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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蟹有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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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中高层视频例会。
会议过半,程扬才匆匆赶来,说着sorry,拖椅子落座。于惟楚没有多分神,继续听汇报。由于在场外国人有好几个,所以大家都是中英文夹杂。
“超时十分钟,停。”于惟楚扫了一眼手表,表情平静地看着视频里河北分公司的经理,似乎没有生气,“材料翻倍,人工翻倍。我再问一遍,项目到底能不能如期完成?”
“于总,您真的先听我把情况汇报完——”
“够了。”于惟楚摆摆手,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下午人事经理会找你。”他被开除了。
办公室在座其他人都闻言静默了几秒。只有程扬一脸无畏,甚至冲大家笑了笑,但此刻他除了像个笑面虎,压根起不到其他作用。所有人都知道,于惟楚是一个在工作上追求极致完美的人,他对自己异常苛刻,对别人要求也高。
“散会。”于惟楚扣上电脑,拿起一旁的资料重新翻看。他昨晚看这些东西看到了凌晨三点,到现在总共休息了不到四个小时。但是他不说,也就没人知道。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无声地离开会议室。于惟楚却见程扬还撑着下巴等在旁边没动。“有事?”
“一起吃个早午餐吧。”程扬笑着伸了个懒腰,让气氛尽量轻松。他刚刚问蔡助理了,于总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正好他自己也没吃。“毕竟休假回来还没机会拍你马屁。”
程扬,公司大股东,也是于惟楚自大学就认识的朋友。这位老朋友向来对公事不怎么上心,但吃喝玩乐那是相当熟练,不是在休假,便是在休假的路上。
于惟楚没有拒绝,心情如常地回办公室穿外套,跟程扬一起电梯下楼。
室外温度零度上下,于惟楚低头专心地戴手套,没有注意到电梯里其他员工默默地站在另一边,仿佛被无形的气场镇压住。而到了某一层后,电梯门开,外面等着的人直接犹豫着没敢进来。
程扬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打量着其他人的有趣反应,想起另一件事儿,于是一走出大厅便迫不及待地问,“听说你跟安琪分手了?”
于惟楚本想说说会议的事情,不想他提起这茬,“听谁说的?”
“安琪闺蜜。”程扬顿了顿,“不过最近的确没见你带她出来了。”于惟楚有很多商业社交活动,需要女伴的时候总是会带女朋友。程扬寻思到这里,又添了句,“恭喜,可以换人了。”
于惟楚稍作思索,语气看似寻常,“有人说过你‘没有心’吗?”他很少谈论自己的感情话题,这句话少见了。
语言可谓精妙,说人从不感情用事,可以算是夸奖;说人没有心,那就是责骂了。而他于惟楚被精准狙击。与安琪分手的那一刻,他的确毫不犹豫做决定。在这段关系里他给与安琪的物质回报可谓丰厚。可时间久了,那句“没有心”却如水下冰山一般缓慢移动,终于露出海面。
为什么刚刚在会议上一分钟开除项目经理的人,还能坦然问出这种问题?这是程扬哭笑不得的第一反应,但他那是什么脑子,七窍玲珑,很快就猜到,“安琪这么评价你?分手时什么话说不出来?女人都这样。”
于惟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开始聊工作。
星巴克此时人不多。于惟楚要了一杯咖啡一份沙拉,还没坐下,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对面的程扬则慢条斯理吃着三明治,慢悠悠欣赏走道对面健身房里跑步机上的美女。等他吃好,于惟楚的沙拉还没动一片生菜。
眼看下午的会议即将开始,助理的电话也打进来,于惟楚便草草吃两口沙拉,又买了一杯咖啡提神。走出大楼,秋雨细如银针,水珠点缀在远处的草坪上,远远看着仿佛浅浅一片霜。
于惟楚莫名想起谢亦姜教给弟弟的一句顺口溜,相遇……雨……什么来着?对了,是相字遇雨变成霜,正如眼前的霜。那姑娘,可真挺逗的。
“我今天本来出门挺早的,半路车坏了。”程扬毫不在意地说,“待会借你司机用下。”
这句话突然戳动了于惟楚某根隐秘地跳动的神经。他思考数秒,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我帮你修。”
于是乎,他开着程扬的车,跟着导航再次来到“小蟹有钳”修车铺。查地址的时候,助理告诉他,这店名是小螃蟹有钳子的意思。
他莫名想起谢亦姜的模样,倒的确有点像海边那种一丁点儿大,弱弱小小的软壳螃蟹。可逗逗它,才发现它还能晃晃那小小的钳子耀武扬威一下。
到地方时,正是店里忙活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于惟楚突然又觉得自己这一遭有点可笑,心下想着要不然罢了,却见穿着一身工作服,帅气跨在摩托车上专心检查的谢亦姜一抬头看见他,就如吃东西到一半的松鼠突然定住。半晌,她才下车朝他走过来,弯腰敲敲车窗。“欢迎光临,于先生。”
她的表情非常坦诚,非常真诚,就仿佛前些天那个拍着自行车说是自己的伴的人不是她。
他突然觉得这一趟也值。
“车灯失灵了?”谢亦姜老远就瞧见远光灯一直亮着,“这个问题好解决。”
他便下车在旁边看她带徒弟检查车子。今天谢东飞不在,店子里就谢亦姜坐镇。她年纪不大,在这行资历倒深,初中开始跟着老爹摆弄扳手,现在徒子徒孙不少。
谢亦姜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邀请于惟楚到旁边坐下,“请您到我们的客户休息区等待一下。”她非常正儿八经。
于惟楚突然扬了扬眉,眼里略过一丝惊讶。他在4S店见过的客户休息区是全玻璃落地窗,沙发雅座,摆着各种水果,还有按摩椅、电视机以及监控器。店员介绍说监控里是365°全景视频,可实时观看维修状况。这叫透明维修。
而眼前这家小修车店的客户休息区只不过是摆在角落的沙发和茶几而已,但是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一把吉他,桌子上放着一碟奶糖,还有一束蓝色的干花。有一只长毛白猫儿正趴在桌上晃尾巴。修车环境不可能干净,但是这只猫儿竟然十分白净。
“我们在向大厂看齐,透明维修。”谢亦姜回头喊徒弟,“谢鼎!”
