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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犹见故人安(二) ...

  •   “您是说,那天夜晚张平去往地狱谷后,还有一人去了北漠?”上官黎惊讶道。

      王传先摇头解释:“我并未到北漠。当天晚上张平走后,帮主交给我一个盒子并让我去一个地方,说会有人来找我将东西取走。后来果然来了人。我与那人曾有过一面之缘,认得他是齐王的贴身护卫,所以才猜想,东西应该是去了北漠。”

      两个盒子。一个给了楚旭,一个给了齐王,二者性质天差地别。先前上官黎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终于隐约显出轮廓。无论是钱文景所言常厉豢养私兵的证据,还是乌迩口中的先皇御旨,上官仪没有理由将他们送去地狱谷,但如果说是北漠,就说得通了。

      只是有一点,上官黎依旧觉得奇怪。送去地狱谷的东西上官仪吩咐张平亲手交给楚旭,可这另一样东西却是转交。

      “我爹可曾说过盒子里有什么?来取东西的人呢?他有没有说什么?”上官黎问。

      王传先摇头。

      “那有没有可能东西不是交给齐王的?”上官黎提出质疑,“要不然为何不让您去北漠亲手交给他?”

      王传先还是摇头,“来拿东西的那个人名叫聂千舒,乃齐王亲信,据说也是打小便跟在齐王身边的死士。东西交给他,便如同交给齐王。况且那时我还带着安儿,帮主没有让我去北漠或许是念及安儿的安危。他交代我,完成此事后便带安儿离开这些江湖是非,做个普通人,永不提漕帮。”

      上官黎闭目揉着眉骨思索,总觉得上官仪这样安排别有深意。思至一半,他猛然惊觉:“安儿?”

      张平曾说过,当夜上官府里有三个人,除了他和王传先,还有柳治柳二当家。柳二当家当时手里还抱着个婴孩。

      上官黎问出心中猜测:“王安姓柳?”
      他终于明白,王传先将孙儿支走,并不是怕王安知道他上官黎“反贼”之子的身份,而是怕王安知道自己的身世。

      王传先原本也未打算隐瞒他,点头道:“柳夫人在那夜诞下双生子。柳二当家将小的那个偷偷抱了出来,托付给我。他特意叮嘱,莫让孩子报仇,亦不要让他姓柳,只愿他平安长大。所以我让他随我姓,取名为‘安’。”

      上官黎不解:“既是双生子,为何不两个都救出来?”

      王传先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的眼流露出浓重的悲恸,“少帮主你是不知漕帮出事之后朝廷是如何清剿所谓余孽的……柳二当家若当时要保两个,怕是两个都保不住。”

      上官黎陷入沉默。他仔细一想就能明白,柳夫人生产之事瞒不住来抄家的官兵,诞下几子却可以。只有死了一个,另一个才能活。毕竟,若双生之事无人知晓,便不会有人去找一个不存在于这世上之人。

      想到此处,上官黎忽然一滞。明明是柳家之事,他却不由想到了另一件事上。当年方府灭门……他摇了摇脑袋,想要将无故升起的念头晃走。

      良久,他对王传先道:“王安是个好孩子。柳二当家可以安心了。”

      王传先难掩笑中苦涩,却也透出些欣慰。

      上官黎又道:“您方才说我爹托付的东西交给了齐王,你可知道我爹与齐王是什么关系?”

      王传先如实回答:“我只知齐王年少时出宫历练,与帮主一同走过一趟运送火矿石去东境的船。至于二人交情如何我不清楚,帮主也未曾在我面前提及过。”

      上官黎略略点头。漕帮虽立场特殊,但江湖与朝堂的私交总归是多有避忌,何况对方还是皇亲国戚,上官仪三缄其口不难理解。至少他能确定的是,既然让王传先带走东西等人来取,上官仪送出的就一定不是求救的书信。不是求救,那就只能是要托付的东西。大难临头之际,他将幼子托付给了楚旭,那他托付给齐王的又是什么?

