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115、第三十二回 梦醒时（5）

　　背后的木门忽然响了，他回过身去，却发现男子之后还立着一个人影，半边身子躲在他的后头，似乎是不敢面对自己。
　　黎鹇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出声。
　　淋湿了半边身子的江鸾闪开了些，示意身后的人先行进屋。
　　他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他的。那一袭红衣在夜色之中无比扎眼，被暴雨疯狂抽打的背影凄苦可怜，看得他不忍心将他留在那里不去在意。于是，他走上前去用油伞给他挡住风雨，静静地垂眼注视着他。
　　“你去吧。”凤凰君俊美的脸上尽是雨水，伤痕也因见水太久而泛了苍白，“他在等你。”见身旁的男子不动，他又开口补充，“是我不配见他。远远地看他没事，便足够了。”
　　江鸾没有去动，只是一味盯着他的表情，绝不移开视线。
　　“……你跟闻他还真是像啊。我知道了，我跟你去。”
　　于是便是现在这个样子，凤凰君跟他回到了客栈，第一次跟自己的儿子好好面对。
　　“……你受伤了。”几步之外那个年轻人这样对他说到，神色明显有那么些紧张，“不要紧吗？”
　　“不碍事。一会儿就会好了。”凤凰君看着自己撕裂了不少的衣摆袖口，轻轻回答，“我知道你怪我，我不打算辩解，也不打算求得原谅。只是……只是想来看你一眼、跟你道一句歉。”沉默了半晌，头顶繁复饰物的男子才再次开了口，“你……你叫什么？”
　　多么讽刺。黎鹇只觉得一阵憋闷，他强撑了灿烂的笑容，答到：“黎鹇，闲鸟鹇，字重明。今年……该说是二十吗？”
　　“是吗……都二十年了。”凤凰君下意识将手掌盖上自己的小腹，垂着眼自嘲地笑到，“那时候你还那样的小，一转眼……不对，是我放弃了见证你一点点长大的机会，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感呢。”
　　“你会把一切告诉我的，对吗？”
　　凤凰君点了点头，柔和俊秀的面庞上布着些忧伤：“你是我跟闻他的孩子。百余年前，我连有了你的喜讯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他便陨于了涂原。我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早已经不可挽回。从那里回来之后，我想着你也终将也要离我而去，心脏这里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时冲动，就想带着你一起在冰封之中度过一生，于是……便成了现在这般的样子。那个梦魔将我拉入梦境、将你掳走，而我却在那场虚假的梦里深陷了整整二十年，直到不久前才醒了过来。”
　　“……闻他？清铃君，莫声莫闻他？”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黎鹇傻眼一般打量起了面前的男子，“呃……”
　　“‘凤凰’原是统称，是一族之名，雄者凤，雌者凰。凤凰最初本有一对，然而注定与我成家的那只雌凰却因玉穹君囚禁而死，之后，属于她的那部分灵韵找到了我、与我融合，才使我有了些许雌性的特征。我们本就是在灵气之中诞生、由灵气构成身躯灵魂，因而在成型之后……是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变的。”凤凰君与两人解释，“凤凰一族的血统非常‘脆弱’，如果与其他种族结合，无论对方多么强大，诞下的后代都只能继承一星半点的凤凰之力，所以，玉穹君这一招算是彻底断了我们一族的后路。这天地间过了几千年了，凤凰都没有再行孕育一只，只剩我独独一个，从今往后……怕是也只会有我一个。”
　　“玉穹君为何要做到如此……”黎鹇不禁感到不平，“陶婺说的都是骗人的吧？你怎可能出卖同族换取前途呢……你可是妖物们的头领，是人人向往的祥瑞啊……”
　　“他们于我有恨有怨，我清楚，我确实不该一让再让，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求得众妖安宁。我以为只要自己作出妥协，他便会放过我们，没想到，这只是换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罢了。”静默了片刻之后，凤凰君微一摇头，继续说到，“玉穹君虽有统御天下之能，却又生性多疑、心狠手辣，我们助他大业得成，他却总是怕我们谋权篡位，所以针对伽龙害他痛苦万世，又以《千灵录》压制妖族、限制我的权能，禁止将法术传于人界、怕他们学成造反，包括除掉凰，也是怕我等凤凰一族壮大之后，威胁到他。包括龙族落没，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是我选择了视而不见，我愧对他们，这……没有什么好辩解的。”见青年仍然瞪着眼睛望着自己，他便迫使自己柔和了表情，尽量轻松地开口补充，“凤凰有种叫做‘号令’的能力，可以无视妖兽的意愿令他们服从。这是强制的命令，无论血统高低、能力高低，都不能反抗。世上妖物千千万万，他怕我谋反。而且，凤凰修炼到极致之时可以掌握重生的能力，通过这样的涅槃，理论来说便是永生。”
