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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犹见故人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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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本想着随便编个故事让王安带他们去见了人再说,不想王传先竟是他祖父。既是亲人,怕不是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上官黎心思飞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决定采取最简单的策略——实话实说。
上官黎对王安道:“令祖父与我先父是旧知,此次找来,是因我有些事情需要请教。”
王安眼露狐疑:“父亲?我爷爷是个籍籍无名的老船夫,如何会认得令尊?”
上官黎苦笑:“我若知道,便不必千里迢迢寻来了。” 他轻叹一声,“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家父在罹难之前曾见过三个人,令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王安似在思索。
上官黎也知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对自己全然信任,于是道:“方才情急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请王小兄弟见谅。我说过,我既无恶意亦不会伤害你们。若王小兄弟依旧放心不下,这样如何?你带我徒弟,也就是这位姑娘去找你祖父。如果老人家听了她的话仍是不愿见我,我绝不纠缠。她一个姑娘家,就算到时候你们想走,以她的身手也拦不住你们。”
冷雨潇不服,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师父怎就说自己不如?她刚要申辩,就听王安说:“可以。”
冷雨潇:“……”
许言忍不住轻轻抬了抬嘴角,被冷雨潇瞪了一眼。
“那好。”上官黎点头,在冷雨潇耳边交代了几句,继而嘱咐道,“去吧。他若是路上欺负你,我自然不会饶他。”
许言看向王安,颇有些警告的意味:“我也不会。”
王安切了一声,心道就冲你们这架势,到底谁欺负谁啊。他离开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上官黎微笑着看看冷雨潇:“关于这个,这位姑娘应该可以在路上告诉你。”
冷雨潇跟着王安走了。上官黎继续喝他的茶。许言坐在他身边神情不甚自在。上官黎看了他一眼,未有言语。
不到半个时辰,冷雨潇和王安回来了,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老人一眼看见了上官黎和许言两个。他先是一怔,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后径直走到上官黎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少爷……是你吗,少爷?”
上官黎看着老人,嘴角的笑微见苦涩,“这么像吗?”
王传先点头,眼里隐见泪光,“像!真像!”
王安在一旁一头雾水,“像谁?”
王传先没应声。上官黎对老人道:“这里不便多说,我们换个地方。”
王传先连忙点头。王安上前扶他,“我就说我接他们到家里去就好,您非得跟来。这不,又得走回去?”
王传先嘴上埋怨,眼里却是疼爱,“来一趟怎么了?你爷爷我现在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吗?”
二人住处离河边有些距离,一路上王传先一直抓着上官黎的手,不舍得放开。老人的手粗糙而温暖,上官黎也没拒绝,就这么让他抓着。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处屋宅。宅院不大,倒是整洁。一行人进了厅,厅里一张三尺见方的小木桌,桌边几把椅子。靠墙有一木柜,及腰高度,柜顶摆放着些家常用具。这地方平日爷孙俩用应该是够了,这会儿人一多显得有些拥挤。
王传先对王安道:“要你买的菜你也没买。你再出去一趟,肉啊鱼啊都买些回来,今夜客人在家里吃饭。”
王安似是不满,“爷爷你刚才怎么不说。”他看了一眼上官黎他们,“再说他们还不一定留下吃饭呢!”
“王老伯客气,我等恭敬不如从命。”上官黎笑着道,与老人一同望向王安。
王安被他二人看得语塞,仍是彳亍着不走。
上官黎又道:“潇潇,阿六,你们也跟他一起去。莫要让王小兄弟破费。”
潇潇会意,拉着许言站起身,“知道了师父!”她用胳膊肘捅了捅呆站着的王安,“愣着做什么,走啊!今天本姑娘请客!”
王安白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老人身上,见对方仍旧催促才不情愿地出了门。
上官黎看他三人走远,问道:“他不知道您是谁?”
不难看出王传先方才是故意将王安支走。
王传先点头,抱拳恭敬道:“方才多谢少帮主。”王安不在,他换了称呼。
上官黎摇头苦笑:“漕帮早已覆灭,连帮主都没有了,又何来的少帮主?再说了,您是长辈,又不是漕帮人,更不必多礼。您叫我阿黎便可。”
“阿黎,阿黎,上官黎……”王传先细细呢喃,望着上官黎目光中满是欣慰,“好名字!好名字啊!但是少帮主说错了,老朽从十六岁起追随老帮主,后来又跟帮主做事,怎会不是漕帮人?”
上官黎略显惊讶:“可……”
若王传先是漕帮人,包括张平在内,夷阳为何无人知晓?
他想到一半,顿时明白过来:“您是我爹的暗卫?”
门派中有暗卫并不鲜见,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摆在门面上处理。比如那时来刺杀他的凤鸣玄宗弟子,很有可能就是郭桀的暗卫。
“从老帮主再到帮主,如今竟然还能在有生之年得见少帮主,老朽死而无憾了。”王传先浑浊的眼眸微微闪烁,他问上官黎,“可少帮主是如何知道老朽的?”
上官黎坦诚道:“我见过张平。”
王传先骤然睁大了眼:“你去过夷阳?”
上官黎点头,正色端坐,“我知我爹是遭人陷害,漕帮火矿石一案亦是欲加之罪。王老伯,您跟随我爹多年,可知此事来龙去脉?”
