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117、第三十三回 梦浮生（1）

　　……是啊，他差点就忘了。他的童年并不美好。
　　一个整天被关在房间里不让出门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回忆呢？花落花开、春去秋来，风筝蹴鞠、奔跑追逐，都是别人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能在窗子里头看着，在脑袋里头想着。
　　爹偶尔会捉一些双峰山的小动物带回来，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偶尔也有其他弟子或是家仆养的小猫小狗，他就是靠着那些，和一些图谱画册，来认识这个世界——这个与他没有太多牵连的世界。
　　跟他相处最多的，便是黎首这个爹了。但爹又要帮表叔忙着旭日台的大小事务，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陪他，所以，白天的时候他基本都是独自一人。表叔和婶婶偶尔会来看他，但也只是偶尔而已。爹的话不多，也很少会笑，或者该这样去说，他并不太会跟孩子打交道，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摆弄这个折腾那个。就算是这样，也好过一个人呆在那间房里。
　　他问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去，得到的答案是他身子虚弱，到了没有保护的地方，可能会吸引过来一些不好的东西导致自己陷入危险，而他还太小，没有能力对付那些东西，要等长大了以后才能修习相关的技能。而这间屋子里头布有防护的阵法，可以使他免受邪魔侵扰。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怎么见过青缘，实际上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对方在他两岁之前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包括这重重阵法，也是她亲自布下来的。
　　那个时候，青缘一直都是挂着笑的。看得多了，婴孩的他也时常会摆出那种表情，仿佛自己这样做了，两人便会多少轻松一些。后来，他习惯了。他的笑不仅是为了让关切自己的爹娘放心，也是为了麻痹自己。
　　我很好，我没事，我没关系。还有那么多没去过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没吃过的珍馐，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还有关心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上面呢！
　　我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呢。
　　十二岁以后，他搬到寮舍独自居住，开始参加修习、开始在旭日台内走动。
　　对于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很多弟子都是不屑的。十二岁才开始打基础早已是晚了三秋，更何况还是个没有一点天赋可言的人。但他却享有着最好的资源，旭日台所有掌事家仆都照顾他，更令不少弟子心生不满。他们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由，只知道他仗着少主的身份占尽了方便、毫不费力就会坐上主事之位，有这些，便足够他们背地里嚼些口舌。明面里他们不敢如何，毕竟前有黎初后有黎首，两个人都是不会包庇这些的类型，若是被他们知道，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于是，对练的时候，便是他们发泄的机会。他们不会做得太过放肆，但也会狠狠地整他一顿，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次对练以后，他都要歇上足足一天才能缓过劲儿来。黎首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就练武来讲受伤磕碰实在是过于平常。
　　他不会哭，也不会抱怨。毕竟，如果他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纵使他爹如何的面无表情，心里也架不住要伤心难过。他更不会企图去揭发什么，如果自己一时忍让就可以息事宁人，岂不是皆大欢喜。无论他做得多么出色，想挑他毛病的人照样还是可以找出事来，所以，他选择能避则避，尽量不与他们正面冲突。他并不是认输，而是不想去计较罢了。他还有很多开开心心的事等着他做，为何一定要纠结这些呢？他仍然愿意相信，只要自己对别人笑笑，别人也会这样回馈自己。至于不愿这样回馈的，那便不去管他了，那不是值得他交往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难过，谁被欺负了不难过嘛，那些弟子的表情动作整日都在脑子里回旋，逼得他不得不做些什么去转移注意，强迫自己不去想着那些。一静下来，那一幕幕又会占据脑中，让他无心其他。后来便渐渐习惯了，别人说些什么、对他怎样，他顶多也只是气上一会儿而已，没多久便将这茬忘了。
　　现在说着容易，当时可是苦了。这么想来，最初结界刚布下的时候，他也很是憋屈来着。那一层层的结界是在他三四岁的时候才建起来的，现在再琢磨，估计是青缘怕他承受不住来自它们的那些压力，才在他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才着手布置的。那重重叠叠的防护针对的是妖灵和邪物，而他的体内又有妖血流淌，这让他一天到晚地乏力困倦，有时甚至还喘不过气来。黎首说，如果他可以坚持过去、完全适应，那么等到他少年之时，他便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在外头玩耍嬉戏、习武练功了。所以他再怎么憋屈难受也忍下来了，不舒服，那便睡觉，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同样问过，别的孩子是否也要经历这些。黎首回答，他要特殊一些，生性善良易被恶物缠上，所以要用这些方法消去他与生俱来的气息，这样，他才能安稳一生。既然是为了自己，那么无论如何，他也要坚持下去，不能让爹娘的努力白费。
　　他不曾怀疑黎首的话。确实，对方是将他关在房中的“罪魁祸首”没错，但若不是对方教导自己、鼓励自己、陪伴自己，他也早就垮了，根本不会有今日的他存在于世。有这么一两个关心自己的人就足够了，他只要尽力让他们满意，便是回报了这一份恩德，至于自己，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那何不装成个傻子，乐乐呵呵的呢。所以，他没有什么崇高远大的理想，只希望自己的每一天可以高兴一些，至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三个人，是在高堂还是在原野，都无所谓，各有各的活法，很好商量。
　　渐渐地，他学会了对自己闭口不谈，或者就算说起些什么，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外，放在了遇到的一花一木、一人一事上头，他可以为了那些人和物被悲喜牵扯、陷入迷茫困惑，却不会为了自己的得失情仇而犹豫许久。话是这样，遇到了什么他该笑还是会笑，该怒还是会怒，可那也只是当时那一刹那的事了，眨眼过了，他便不再去管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也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把所有的一切说给自己之后，自己好似成了听故事的人一样，心里似乎便没有那么在意了。多少出些声音，好似就不会那样寂寞。他其实打心底里不想去跟人接触，因为那样他又要换上一张脸孔，去笑去说，总不如一个人耍来得自在。不过，好笑的是他已然成了习惯，摆出来的这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让他几乎都要深信自己就是这样一人，让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曾经经历过些什么。
　　在外修行，于他来讲也算是一种逃避，让他终于可以彻底不用考虑不能随意行走的过去，以及常常会被人针对的境地。他终于可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无论结果好坏，总归是个经历，如果外头的世界不好，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闷声不响一个人过活，如果还算凑合，那就可以尝试着去远一些的地方、再逛一逛耍一耍。若是世间有趣得紧就太好了，那样每一天过得都会非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