“来了来了!”
于惟楚看到一个头发两边剃短,但后脑勺扎小揪揪的年轻男孩捧着一堆杂志冲过来,最上面的那本赫然是非常高大上的巴洛克风格雕塑欣赏杂志。他愣了数秒,然后和颜悦色地坐下。
“作为一位艺术家,我向您推荐这本雕塑杂志。”谢鼎款款介绍,“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会谦虚地教——”
谢亦姜直接拽着谢鼎的耳朵回去研究于惟楚这辆车。
谢鼎是个即将毕业的中专生,学的是连谢亦姜都上网查了才明白的巴洛克风格雕塑艺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专业名词时,大脑空白了很长时间,都不知道哪个中专竟然整这么高大上,一看就是坑钱的专业。所以对于谢鼎来说,毕业就意味着失业,他便被爸妈扔过来学习修车。
“我们现在说一下车灯的问题。”谢亦姜扭头看到谢鼎目光炯炯,但满脸仿佛写着“虽然我很期待但是我大脑空空”,突然不知该怎么讲解。
谢鼎耳朵后边有四个竖排的宋体大字纹身——“心心相印”,这字儿是头发也遮不住,衣领也遮不住,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了解情况的知道他是以前谈恋爱上头了去纹的,不了解的以为他是啥纸巾厂的脑残粉丝。
“你继续说。”谢鼎提醒她。
“戴手套,小心刮伤手。”谢亦姜看到谢鼎手上已经贴了创口贴,顺口问,“你什么血型?”
“不知道。”
“我爸当年中考体检单上就写血型了,你没看?”谢亦姜没参加中考,她是保送的。
谢鼎左耳朵上的金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那个年代就发明血型了?”
“……”谢亦姜望着堂弟的震惊脸,心头的感觉五味杂陈,“我们还是继续修车吧。”谢家还有个三十多岁的远房姐姐也是这所中专毕业的,后来还自费去法国蓝带学习,现在是新加坡一所五星级酒店的行政主厨,怎么谢鼎就这么不一样呢?
于惟楚本在查看工作邮件,听着他俩蹲在车前的谈话,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只得遮挡一般低头扶额捏捏眉心。这时正好一个工作电话打进来,他便走到一边接电话,冷不丁听到谢亦姜对徒弟说,“所以说,这款车的引擎不行。”
程扬这辆车是于惟楚去挑的,还排除了一款切诺基。
他眉头一跳,略分神,但继续吩咐助理,“我在修车铺,叫小刘开车过来。”说完回头吩咐谢亦姜,车放这里,自然有人来取。
“没问题,”谢亦姜并拢两指在额边一划,“再见。”
于惟楚一边拨通市场部经理的电话一边往路边走,然而却听到背后飘来一句话——“听我的没错,综合品质没多优越。”
他闻言蹙眉,脚下顿了顿。
“对比之下,那款切诺基好多了。”
OK,他啪一声取下蓝牙耳机,转身回去,盯着依旧蹲地上的谢亦姜,“你说的那款切诺基远不及我这款。”
亦姜仰头看他,“可是你听引擎的声音就清楚了。普通家用车一般都是直列4缸,中高级车型有直列6缸,比如宝马540,吉普大切诺基都用V6发动机——”
“吉什么基?”谢鼎在旁边认真做笔记。
亦姜见于惟楚要跟自己讨论这个问题,便拖出一个小凳子,“坐?”
于惟楚凝神扫眼,索性坐下,“买车当然要看引擎,但也不是这么比。”
“对,这只是我长篇大论的引言。”谢亦姜也坐到对面,老道地拿起大茶缸吹吹茶叶。
于是等司机来的时候,就见到于总猫在一老破小的修车铺,跟人理论引擎问题。
从国内越野聊到国外房车,从获奖经典聊到野榜爆款,谢亦姜没能把于惟楚说服。但于惟楚也没落下风。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
“于总——”司机试探着插话。
谢亦姜这时候才注意到时间,竟然离上课就差一个小时了。“我的天!”她跳起来,忙不迭往房间里冲。
“要出门?”于惟楚问。
“我来不及上课了!”亦姜挥挥手就钻进里屋。
原来她还是个学生。于惟楚恍然大悟,这就能解释客户休息区茶几下的教科书了。
亦姜冲去里间洗漱换衣服,没一会儿披着湿润的黑发抱着背包跑出来。她意外地发现于惟楚还没走。
他站在门边,喝着一个小徒弟递过来的清茶,扑面而来的不止茶香,还有她桃子洗发露的味道。他眼波一动,问道:“去哪儿?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