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3、小蟹有钳

　　“谢谢，我打车了！”亦姜冲到门头。

　　她掏手机看接单的司机，发现对方赶过来还得十分钟。而还有二十分钟就上课了。她咬咬嘴唇，抓抓头，回头瞅瞅依旧气定神闲的于惟楚。

　　对上她的目光，他好脾气地轻轻弯了弯唇角。

　　五分钟后，行驶向大学城的商务车里。

　　“你读大几？”于惟楚也一同坐在后座。

　　“大二，不过我中间耽搁了几年才继续念书。”谢亦姜从背包里拽围巾，把书本哗啦掉了一地。

　　于惟楚帮忙捡起书本，发现她的课本是英文的，一看就明白是什么专业，“对外汉语系？”

　　“对。所以我才能去教斯盛。”她弯腰捡东西，乌黑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凉滑微润。

　　“你叫Alice？”他看到封面上的英文名。

　　“哦，不是，这是二手书，Alice是学姐的名字。”谢亦姜将课本揣进包里,凑到隔板小窗口那边朝司机喊，“您可以快一点吗？我上课要迟到了，万分谢谢！”

　　回过头来，她朝于惟楚点点头，语带肯定，“这倒是辆好车。”

　　“难得你夸奖。”于惟楚笑着，眼神带点逗弄小孩的意味。

　　“我可不是那么吝啬的人。”谢亦姜咬着头绳，开始扎头发，“不过，待会儿能就停在地铁站门口吗？”地铁站离学校还有几百米距离。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这辆车太太太高档了，我家估计得从咸丰年代开始工作才能买得起，所以——”

　　“我懂。”于惟楚交叠双腿。

　　谢亦姜正正经经地道谢，然后低头整理作业，半晌突然想起来问，“你是法国人？”

　　“比利时，但我在这方面不太有归属感。”他挺乐意跟亦姜聊天。

　　“什么意思？”亦姜直接问。前面的司机闻言不禁心里诧异了一下，这个话题挺私人。

　　“没在比利时呆多久。换言之，到现在呆过很多个国家。”因为家庭关系，于惟楚在十八岁之前就呆过六个国家。所以他从没在一个国家接受过完全系统的教育。小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国际人”，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国籍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标签。

　　亦姜懂了，“你就是社会学说的那种，第三文化小孩，Third culture kid。”这个名词说的就是打小在另一个文化中成长起来的人群。虽然于惟楚本人的情况更复杂，但是也差不多了。

　　于惟楚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个词，点点头，“对。”

　　“那你岂不是会很多国家的语言？”

　　“法语，德语，英语，中文，马来语和粤语也会一点。”

　　“可是斯盛只说英语。”

　　“他在美国出生长大，读书时倒学过西班牙语，但成绩很烂。”于惟楚看着她，“对此你应该有感触。”

　　“……你可别想引我说学生的坏话。”亦姜嘀咕着。

　　前面的司机从来没有听人用这种语气跟于惟楚说过话，惊讶之中忍住没有回头，而于惟楚直接笑出了声。

　　到了地铁站，谢亦姜迫不及待跳下车，要关车门才感觉自己就算火急火燎还是得道谢。

　　“快去吧。”于惟楚笑着说。

　　“谢谢你和司机大哥送我过来。”

　　听到感谢，司机也微笑着朝她示意。

　　静静看着车子掉头后，亦姜突然跟安好电池一样跳起来朝学校飞速狂奔，已经迟到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狂奔的样子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于惟楚回头，也瞧见她像兔子一样欢脱的背影。这女孩儿真的乐天派，看着太开心了。他笑着垂眸，发现她的校园卡静静躺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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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惟楚已经很多年没进过校园了。吩咐司机将车停在路边，他独自往学校走，结果刚刚走到校门口就见到一个打扮时髦，穿着小黑裙和过膝靴的女孩正拉着谢亦姜说什么。谢亦姜依旧手忙脚乱，怀里东西掉了一地，又全部薅起来抱着，边挥手边朝最近一栋教学楼冲去。

　　那个女孩并不急着上课，转身弯腰跟开车送她来的人贴面亲吻告别。那坐在宝马里的男人已然不年轻，挺着啤酒肚，也长得跟那女孩不相像，显然不是父女。

　　而于惟楚认识他，孙总。显然对方也看到了他，立即下车打招呼。那女孩一脸浓妆，忽闪着大眼睛，也问了个好，转转眼珠看到孙总没有介绍她的意思，便知趣地准备离开。

　　于惟楚叫住她，刚想问她是不是认识谢亦姜，但想起那姑娘都避嫌到在地铁口下车，便改口道：“我捡到一个学生的校园卡，你知道——”

　　“哦，这是谢亦姜的卡。”女孩看到校园卡上的证件照，表情有些微妙，“我认识她。”

　　孙总心照不宣地笑着评价，“谢亦姜啊，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你也认识？”于惟楚有些惊讶。

　　“在刘总的六十岁私人泳池派对上见过。”孙总意味深长地说。

　　他们见过的女孩……于惟楚顿时明白，他眯起眼睛，望向校门内。谢亦姜这时候又气喘吁吁地冲出来了，看来发现了饭卡不见。

　　“哇塞，幸好你没——”她猛地顿住脚步，看到那个叫Kiki的女同学竟然还在这里和她男朋友亲亲我我，而且他们似乎认识于惟楚，三人在说话。亦姜的脚步就此谨慎起来。

　　“谢亦姜，这位先生捡到你的饭卡了。”Kiki朝她招手，突然很热情，“你肯定刚刚丢路上了。”

