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硃雀

5、停格

　　洋人总是带来些叫人着迷的玩意，譬如这十里洋场上如藤蔓续延的庭院里连续影射的黑白画面。而小姐们大多是喜欢着这些东西的，好像漂亮小姑娘对着花布人偶一般的喜欢。穆家七小姐自然也是免不了这样的性子。除却陪柳夫人看戏的日子，电影院便是七小姐时常驻足的地方。云书尚且还记得早些年的时候静安寺边上夏令配克影戏院方才剪彩那会儿，首映的是那法国人的片子——《何等英雄》。虽说是洋人的片子，却也是多少让人看得动了容的。而那上海小姐们骨子里那些“罗曼蒂克”的种子，大约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有的没的地生了根发了芽罢。
　　叶槐青自然是将七小姐这般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这一日课上了一半，方且讲着洋人对于男女相处间的行事，叶槐青便是顺手从手里套出两张票来。云书愣了愣，挪开写了半页的碎纸，低头定睛一看，稍许的讶异便是一股脑地迎上面上那难以掩饰的兴奋劲儿。蓝白纸票间阅得得是那红极一时的《洞房花烛》的名儿，周末的段子，座位也是出奇的好，想必价格也是高得如出一辙。
　　“早些时候便是听说七小姐爱看电影，叶某便是不自量力地买了两张票，却是唯唯诺诺，怕是因选的不好而得七小姐不赏脸。”叶槐青兜了个圈地奉承起面前人的品味来，倒也是讨得七小姐开心得很。
　　望着面前的票子，云书自然是心动得很，却又是转念一想，摆手回了绝，“叶先生的好意云书是心领了，只可惜这片子前些日子已与八妹一道看过。只怕是没法应了叶先生今个儿的邀了。”
　　打自这林拓鸣家舞会一夜后，青，书两人的距离确是拉近了些，只是真当是见了面却又莫名生出几分尴尬来。且大约是碍于面子的关系，返程路上云画一路问着，这云书也是支支吾吾不愿澄清。只道是对那叶槐青的态度更是忽冷忽热起来，叫人更是捉摸不定起这女子的心思来。而此时，这七小姐话语里拐弯抹角的矫情，叶槐青自然也是听得尽致。倒也是不愠不恼地点着头，转手便是想收起桌上的票子，却又稍许顿了顿，只挑了面前一张揣进衬衣。
　　“这票终究是为七小姐买的，七小姐若是不去，叶某也便只好独守个空位，”叶槐青挑起眉，俊气的面上绽然一笑，“这么一说，叶某倒是些许像了那空房寡妇一般，凄凉得很呢。”
　　云书却也只是笑着，不接话，转而挪过桌上的票儿，那尚未写完的半页纸便是恰好盖过掌心大的小票，稀稀拉拉的字迹下全然是不见了踪影。
　　“叶先生方才说到哪了，云书似是打了个盹，一时记不得了。”
　　夕阳落得刚好，跌得那湖心亭畔柳叶昏黄。