　　黎鹇控制着自己咧了咧嘴：“是这样啊……那……娘亲你呢？”
　　“……不用勉强自己。”凤凰君手掌一翻，那柄红骨折扇便与长剑一同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稍稍端详了一下，将手上的两样物件递了出去，“应该是你的剑吧，还有可依，仔细收好。”
　　黎鹇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这……好吗？”
　　“本也是该交给你的。”一边说着，凤凰君又把右手往前递了，“以后，就让它代我陪着你吧。”
　　“你要走吗？”黎鹇有些急了，“这么大的雨，你还有伤，你要去哪儿？”
　　“我只是把梼杌打退了而已，并未拿他如何，等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很可能会再来找我。我跟你们一起，只会连累你们。”凤凰君终于笑了一笑，却笑得脆弱无比，“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个资格。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事到如今，就算把你抢回身边也无济于事，他们把你养大，是你真正的亲人，而我，不过只是个不曾谋面的陌生人罢了。知你平安，能这样跟你说几句话，我便知足了。”
　　黎鹇还没做出反应，就见江鸾忽地冲了上来挡在他跟凤凰之间，死咬牙关满面冰霜，动都不动地直盯对方，看上去吓人得很。
　　“你要我补偿……？”作为上古灵兽，他能在一定程度上通晓人心，所以，凤凰君读懂了他的意思，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过了半晌，他才转向黎鹇那边，犹豫小心地出了声询问：“你也……想要我补偿吗？”
　　“我觉得，大概不该用‘补偿’形容。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即便……即便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也绝没有吝啬一分爱意。我没有怪你，我能理解你是不想再失去深爱的人，才狠心做出了这样的决断，你并非抛弃了我。睡着的那些日子里面，我也许是受了些苦，但你也一样受苦了啊，我都知道。过去的二十年，你没能亲眼看着我长大，那之后的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你是有机会见证的。我真的不怪你，虽说……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完全接受。不过，只要你给我一个小小的机会，我们是可以尝试着好好相处的。而且，如果没有那样的过去，我也许一辈子也遇不到这些可敬可爱的人，一辈子也遇不到我的江叔叔。”黎鹇深吸了些气，凝望了江鸾一会儿之后，对着目瞪口呆的凤凰将眉眼腼腆地弯了一弯，“我明明对你没有任何印象，但是……怎么说呢，你让我感到非常的熟悉。大概……我的魂魄是记得你的吧。以后，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过活，虽然，我可能陪不了你很久很久，还要让你再一次经历那种失去的痛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
　　为什么要说这般的话呢？错的明明是他，为什么却是这个孩子在道歉呢？事到如今，他竟又要选择逃避，他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来得透彻干脆。这孩子就像他的闻他一样，处处都在为他着想，生怕一个无意伤害了他。他如果此时走了，岂不是就要放任这唯一的爱子独自面对这些？这是个如此善良的孩子，如果不加保护，世间的恶意就会缠住他的翅膀，令他失去再次翱翔于天的勇气。他决不允许这些事情发生，他决不允许……。
　　他必须做出改变，必须把理应背负的一切背负起来。凤凰终是放弃了挣扎，轻轻地点头允了：“我叫宿慕，闻他……你父亲给我取的。我还是第一次将这个名字告诉别人……好听吗？”
　　“好听，跟娘亲一样美。”
　　“……别唤我娘亲了。快把剑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