　　于惟楚朝谢亦姜走过去。

　　“谢谢。”谢亦姜硬着头皮从于惟楚手里接过饭卡，注意到几米之外Kiki的打量目光。

　　“这算欲擒故纵吗？”他轻声问，声音温柔。

　　“什么？”谢亦姜眼里满是迷茫。

　　于惟楚不温不热地笑了，“快下雨了，注意天气。”说完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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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课的时候，亦姜还在琢磨。

　　那个于惟楚，有点阴晴不定的。仔细想想，她也没啥招待不周的地方。所以问题肯定不在她。说不定他最近过得很悲惨，所以才阴阳怪气。反正做生意的谁没见过脾气古怪的客人？犯不着为了别人而气自己啦，都是萍水相逢陌生人而已。她心里这么想着，很快调整好心情，下课后在校门口扫一辆共享单车，一如既往地哼着歌骑车回家。

　　只不过一到家，小蟹有钳修车铺二楼客厅，她又板起了脸——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她爹鬼混到现在才回家。回来了就洗澡吹头发喷香水，站在镜子前整理皮夹克。与他的潇洒派头相比，亦姜回家就换了一身居家运动服，这差不多是她最常穿的衣服。除了上学，平时买菜散步都是运动服搞定。

　　“谢哥你要去干什么？”亦姜问。谢东飞很乐意被叫谢哥，显年轻，所以亦姜平时也是一口一个谢哥。至于亦姜的母亲，十几年前已经离世。

　　“你刘叔叫我去打麻将。”

　　亦姜忍不住摊牌，“拜托你每次外宿借口也换一下，不要老说通宵打麻将。”

　　“对啊，谈恋爱而已。”坐在沙发上吃泡面的谢鼎插嘴。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影响店里白天的生意。你看你溜号多少次了？”

　　谢哥被问得哑口无言，尴尬地将外套放下，“行行，今天我不出门了。在家陪闺女，明天好好工作。”

　　虽然现在干修车的活儿，但谢哥年轻时当过民谣歌手，是个颜值满分的帅哥，如今也非常有形象包袱，乃至在抖音上还有一些冲他颜值来的阿姨粉丝。修车铺更是有一群经常过来洗车的大姐们。但他很知趣，从来没有将女朋友带到亦姜面前过。

　　沙发很小，塞了俩男人就坐不下，但亦姜致力于挤到中间，踩着坐垫，坐到沙发靠背上，开始说自己今天的遭遇——“我今天在学校遇到Kiki了。”

　　她抱着一袋吐司，看到谢鼎迷茫的眼神，介绍道，“就是我当模特时一起住过的那个室友。她说有个什么度假村开业，缺礼仪模特，问我要不要去。日薪挺高——”

　　“不去。”谢哥毫不犹豫拒绝。为了哄女儿开心，他表态非常迅速。毕竟别人都说坑爹，但在谢家，是爹坑。

　　谢哥年轻时有一颗想红的心，自己没红，后来就将梦想寄托在女儿身上。亦姜长得好看，脸蛋上妆很上相，颇有精灵感，而且十三岁时个头就超过一米七，很快就被谢哥拎着去报名模特形体班，参加各种模特比赛。她高中毕业后如老爸所愿，成为全职模特，但是结局……现在就是结局，家里负债累累。

　　“我是拒绝了。”亦姜耸耸肩，信心满满，“我带的那个外国球员应该要续课。今天晚上继续备课。”

　　“咱店的生意也不差。不过街角新开了一家修车店，这几天搞活动，客流量不小。”谢哥皱起眉头，“这擂台必须打。除了搞透明维修，洗修一体，咱还可以搞上门维修。”

　　“工具很难带诶。”亦姜提出疑问，“也无法预判到底需要什么工具。不可能给每个车系都匀出一套工具，毕竟店里还要用。”

　　“但是起码一趟大单能多挣这个数。”谢哥伸出五个手指头。

　　谢鼎眼睛一亮，心里一盘算，一天接一单，一周七天，五百乘以七，“四千块啊！不到半个月就能把二楼房租包下来！”他伸出手雄心勃勃打算击掌，“我支持！”

　　谢哥和亦姜同时看向他，四千块？

　　“你们不开心吗？”谢鼎很激动。

　　“开心，开心。”父女俩配合地伸手跟他击掌。

　　亦姜决定等下次堂弟生日时，给他送个九九乘法表的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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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于惟楚家里漆黑一片，只有书房的灯亮着，他还在看文件。蔡助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合同已经传真过来给您。我已经核对了一遍。”

　　“好。”于惟楚伸长胳膊从传真机拿出合同，“我再看看。”

　　蔡助理犹豫了几秒，“刚刚程总的留言转接到我这里了。他说在skyline和朋友聚会，邀请您过去。”skyline，本地最热门的高端夜店。

　　“忽略。”于惟楚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周六度假村开业仪式，安排司机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您？”

　　“让他在公司等，我回去处理点事再出发。”

　　“是。”

　　等于惟楚做完今日所有工作，已经是晚上十点半。纵然有些疲惫，但他还是推开二楼健身室的门，打算运动一个小时。

　　这时于斯盛的电话打进来了。他临时有了一周假期，想出门旅游，向于惟楚打听一下旅行社。

　　“我记得你说有朋友在中国办旅行社？”他要的是全英文旅行社。

　　“名片我让秘书给你。”于惟楚说，“你不上汉语课了？”

　　“明天最后一节。不续课了，反正队里有翻译。”

　　于惟楚顿了顿，没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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