      沉默半晌,上官黎忽的抬眸,最后问了王传先一个问题:“您说过我长得像,我是像我爹,还是像我娘?”

      老人目光慈祥,眼里泛起薄薄一层泪光,“都像!像帮主,也像夫人!”

      上官黎莞尔:“甚好。”

      在许言几人回来之前,上官黎将自己这些年的际遇讲给了王传先听,但略去了些细节。

      “您家安儿还以为我是楚旭,您一会儿别叫错了。”上官黎笑着提醒。

      王传先拍拍他的手感叹道:“这些年难为了楚教主,也难为了你。”

      上官黎闻言一愣,不知在想什么。

      许言三人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不仅带回了新鲜的菜肉,还有些现成的熟食,一看就是冷雨潇的主意。上官黎帮着王传先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会儿,看得王安在门边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怪不得他,谁能想世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在自家厨房帮自家爷爷切菜?

      菜上了桌,有鱼有肉,屋里被油灯染得暖黄,几人围着小桌吃饭,挤成一桌热闹。
      吃完晚饭,一行人起身告辞,在门口同王家爷孙俩道了别。天已热了,风却还是凉的。上官黎转身走入昏暗,月光拂去他脸上的暖,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眼里的笑。漆黑的前路映在他眸子里,散发出寒冷的光。

      他踩着脚下的石子路默默前行,直到王家小院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才停下脚步。
      他对冷雨潇和许言道:“你二人先回去,我去个地方。”不待冷雨潇寻问他要去何处,他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上官黎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在皇都。皇都离蘅湖不远,权当顺便。

      记忆恢复了有一个好处,小时候为了刺杀某人练就的一身避人耳目翻墙打洞的本领都回来了。跟曾经的地狱谷比,皇都算个屁!

      上官黎猫着身在皇都上空潜行,然后溜进了一个大宅。

      宅内大多数屋子都已经熄了灯,只有一间仍灯火通明。伴随着一道黑影由窗而入,烛光一闪,伏案的人身子便僵住了。一把长剑抵在他后背,隔着衣服都能让人觉出一阵寒意。

      钱文景冷笑道:“看来我尚书府的书房,是真入了楚教主的法眼。”

      上官黎手中的破晓往前半分,剑尖刺破外袍,“尚书大人,七艘福船啊!您是真看得起我。”

      钱文景冷冷回道:“显然还是小看了。”

      “连祁江河道都能清空,尚书大人好大的本领。那船上的兵,是你兵部的亲信还是他常厉的私兵?”上官黎问。

      钱文景道:“于你而言有区别吗?”

      “倒是没有。”上官黎说得随性,好似不甚在意,“我就是在想,要杀我,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常厉的。”

      钱文景不答话。

      上官黎接着道:“上次尚书大人的话显然是没有说透,今日还以‘教主’相称,属实不太地道。”

      钱文景沉默半晌,道:“上次你我相见,我确实不知你真实身份。”

      “换而言之,你现在知道了。”上官黎笑得诡异,“是常厉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到的?既然如此,还请尚书大人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剑尖再次往前半寸,被刺破的衣裳周围荫出一小片殷红,冰冷的声音杀气逼人,“因为这次,我可是来杀人的。”

      钱文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待再次睁开眼,他缓缓道:“我原本没想杀他。”

      上官黎眯细了眼。他不紧不慢地挑起手中的剑,剑尖从钱文景后背一直划到对方颈间。他从钱文景身后缓缓踱到对方身前,破晓沿着脖子画出半圈红线,停在钱文景喉头。

      他看戏一般看着钱文景,“你是想说,因为你不想杀我爹,所以才以我为质?”他笑了一下,“尚书大人好生仁慈。若我没有出生,你们打算如何?”

      钱文景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只能说你生得逢时。”

      上官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再次冷笑:“看来我还得感谢尚书大人。”他换了只手执剑,问道:“方中延呢,他可知我身份?”