王传先一怔,继而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哀色,“我怎会不知……”他眼里漫出愧疚,“这些年我反反复复地想,若当年帮主派我去东境查探时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少帮主你是不是就不会落入恶人之手,漕帮是不是就还在,帮主和夫人也不会……”
王传先哽咽中话语难以为继,上官黎却听得明明白白。“查探常厉私兵营的人是您?”
王传先微微颔首,“当年漕帮负责押运火矿石,帮主也时常出入东境。他不知为何察觉出常厉不妥,就让我去查,不想竟发现了常厉豢养私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上官黎问。
王传先:“正巧是你出生那年。”
张平说过,自己是元成四十一年生人,如此算来父亲知晓常厉豢养私兵与漕帮以谋反通敌罪被论处相隔了近十年。
“我爹既然早知此事,为何不在当时上报,而是压了整整十年?”上官黎心中疑惑脱口而出,可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关键所在。他面色微沉,自答道:“……是因为我。”
王传先垂下眼,眼角皱纹倍显沧桑,“帮主隐忍十年的确是因为他们以你相胁。但也正是因为帮主在得知常厉之事后立即上报了,你才会一出生就被人掳走。”
上官黎目光一凌:“我爹上报了?上报何处?”
“兵部。”王传先答。
火器隶属兵部管制,上官仪上报兵部合情合理。不用王传先多说,上官黎即刻明了。上官仪原本以为兵部会查处常厉,却不想钱文景接到上报竟要将此事压下去。上官仪与钱文景意见相左,钱文景正愁如何应对,偏偏他出生了,凭空替兵部尚书大人添了个筹码……
试想他没有在那个时候来到世上,父亲或许可以无所顾忌将事情捅到皇都,但亦或许钱文景当下就会给漕帮扣上私吞火矿石的罪名。上官黎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是该说自己生得太不是时候,还是太是时候。
他从思绪中回来,还有一点未想通。“张平说过,我爹寻我十年未果,这十年他又是如何知我还活着的?”受制于人,前提是知道筹码还在。
王传先缓缓道出来由:“起先的确不知,但帮主又怎能用你性命去赌?后来许是帮主与他们说了条件,自你两岁起,每隔三月他们会指定一处庙会,届时将你带去,帮主便能远远看你一眼。”
上官黎回想儿时,每隔几月,家中仆从便会带他去远方的庙会游玩。赶庙会曾是他童年最期待的事之一,不想竟是如此缘由。
他不由更为疑惑:“既如此,我爹为何不将我抢回来?”以漕帮帮主的身手,不会没想过当场救人。
“帮主何曾不想?他第一次见你,就将你带回来了。” 王传先无声地叹了口气,眼里尽是无奈,“但那些人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呢?”他顿了顿,“他们在你身上下了毒,每月需服一次解药,如若不然,七窍流血而亡。帮主将你救回来那次,很快你便毒发。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给你解毒,只是我们毫无办法,眼看你人都要没了,帮主才不得不又将你送了回去。”他语气愤恨,“这都是些什么毒蝎心肠的人啊,竟忍心对一个娃娃下这样的狠手!” 讲到此处,他似是想起什么,急忙问,“你现在……”
上官黎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不是毒。”他微微沉默后道,“是长生蛊。”
“什么?”王传先不明所以。
上官黎自幼跟着穆长清习医毒之术,虽不能说阅尽世间药理,但研究过的毒术数不胜数。毒是死的,蛊是活的。中毒者逐渐衰弱,怎会到了时间就突然毒发,其他时候都似完人一个?需要定期服药压制的,是蛊。以一月为周期发作,症状为七窍流血,且其毒性又不至于让两岁幼儿一命呜呼的蛊虫,他只能想到一个。
他解释道:“长生蛊产自南疆沿海,被下蛊之人一月之后七窍流血而亡。此蛊不能拔除,只能用药物压制。他们应该是给我下了蛊。”
他忆及童年,母亲说他体弱,每每给他喂药时总是眼含悲伤。他以为那是担忧,此时才明白,原是愧疚。
上官黎眯细了眼。他记得自己被楚旭带去地狱谷后,仍是喝了一段时间的药,但后来便无需再喝,想来是长清师父将蛊拔除了。他只在书上看过长生蛊,据闻此蛊一旦融入心脉便是一辈子,顾名长生。长清师父竟连长生蛊都能解,白鬼果然名不虚传。
他回想王传先所言,问:“所以你们那时并不知道我在方府?”
王传先一惊:“方府?”他稍作思索便领悟其中含义,毕竟给漕帮定罪之人,恰恰姓方,“前刑部尚书方中延?你是一直被养在方中延那里?”
上官黎有些意外,微微蹙了蹙眉。王传先和张平都对此事一无所知,看来父亲在最后关头竟除了楚旭未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所在。
上官黎点头,但并未多说,反而问道:“漕帮出事前日,我爹赶回夷阳,当夜让张平从府中送出一样东西,您可知那里面是什么?”
王传先摇头,“帮主只说里面的东西与你有关,并未明言。”
上官黎有些失望,却仍追问了一句:“那我爹可有提起过关于先皇御旨的任何事情?”
“先皇御旨?”王传先疑惑,依旧摇头,“不曾听帮主提过。”他思考片刻后又道:“但我想,会不会跟他让我交给齐王的东西有关。”
上官黎瞳孔一震,“他曾有东西让您交给齐王?”
王传先点头。他接下来的话让上官黎始料未及。
“当夜从上官府送出去两样东西。一样去了地狱谷。另一样,则去了北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