　　这日的课不知为何上得是格外冗长，也不知这七小姐心底打得是何许算盘，一如全然不知般，直到叶槐青出了穆公馆，也没有再提起过这票子的事儿。叶槐青一路绞尽脑汁，却也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人说穆家七小姐性子清高古怪，大约也便是源于这般罢。说来也是刚巧，叶槐青一脚刚踏出门，抬头便是见了从那林拓鸣车上兢兢而下的穆云画。
　　两人兴许是方才去了什么地儿，八小姐面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眼里就落进叶槐青满的一脸无奈，心里想着定是那云书又给这叶先生下了什么套儿，一个大男人的，这副百思不解的模样也倒是颇让人觉着可爱的。
　　“我说叶兄，不会是那七小姐又给你出了什么难题了吧？”云画方欲询问，倒是被车上的林拓鸣抢先一步抢了话桩，言语间倒也是带着些同情的份儿。舞会一夜两人的浑身湿透的模样自然是叫人猜忌的，却是不知吃了什么药，两人对此事一概是绝口不提得默契。林拓鸣也是知道这叶槐青和那七小姐之间许是有些昧气在，只是大约是七小姐的性子使然，迟迟便是不见什么结果。如今见着叶槐青这狼狈模样，想也是方才刚吃过这七小姐的“闭邀羹”。
　　事情既然是到了这个点，叶槐青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毕竟是留洋回来的人，男女之事上也不如常人般嘴硬得很，便是三下五除二的，一股脑便将那方才发生的事儿全盘拖了出。
　　叶槐青一路说得飞快，大约是怕慢了便是会漏去了什么细枝末节。却是尚未语罢，便见得云画微微皱了起眉头，
　　“云书姐天性就是这个样子，她大约也是面上耍性子罢了。但是说起来，恕云画冒昧问一句叶先生，那天舞会场子上，先生是否有做过让云书姐不顺心的事儿。”
　　“八小姐这话怎么说？”云画这一句问得倒是让叶槐青没头没脑起来，不容多想便是反问了去。
　　“云书姐不似平常女儿家的娇柔扭捏，但若是叶先生做了什么不顺心意的事，照着姐姐的性子，应是会记着一阵子的。云书姐总说是怕再遇上了还不知怎么处理，倒是不如事先给自己下着些告诫，以免往后又触了这雷区。”
　　被云画这么一说，叶槐青倒也是想起那夜林拓鸣家舞会上，云书是见着自己与那些个小姐名媛谈笑风生的模样的，照理说这穆家七小姐不该是小心眼的人，如此小事，又怎会记上这么些日子。叶槐青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云画也便懒得再去解释，倒是一旁看好戏的林拓鸣好心劝了两句，然在叶槐青眼里却也只是些不冷不热的寒暄罢了。
　　“这七小姐还真是怪脾性。”一路目送叶槐青走远的背影，林拓鸣禁不住叹了几声，“还是我家八小姐来的好，乖巧聪明，怎样都是个讨人喜欢的主儿。”
　　“瞧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云画又是一阵红了脸，面上嗔怪的语气下倒也是容下着些许矫情，“云书姐可不是你们男人想得那副俗气样。”
　　“可八小姐的讨人喜欢也自然不是那副俗气样。”林拓鸣这嘴真是抹了蜜似的甜，哄起这滩上的小姐来，怕是没有几些个能挡得住这魅气。穆云画自然也是这么多小姐中的一个，一来二去的，便又是被这林拓鸣哄得没了方向。

　　转眼便是到了票上写着的日子，叶槐青一如既往地去给那七小姐上课，抬头间每每欲问及此事这七小姐便会找着些这样那样的借口，或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搪塞过去。叶槐青也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半晌的功夫，也就只好是规规矩矩上着课，心思里自然很是闷得慌。
　　日落时分，七小姐如往常一般将叶槐青送出了门，丝毫是没有同去影院的意思，一席白纱裙带着些慵懒的意思。且大约是有些累了的关系，一路上耷拉着眼睑，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叶槐青心里也是八分猜到了这七小姐的拒意，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然这票也是买了，不去便是浪费了这么些银子。叶槐青这番想着更是有些烦闷起来，行起间竟是不知觉遇上了那日舞会上谈笑盛久的苏家大小姐流琪。这苏家大小姐多少也算是上海滩上的富家小姐，早些时候是留过洋的，后来据说是因为苏家老夫人要死要活地想见着孙女，便是用了些幌子将这苏流琪唬了回来。叶槐青与这苏家小姐倒也颇是投缘，大约是都留过洋的关系，话语上也是没了这般拘束。而见着这叶槐青灰头土脸的模样，苏流琪即是不愿意也依旧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分。不问也倒还好，这苏流琪一问叶槐青便是再也忍不得那荒芜劲，又是一阵絮叨，便是说尽了苦处。好在苏家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偏颇的人，面上是安慰了几分，却也嗔怪着叶槐青怎么不于那七小姐说个明白，如今这般僵持着，闹得两人心底自然都是不好受。
　　“我也是明白你的意思，本想借着这电影好好于她解释一番，谁料这七小姐的脾性竟是如传说中一般古怪，我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们大都是有着这股子劲的，换了我，怕是你叶先生更是吃不消咯。”
　　“苏小姐就别再嘲我了，”叶槐青低了头，手里戳着半截揉得褶皱不堪的票子，转眼便是邀起面前人来，“你说我这票也是买了，不如苏小姐赏个脸，算是我这‘罪人’反省一个晚上？”
　　“你这票不是……”
　　“票自然是可以再买，只怕是没了那么好的座儿。”
　　苏流琪生性是大方得很，听闻这般，便是二话不说应了面前人的请求。

　　入夜，柳夫人打完麻将一路回房，却是见着那七小姐好生打扮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些困惑来。
　　“都这么些时候了，怎么一副还要出门的模样？”
　　云书不答，面上却是娇羞得很。柳夫人自是猜到了几分，也是默许了去，回头间却也是不忘叮嘱着小心谨慎的话。云书一路应和着，摆手招了过候着多时的司机，欣欣上了车。是不忘拽了拽手袋里，那张摆得微是有些发凉了的票子。
　　“老王，夏令配克影戏院。”

作者有话说

　　Spring break前一周忙得没了头绪。大概是要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