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116、第三十二回 梦醒时（6）

　　究竟有多久没有跟他人一同朝夕相处了，他不记得。所爱之人全都离开了他，他痛，他恨，他怨，却全都是对自己的。也许自己生为凤凰就是错的，他该不被任何人所知晓地、静静躲在哪片山林过完一生。但是……但是，如同青年所说，如果没有至今为止经历的一切，他不可能遇到那个令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的、无比珍贵的人，不可能获得面前的这份珍宝。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他不喜欢下雨，雨会打湿他的羽毛，也会浇灭他的火焰。不过这会儿的他却感觉，雨声……竟会如此的让人平静。
　　“我能……碰碰你吗？”他看着青年，试探着轻声请求，“上一次抱你是什么感觉，我都不记得了。”
　　黎鹇愣了一会儿，大大方方地张开了双臂，扬起了一个甜笑：“那就……抱一抱吧。那个时候那样小，如今却跟你一般高了，肯定不一样的。”
　　“……嗯。”宿慕点点头，面颊上头也浮了些笑意出来，“谢谢你。”
　　千万个日夜，拥抱过他的人只有莫声。而莫声走后，小小的孩子在他的怀中，他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前所未有地迷茫害怕。一想到这孩子也终将离他而去，他就忍不住想要痛哭的欲望。
　　他在莫声面前可以什么都不懂，可以脆弱无助，但对象若是换成黎鹇——他的骨肉，他做不到这样。
　　他抬起手，略显生疏地轻抚青年的后背，声音里头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黎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地开始了号哭。他只觉得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委屈，难以言喻的委屈，眼泪抑制不住便滚出了眼眶。一挨着宿慕的怀抱，他便再也不想离开了，那里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温暖舒适、令人安心，让他非常非常的……怀念。
　　江鸾也忍不住了，几步上去搭住了他的肩膀，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他。
　　“……娘亲。”
　　“……嗯？”宿慕坐在床边，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青年的后脑。蜷缩在床的青年整个脑袋都钻在他的怀里，画面像极了他刚出生那时、自己把他抱在身上的样子。
　　“娘亲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我们的房子周围有一大片凤凰木，只开花不生叶，红得像火像霞，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你父亲喜欢养花，小院里里外外地种了很多，无论什么季节都成片地开，特别好看。许是各种花香混在一起，附在我身上了吧。”青年似乎是刚刚哭得累了，这会儿说话慢吞吞的，还含糊不清，于是，他便柔声劝到，“不早了，睡吧。今日经历了那么多……必定乏了。睡一觉，起来就全都好了。”
　　“娘亲，你还会走吗？”
　　“不走了。”顿了半晌，他垂眼看着青年的一溜侧脸，又问，“要不要跟我回世外境去？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我们，也不用惧怕任何的事。”
　　静默了许久，黎鹇才轻声回答：“我得跟爹谈谈才行。”
　　“我不会强迫你的。”宿慕苍白的脸颊此时恢复了些血色，让他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柔弱动人，“去不去，什么时候想要回来，想去哪里玩耍，都随你。我无意把你绑在身边，只是想要……离你近些而已。”
　　“你跟父亲一直都在世外境吗？”
　　“嗯。他偶尔出去，我却几乎不会到人世走动。”
　　青年闭着眼睛，孩子似的环抱着他：“好可惜啊。我跟江叔叔走了好些地方，都好有趣的，美得一绝。”
　　闻言，宿慕不禁失笑：“世外境和天上也有许多奇美的地方，我觉得，也许比人世更有看头。”
　　“哈哈，那倒也是。”
　　注意到了那双目光之后，他抬起眼去，与那人对视：“你凶什么？”
　　江鸾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凶。他只是觉得——你宿慕又没来过人世，凭什么觉得人世不比世外境和天上？除此之外，自己刚刚鼓起勇气告白成功，正是用独处增进感情的大好时机，而现今机会却被人抢了，他不爽而已。如果不是被他领来的宿慕横插一脚，说不定青年抱着的是他，安慰青年的也是他。咳……他才没凶。
　　“怎么了？”黎鹇蹭动着转过脑袋，望向了身后杵得像块钢板的江鸾，“江叔叔，你总站着做什么，坐啊。”
　　宿慕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遍，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自己的独子面上：“刚才你就唤他‘叔叔’，他是……你爹的亲戚？”
　　“不是不是，是他的结拜兄弟，不过江叔叔方才刚跟我表露真心，我答应了，所以应该算是……未来的伴侣？”一提起这茬，黎鹇又忽然愁眉苦脸起来，刚刚没往这边细想，这一下子搞得，辈分乱了啊。等等……？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话说着虽然不太好听，不过爹不是亲爹，江鸾也不跟爹是血缘兄弟，伦理上大概……说得过去？
　　“伴侣。”宿慕一字一顿地咬了一回，接着抬起目光瞪向毫不退怯的男子，“长相还算可以，修为也尚可，鉴于你是闻他的门生，我可以酌情接受。不知年龄几许，何时生辰，可有疾患？”说完，他又低头盯着黎鹇，表情严肃认真，“鹇儿，他没欺负过你吧？”
　　“没有没有，今年刚好而立，生辰是正月二十九来着，没有疾患……大概吧，没说起过。”眼前这可是亲“爹”，黎鹇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就给自己否了，当下赶紧跟他解释，“对我可好了，真的，拿我当亲儿子照顾——嗯？好像不太对啊……总之就是对我很好！不会错的！”
　　宿慕只觉得有点头疼。好不容易把儿子找了回来，结果儿子还给自己找了个女婿，这算什么事啊？他这一族究竟是还有救没救……可是，喜欢又能怎么办呢。
　　“……你喜欢就好。他若是胆敢欺负你，你就过来找我告状，我帮你出气。”
　　“放心啦娘亲，我相信江叔叔不会欺负我的。”
　　看见宿慕谨慎怀疑的眼神，江鸾也忽然有些头疼。
　　“说起来，娘亲，前一阵我好似梦到你了——”
　　梦总是会醒的。宿慕的梦做了二十年，梦里有已逝的爱人与他相伴，所以他不愿戳破那个明知虚假的美梦、回到绝望孤苦的现实。黎鹇的梦也做了二十年，梦里他是黎氏家主的独子，是担着黎氏未来的、一个修为总算说得过去的普通人。梦醒之时，失落怅然怎可回避得了。好在他们还算幸运，不至于落得回首之时空无一人。
　　梦里虽然舒适，但也会拉扯你的脚步。未来仍可期，又何妨醒来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