      钱文景看过去,“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上官黎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些。儿时的“父亲”十分严厉,偶尔与他亲近又总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如今他终于知晓了缘由。

      他剑眉微蹙,“你那时候就做好了让我爹当替罪羊的打算?”

      钱文景摇头,“我说过,我不想杀他。” 他盯着上官黎似是在琢磨他此问的意图,“你是想问,我为何会选中远行……”他顿了顿,“选中方中延?”

      上官黎没有回话,等着对方回答。

      钱文景轻笑一声,道:“刑部侍郎之职的确可为我所用,但当时我却未想得那样长远,一开始也并未没有打算让远行兄牵扯太深。之所以将你寄养在他那里,只是因为方夫人怀有身孕已近临盆,时机刚好。”

      上官黎稍显疑惑:“临盆?可我未有‘兄弟’。”

      “那是因为方夫人难产,以至于胎死腹中,再无法生育。我第一次跟远行提起,他其实并未答应。但方夫人生产当晚他就找到我将你接了过去,或许也是为了让痛失爱子的夫人有所寄托。”钱文景看向上官黎,“他们从未亏待过你。尤其是方夫人,她是真心待你。”

      “好一个真心待我!给我下蛊也是真心的一种么?”上官黎眼中的笑意叫人生寒,“连南疆的长生蛊你们都找来了,当真是不容易。”

      “令尊乃漕帮帮主,我们总得有所防范。既然你知道那是长生蛊,也应知那蛊只要按时服药,便不会伤人。”钱文景神色微缓,“你与他们一同生活近十年,除了蛊毒这一件事情,方氏夫妇待你如何,你当最是清楚。”

      上官黎看着他许久不语,再次开口就好像此事已然翻了篇,语气甚至有些轻快:“所以最后你为什么又决定将我爹杀了?按你的说法,即使他在方府找到了我,因为长生蛊他也无法带我回家,仍会受制于你们。”

      钱文景道:“因为除了你,上官仪还找到了别的东西。”

      上官黎仔细琢磨钱文景的话,忽然睁大眼道:“他找到了常厉的布防图?”

      钱文景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不错,他找到了方中延从我这拓下的布防图。”

      上官仪带走了布防图,因而有了足以掀翻赌桌的筹码。方中延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恶人先告状,让上官仪还未来得及跟他们讲条件就已经成了通敌叛国的反贼。只是他们不曾想上官仪早已料到自己结局,甚至没有浪费一刻去博一丝生机,就先一步将线索送了出去。

      上官黎思索半晌,问:“你们为何不杀了我?”

      上官仪被就地正法,漕帮一夜覆灭,作为要挟的筹码他已经全然失去价值。为何还让他活着等到了三个月后楚旭单挑尚书府来救人?

      上官黎望着手中的剑出神。“哦,我知道了。” 良久,他忽然道,面上甚至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愉悦,仿如久经思考后终于猜出庙会灯谜的孩子。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钱文景,“不是你们不想杀我,是那时候有人不让。”

      钱文景道:“我说过,他们是真心待你。”

      上官黎眼里透出一抹轻蔑:“所以现在你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了。”

      一点一滴,一丝一线,他终于在这一刻厘清了源头。

      “当初在雾山派要杀我是你一意孤行。后来在祁江上,是你跟常厉同流合污。”上官黎不紧不慢地道,“我猜,祁江围攻是常厉的主意。早在军寨中他认出我的时候,就决定要杀我了。”

      军寨中初见常厉上官黎便看出他认得自己。那时他以为是因为他们在白虎军围剿地狱谷时打过照面。然而事实是,以当日地狱谷的情形,常厉身在对岸相隔甚远,根本无法看清楚旭的模样。常厉认识的,从来就不是楚旭,而是他上官黎。

      上官黎一声冷哼,笑得有些自嘲:“想当年我还真是无知得可笑,九死一生从祁江里爬出来,第一个去找的,竟然是自己的仇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犹见故人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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