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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再一次的交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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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朝野内外名震四方的雄狮大军凯旋班师回朝的日子。
金銮殿上,当朝君主周弘历端坐于华贵耀眼的龙椅之上,文武百官早已列位等候多时。而京城内众多的百姓,也在并不强烈的日光下从城门通往皇宫的干道上夹道站了一个多时辰。
今天是朝野内外名震四方的雄狮大军凯旋班师回朝的日子。一个月前他们刚刚挫败了让天朝历代皇帝头疼的匈奴大军,顺利签署了协议,商妥贸易往来、两国和亲,匈奴部队退到长城以外千余里,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休战百年。对于多年来因应付突厥匈奴等好战凶猛的关外蛮夷部落而折损了太多人力财力、已经元气大伤的天朝,这已足够。
所以威远大将军是朝廷的大功臣,是百姓的大英雄。
已过之年的威远大将军徐敬远和两位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得意爱将关思凡、步从之骑着马,经过夹道热情欢迎的百姓,经过一道道宫门,终于,在一道宫门前下马,未解器械——皇上特许他们可以御前佩刀,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走向金銮殿。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已过天命之年,徐敬远的声音仍然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爱卿免礼。”
“谢皇上!”
“此番平定突厥,爱卿功不可没,朕决定加封你为定国公,世袭一等爵位,授封地浙州。御赐黄金锏一对,可上打群臣下打昏官,见锏如见君。御赐将军府邸,配婢女家仆数人,并赐黄金千两,上等绸缎九百匹,玉如意一百零八对,西域进贡汗血马一匹。封徐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可随时进宫。徐将军四子五婿均加官一品!其余家眷均酌情封赏!”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敬远双膝跪地行大礼道,“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皇上恩准!”
“爱卿请说。”年轻圣明的君主对这位家族历经了三朝的元老很是尊重。
“此番我军打败突厥,众将领亦功不可没,微臣希望将圣上所赐之黄金田地,悉数分给弟兄们。”
龙座上的人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爱卿礼贤下士,真是我朝之福。朕自不会亏待他们,爱卿尽可放心,然爱卿坐阵指挥战场杀敌,此番功劳无人可及,故此至于这所赐之物……爱卿不打算为自己留一些棺材本吗?”高坐龙椅之上的人打趣道。
“老臣替这班弟兄谢皇上的皇恩浩荡!”徐敬远又行了一礼,“臣还有一事容禀。”
“爱卿请说。”
“此番大捷,老臣多得两位得力下属——关思凡和步从之两位副将——从旁协助,献了不少好计策,两位副将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老臣本着‘内举不避亲’的原则,望皇上日后能多加重用。”
“好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皇上哈哈大笑,“关思凡、步从之上前听封——”
伫立在徐敬远身后的关思凡和步从之上前一步。
“封关思凡为平西将军,授雷州封地,二等忠孝侯爵位,赐府宅一座,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玉如意百对。钦此——”皇上身旁的贴身大太监手持圣旨,怪声怪气地喊道。
“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步从之为智勇将军,授因州封地,二等英汴侯爵位,赐府宅一座,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玉如意百对。钦此——”
步从之一直低着头,纹丝不动。贴身大太监顺喜小声喊道:“步将军,步将军,上前接旨啊!”关思凡推了步从之一下。
步从之还是没动。
满朝官员开始交好奇地头接耳。
步从之依然未上前。
徐敬远睿智的眼光里有某样东西一闪而过。
皇上也察觉到了异状,笑道:“怎么,步爱卿可是对朕的赐封有何不满之处?还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步从之这才回过神来,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泪水收回眼眶里,缓缓走上前,屈膝、跪地、伸手,接过顺喜递来的圣旨。金灿灿的耀眼光芒,如婴儿肌肤般光滑的丝缎,那手感仍是那般的熟悉——“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膝盖接触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丝丝凉意直窜入骨子里。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滑下来。但是,抬起头,脸上却漾起一抹笑容,那样平静幽远,含有无限的韵味。
周弘历不可思议的从龙座上站起来,失了神地定定望着殿下跪着的人,脸上夹杂了惊讶、喜悦、迷惘和不知所措等种种的表情。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定定地望着他,望着他……
而步从之的眼神,那样的平静。
恍如隔世。
“备马!快回宫!茹妃要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处死朕心爱的茹妃!朕要你们舒家上下跟着一起陪葬!来人,将皇后打入天牢,不准任何人探望求情!违令者杀无赦!将舒相府监禁起来,不得有任何人出入!”
“皇儿,这是你对忠心耿耿的臣子和妻子该有的态度吗?”
“那母后如此对待忠臣又是该有的吗?”冰冷到极点的笑容,“来人,将太后请下去休息。好生看护着。”
“皇上!您不能这样!”“皇儿!为了一个妖女你连亲娘都不认了吗?!”
