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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良宵好景,适合杀人 ...

  •   上官黎的确见过常厉,但不是在地狱谷。

      他并非刻意隐瞒,只是醒来后来还未来得及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当年他与楚旭一同跌入祁江,然后被水流冲到了下游。他从江里爬上岸后想也没想就找去了常厉驻扎的军营。那时候他一心想去告诉常厉,地狱谷里的村民们不是邪教徒,更不是恶人,无需清剿。白虎军是朝廷派来为方中延讨回公道的,魔头已死,而他是方黎,是方中延的儿子,常厉会听他说话的。

      可上官黎错了,错得离谱。

      现在想来,若不是他在军营前大喊大叫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或许还没进军营他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届时常厉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常厉将自称方黎的少年请进军帐,给了这个本该早已是一具白骨的人说话的机会。上官黎给他讲尚书府的血案,讲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讲地狱谷的人们。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常厉他们所谓九天教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的百姓,一阵晕眩感袭来就失去了意识。

      然而常厉没有料到的是,上官黎不仅自幼学习用毒还喜欢摸索着自创新毒,以身试毒是家常便饭。他在自己身上下过的毒少说也上百。像他这般常年浸/淫在毒药里的人,身体对寻常毒药早有了抗性,加之常厉为了不易察觉下毒的剂量本就不大,本该不省人事的上官黎只过了一刻便昏昏沉沉恢复了意识。

      醒来后的上官黎不敢妄动,只能装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听见常厉毫不避忌地与亲信筹划如何处置他。他听见常厉叫人进来,说他是冒充忠良之后的邪教徒,吩咐那人将他拉出去处斩首示众。就在被拖去斩首的路上,上官黎逃了。

      他一路往江边跑,又震惊又愤怒。绝望中他觉得自己无比可笑,他这一生,竟都是谎言。
      而唯一那个与他说真话的人,已经死了……

      他身上有毒未解,虽拼死反抗,却仍是不敌追兵落入祁江。身中剧毒且遍体鳞伤的人被湍急的水流瞬间卷走,任谁都觉得再无生还的可能,事情就此了结,白虎军班师回了东境。可他偏偏命大,虽被礁石撞坏了脑袋却还是活了下来。再后来他被老乔捡到,再后来他被误认成魔头……

      可想而知,当常厉在军寨中再次见到他时是何种心情。本该死了两次的人,却阴魂不散地又回来了!也难怪他着急杀人灭口,甚至不惜借助钱文景的力量。

      上官黎轻轻一笑:“讽刺的是,若不是你派人到雾山派去杀我,我根本不会找去东境,也就不会发现常厉走私火器豢养私兵,你们的秘密或许就真的被我爹带进棺材了。”

      “常厉他的确屯了私兵,可那又如何?他反了吗?他没反!他不会反!这是他自己守出来的天下,他为什么要反?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想为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留条后路。大渝的边关他已经守了半辈子,今后他还会继续守下去。人人都说,朝廷不曾亏待白虎军,哪怕是灾荒之年,圣上也没有拖欠过白虎军的军饷。可不拖欠军饷和不亏待又怎会等同!你想过没有,当年白虎军起家不过十万人,现在已逾百万了!军饷一分不多,人已经多了十倍,他常厉可有问朝廷多要一两银子?你说他养私兵,可白虎军呢,是靠谁在养?”钱文景说到此处有些激愤,像是忘了还有把剑架在颈上。

      上官黎面对钱文景的激昂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对方揶揄道:“是啊,靠走私火器给敌国来养。”

      “他走私火器给东尧战场上死的也是他的兵,他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急切之下,钱文景竟有些口不择言。

      上官黎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吻:“我一个弃子,自然是不在乎。所以这些委屈尚书大人也不该对着我说。若要诉苦,皇城二环河里那位更为合适。”

      像是也已意识到方才的失言,钱文景抿唇沉默。微微冷静片刻,他继续道:“你要我给你一个不杀我的理由。这就是理由。当年你父亲不理解,我又当如何?你是要我看着他将布防图呈给圣上,看着大渝内乱,看着敌国趁火打劫,还是看着大渝覆灭?”

      上官黎听完忍不住低声冷笑。他笑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停不下来。笑完了,他抬起头,“也是。比起尚书大人心中大义,一个江湖草莽算什么?区区江湖门派,百来条人命,死了也就死了。”

      钱文景听得出他在讽刺,面上却未露悔意,反而神情更为严肃,“我所为之事,无一是为我自己,就算你父亲从地底爬起来问我,我亦无愧于……”

      话语戛然而止。脖子上血红的细线中央豁了一个口,殷红的液体从里面汩汩地冒出来。说话的人嘴角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囫囵的呜咽声,倒在了地上。

      钱文景死了,死在他说自己不该死的过程中。
      而他究竟无愧于什么,却已不得而知了。

      破晓回鞘。上官黎静静看着地上的血泊逐渐漫延开来,在他冰冷的眸中漫出一片血红色的汪洋。

      他不紧不慢地对那尸体道:“曾经有人教过我,要杀我的人——必须死。”

      这夜,兵部尚书府里的书房走水了,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大火才被扑灭。救火的人惊奇地发现尚书大人竟在房中,看起来像是油灯残骸的碎片散落在他身旁,大火疑似因此而起。

      而真正打碎油灯的人,早已不在皇都。

      上官黎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走完了当初几人走了两个月的路程。他刚回到地狱谷,穆长清竟少见地迎了出来。

      “阿黎,他可是去找你了?你看见他没有?”穆长清从四轮车上站起来,走到上官黎跟前拉住他问。

      穆长清未说是谁,可上官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不在地狱谷?”

