的亲娘哭得快要昏死过去,小石榴的祖父祖母因悲伤过度,躺在屋子里动弹不得。

      傅流英又气又急,气的是自己竟然如此昏聩,在办正事的时候睡着,急的是小石榴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他用力锤着脑袋:“我真是混蛋,这么要紧的事,人命关天的事,我居然睡着了,我怎么能睡着呢!!”

      阿越小声劝慰了他几句,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傅师兄别动!”
      他伸手在傅流英右耳后方小心翼翼地一拽,拽出来一根细如银丝的琴弦。

      傅流英痛得“嘶”了一声,伸手去摸耳后,收回来看时,手上竟多了一团黑血。

      金风等人抛下哭的惊天动地的孟迢及其家人,过来查看傅流英的伤口。

      柳浪查看了阿越递来的琴弦,道:“切面呈水滴状,是玄素的弦。”
      他声音低了下去,只有金风一人听得见:“与青州奉仙观内,害死岳榷的,是同一种。”

      “弦上有毒。”金风道。

      傅流英大吃一惊,他看看手里的黑血,哆嗦道:“那,那……我还有没有的救……”

      金风劈手把他拎起来,右手结印,以内力催动修为,在他耳后伤口处一按。
      只听“噼啪”几声,几点金色的火星从伤处与手掌密合处迸起,接着,傅流英的伤口处便重新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哎呦!”

      金风手一松,傅流英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事了。”
      与此同时,只见琴弦在空中幽微一闪,瞬间化成了一团黑色齑粉,洋洋洒洒落下。

      阿越解开包袱,手忙脚乱地找金疮药,给傅流英涂抹上。

      柳浪道:“此物便是流英和那侍女沉睡不醒的缘故?未免太下作了些。可,为什么?看到房门口有道士守着,这妖精大可放弃,转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毕竟城内二十岁以下的女子近万人,为什么一定要选小石榴?不惜下妖毒也要带她走?更何况榻上睡了两人,如何准确无误地给其中一个下毒,同时带走另一个的?”

      那一头的孟迢哭了半天,见柳浪等人不在跟前而是聚在一起私语,立刻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金风的袖子不肯放手:“仙君,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我只有她一个啊,她,她要是死了……我们全家都不想活了啊!!!”

      有伙计提出思路:“听说其中一个失踪的姑娘在去伏雁山的路上给人看见了,往那里找找,说不定能找到?”

      随即便有人小声反驳道:“几年前不是有仙君去过那山上嘛,不仅妖精没逮着一个,险些把命搭里头……”

      “那山里全是精怪鬼祟,去不得啊!”

      众道士皆沉默了。

      孟迢见无人应声,硬着头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顾地面湿冷,咚咚咚便给金风磕了好几个响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才只有十三啊!”

      他什么都顾不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不是说,欠我救命之恩么?如今便算是还了,求求金道长,救救她罢!!”

      “救命之恩?”众小道士大吃一惊。

      阿恕心眼实,听了这话十分不快,随即反驳道:“就算你之前帮助过金师叔,也不该借此要挟吧?伏雁山有多艰险你是雁丘人怎会不晓得,那么多前辈们去了,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师叔帮你是出于道义、于心不忍,你该心存感激,就算不帮,你也不该如此没分寸!”

      孟迢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口里喃喃道:“是我昏头,是我没分寸……不管如何,我只求道长看在曾为妙光同门的份上,救救石榴……若能救她回来,哪怕是现在让我把命给你们都行啊!!”

      柳浪抬眼看看金风,见他低头看着跪倒在地颤如秋蝉一般的孟迢,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众人心中都明白,要他们赤手空拳闯那危机四伏的伏雁山,不啻于直接去跟鬼仙打架——
      平白送命罢了。

      众人各怀心思,有的同情孟迢老来得女,当个宝贝似的养了十几年,连个响声都没听见就没了;也有的在心中遐想那伏雁山到底是什么阴森可怖的鬼地方,默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院内长久地沉默着,唯有孟迢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就在孟迢以为无望,心中玉石俱焚地想着不如一死的时候——
      “我帮你。”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事“轰隆”一声炸雷,仿佛在所有人心里炸出一个窟窿。

      孟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光是他,院内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说出这句话的金风,他却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刚刚并不是许下了什么承诺,而是随口商量着明早吃什么。

      孟迢:“你你你真的愿意……”

      阿越着急道:“金师叔万万不可,师父和萧师叔都说了,不管上不上山、从何处上山,也先明日等到他们回来,一起商议过后再做打算啊!”

      刚刚不敢多言的傅流英也忍不住了,赶忙上来劝阻:“是啊金师叔,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等到明日再商议这事罢!”

      金风沉默。
      众人便都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等他做出决定。

      这时,自孟迢提起救命之恩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浪忽然开口,道:“你帮他,你要怎么帮?就算上了山,伏雁山方圆百里,又该上哪里去找她?”
      他轻轻叹气:“还说我轻许诺,明明自己答应的最干脆。”

      金风回头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柳浪摊开手,露出一朵明媚妖娆的木芙蓉花,蕊心吐露,粉瓣含雨。
      是他刚刚在院门处捡的。

      柳浪:“我知道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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