“滚!都给我滚!”
贴身太监顺喜在旁边小声地叫道:“皇上,皇上。”周弘历慢慢地回过神来,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退……朝……”
“退——朝——!”
“步将军,请留下来一下。”
“是。”
“爹——!娘——!放开我!我要救我爹和我娘!只有我能救我爹和我娘!你听到了吗?放开我!……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啊,君若,为什么要把这样大的负担背在身上,傻瓜……傻瓜!”
“我蒋君若发誓,一定会为你们报此仇!我发誓!”
“爹,娘,等着女儿。女儿在此拜别。”
官员们三五成群的走出去,议论纷纷。徐敬远和关思凡一言不发的在前面走着。一个官员拦住了徐敬远:“定国公,留步,留步。”
“哦,是赵大人啊。”徐敬远连忙作揖。
“不敢当不敢当,”户部尚书赵大人连忙还了一礼,“请教定国公皇上和令爱徒步将军……是不是旧识啊?”今天在殿上两人如此失态,现在退朝后皇上又把步将军单独留下,肯定有问题。
徐敬远微微一笑:“赵大人何不去问问从之?他一定能给你一个更清楚的答案。”
弘历背着手,焦急地在御书房里来回的踱步。终于贴身大太监顺喜进来:“禀皇上,步将军带到。”弘历欣喜地道:“快请!”
“参见皇上。”年轻的将领半跪地行礼。
“爱卿快请起。”
“遵旨。”步从之起身,弘历忙欲上前搀扶,被对方给不着痕迹地避过。
弘历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含着无限的意味。他挥了挥手:“我和步将军有要事相商,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君臣二人。弘历一直没说话,步从之强按住心理的忐忑不安道:“皇上……”召见微臣不知有何事。他话没说完,就被迫不及待地紧紧抱住,那人的头还磨蹭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君若,是你吗君若?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君若……我好想你……”
步从之垂下眼帘,他能表示什么呢?面前的这个人,现在是一国之君。
临出门前,关思凡担忧地看着他:“你若不想去,就让干爹想办法把他给推了吧。他不会治你的罪的。”步从之看了一眼干爹——徐敬远,他正坐在太师椅上,优哉优哉地喝着侍婢刚给他泡好的茶,未置一词。关思凡急得跳脚:“干爹,你到说话呀!难道你忍心把从之往火坑里推吗?”干爹只是慢慢地说了一句:“该来的,迟早会来。命里注定的,躲也躲不掉。”
是啊,躲也躲不掉。更何况,他现在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能躲到哪里去呢?
当晚,步从之没有回将军府,他被皇上以讨论军国大事为名留了下来。
“君若,君若,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重逢。”
“君若,君若,你怎么会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呢?”那个人在他耳边满足地低喃,眸子里依然一片深情。抱着他的时候,没有用“朕”,而是说“我”。依然……和以前一样。
“你要治我‘欺君’吗?还是再加上‘惑主’?”他闪现过一丝俏皮。
“傻瓜。”那个人搂着他,第一次,睡得这样熟,嘴边还含着笑。
他知道,他可以选择拒绝,那个人不会降罪于他。可是,他无法挣脱出那个人的怀抱——永远也……没有办法。
该来的,迟早会来。命里注定的,躲也躲不掉。
很少有人知道步从之是个女子。
但是徐敬远知道,关思凡也知道。因为徐敬远阅人无数,因为关思凡心思缜密、目光如炬。因为他们都关心步从之。
步从之总觉得,关思凡只是后来注意到她的异样,进而看出了她的女儿身。可是徐敬远,他似乎是一开始就看透了自己的所有事情。步从之总有这种预感,特别是在面对那双经过岁月的洗礼而睿智的眼光的时候,她总觉得,干爹知道的事情,也许比她预想的要多得多。
认识干爹这么久了,可是这些年来,除了追随着他战场杀敌、冲锋陷阵,其他时候她很少能够看出受众人景仰爱戴的大将军徐敬远究竟在想些什么。某些时候,步从之甚至觉得干爹比当今圣上更为深不可测,更可怕。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深不可测——谁说带兵的人就一定是个毫无心机的莽夫?她干爹就是一个很好的反证。
如果干爹和弘历对上,她甚至不敢肯定最后的赢家会是谁。干爹的处事原则,似乎与别人很不一样。他不参与任何派系争斗——当然时至今日他的地位也允许他这么做。他也不特别显得忠君护主,除却民族大义外,她干爹向着谁、在打什么算盘,谁也猜不出来。
亦正亦邪的干爹,他真正的立场是什么?
可是她还是感谢干爹的,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他,那么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上,她都没有办法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