      上官黎感觉到抓在自己臂上的手指又握得紧了些。

      “他没去找你?”穆长清灰白的眸子里透出鲜见的慌张,“那他会去哪里……”

      向来从容的人失了方寸,上官黎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问道:“怎么回事?”

      穆长清道:“他身上有伤,若三个月之内想不出解救之法,走火入魔必成定局。我前两日刚与他说过,他昨日就不见了人……”

      上官黎一惊:“怎会伤得这样重?”祁江突袭后他未见秦晏有何不妥,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你以为你们是怎么从兵部福船的围困中逃出来的?”穆长清面色凝重,“七艘福船,多少人,多少火炮,他一个人,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

      上官黎怔住了。他总觉得有人本领通天,可殊不知通天有通天的代价。他仿佛看到了那人用玄术挑起滔天大火的情景。燃烧的船只烧红了江面,那火顺着冰冷江底血水的游丝烧到他心里,烧空了好大一块,烧得他心窝一疼。

      “说这些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将他找回来。”穆长清道,“你可有想法他会去何处?你上次同他出谷,你们说了什么,他可有向你提起什么?”

      上官黎紧抿着唇。上一次他见他的时候,他要他滚……

      他心中又是一揪,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想起那人说过的一句话,面色骤然一沉。

      上官黎:“他要杀的人是谁?”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穆长清一愣,“什么?”

      “他说过,他有一个人要杀。那人是谁?”上官黎又问了一遍。

      穆长清沉默片刻,似在犹疑。但很快,他回答道:“是郭桀。”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道:“你是说他去了……”他知道有人疯,却不知这般疯。

      上官黎扭头就跑。

      穆长清在后面喊:“你去何处?”

      上官黎头也未回:“凤鸣山!”

      上官黎赶到凤鸣山的时候秦晏正与十二峰长老战得不可开交。他第一次见识到九天功法若突破九重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真气碰撞之间,天地为之变色。掌风缝隙,一把花铁匕首游窜于敌我之间,每每与剑身相撞都发出刺耳蜂鸣。

      半山腰上,秦晏竟堪堪以一人之力,与凤鸣玄宗十二位长老战成平手。但上官黎知道,若那人是他认识的楚旭,胜负早已分晓。可惜如今站在那里的,不是曾经的魔头。

      秦晏身周罡风涌动,衣袖不知被谁人斩开一条口子,现出消瘦的手臂,手臂上的血管皆充血鼓起,青得发紫,甚是骇人。他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眼里却遍布血丝。连上官黎都能看出这人极限将至,十二长老又怎会不能。他们不急于发力,也不主动攻击,只以剑阵牵制着阵中央的秦晏,显然是要将人耗至油尽灯枯。

      一群欺负人的孬 | 种!
      一把火烧上上官黎心头。他拔剑一挥,从剑阵中劈开一条通路,飞掠到秦晏身边。
      十二长老被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分去片刻心神,上官黎趁势拉住秦晏就要走,却没有拉动。

      “滚!”秦晏瞪着抓住自己的人低吼一声。

      上官黎掌中的手腕热得灼人,他注意到上官黎瞳孔周围泛着一圈诡异的红,还未来得及看真切,下一个瞬间就被涌动的真气弹开,回过神来时手中的剑竟然没了。

      他看向执剑冲向其中一位长老的秦晏,在心里骂了一句。
      是不是老子忘了跟你说我心法已突破六重你就当老子是病猫?

      下一刻,他真气急速涌入心脉,很快在双掌之间凝出一团白雾。

      白雾飞快滚动,眼见着越滚越大。上官黎举高双手往天顶一推,白雾离手化成巨大的漩涡旋转着飞了出去。漩涡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转眼之间席卷了整个半山。尘土夹杂着树叶乱舞,一时间遮天蔽日。

      狂风中上官黎冲向前去,死死拽住秦晏。对方也回过头来狠狠盯着他,眼中杀气难掩。

      上官黎倒念心法,秦晏身上暴虐的真气瞬间涌入他体内,像是要将他撑破。他疼得差点就松了手。

      他硬着头皮抓得更紧,咬牙一字一句地对面前的人说:“秦晏,你醒醒!跟我走!”

      那话语被罡风吞没,犹如石沉大海,未惊起半点波澜。

      上官黎直视着秦晏双目,眼里透出几分哀求。他又说一遍,这一次更为缓慢:“师父,听话,跟我回家。”

      不知是哪一个字敲开了魔障,秦晏一怔,黑瞳旁的红晕隐隐有散去的迹象。
      上官黎趁势近了他身,双指点向他琵琶骨下的一处穴位。真气陡然被封一半,秦晏忽的眼神涣散,紧接着吐出一口污血,整个人瘫软下去。

      上官黎心头一紧,将失去意识的人拉入了怀中。

      风暴散去,砂石沉寂,先前枝叶繁茂的绿林只剩下满山枯枝,先前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闯山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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