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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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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屋里头出来,绿意便裹着春风而来,漫天飘飘扬扬,落在少年带着浅棕的头发上。
西良随手一抓,摊开的掌心错落着翠意,在偏白的皮肤上好看到亮眼。
这里是主区最繁华的地带,上辖区最热闹的地方之一,A1区。
此刻街道上热闹非凡,人人脸上都浸着笑意,讨论着今年的瑞春来的这样的晚,路人和摊贩们互相嘴里都道着喜庆祝福的话语,为即将到来的新一年讨个好兆头。
算了一下,他离开鉴定部已经快两个月了。
从冰天雪地到万物复苏,一半的时间都消磨在了车里,待在主区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却总是会想要回到那个连街道和夜生活都没有的地方去。
日复一日的训练太过乏味,哪有天天跟着他嫂子白天抓虫晚上乱逛潇洒。还有他齐哥又做了新菜品,什么黄油鲜肉蘑菇粒,听起来就很好吃,蒋渠那小子写的是神乎其神,就差没把哈喇子滴在信纸上。
反正只要不是他嫂子亲自下厨,味道应该都坏不到哪里去。
鉴定部的食材还是太少,他回去的时候得列上一串清单。最近主区可是出了不少新鲜的东西,带过去经他齐哥手艺,一定都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对了,铁盒冰糖也有了新的口味,听说是什么苹果味,他马上就是要十九岁的人了,实在拉不下面碰那玩意,但鉴定部有一真小孩,还有两大小孩,可以多带点过去,让他们尝尝鲜。
一串清亮的笑声从前头传来,两个七岁左右的小娃娃手里抓着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正一前一后的追逐嬉闹着,前头那小女娃看见西良直直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用甜甜的声音喊,“西哥哥。”
后头的小男娃追到跟前也停了下来,脸蛋因为跑的急而有些红扑扑的,对着西良倒是没有那股黏糊劲,只是一板一眼的叫道,“西哥哥。”
西良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蹲下身笑道,“上次某人还说自己是大人了,怎么现在又追着人家小姑娘跑?”
小姑娘咯咯的笑着,靠在了西良肩膀上,咬下一口糖葫芦,嘴上染了糖汁,红艳艳的,看起来娇俏可爱,像是画里玉雪一般的娃娃。
小男孩瞥了一眼,脸仍有些红,“这次我让着她了……”
“哦……”西良拉长了调子,“那要是跑太快摔倒了怎么办?现在人这么多,摔倒了好看的小脸可是会被踩花的。”
“我会慢慢跑的。”小女娃把手中的冰糖葫芦举到了西良嘴边,“西哥哥吃一颗吗?”
“西哥哥十九岁了。”西良说,“糖葫芦是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然后他目光转向小男娃,“你给小渊吃一个,这个是他买的吧。”
“是。”糖葫芦被递到名叫小渊的男娃嘴边,“给你吃。”
小渊看着眼前红亮剔透的糖葫芦,咽了咽口水,一脸坚定道,“我是大人,大人不吃糖葫芦。”
馋成这样了还挺倔,西良只得改口,“大人也吃糖葫芦,等会我就去买。”
然后又拉过小女孩的手,说,“吃糖葫芦的不一定是小孩子,但是追着人家姑娘乱跑的肯定是。”
在小渊疑惑的视线中,他把手递了过去,让他们牵着,“大人就要懂得保护女孩子,知道吗?不是跑在她身前或者身后,而是站在她身边。”
“懂吗?”
小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手紧紧的拉住了还沾着些糖液有些黏黏的小手。
“这就对了。”西良望了眼街角的糖葫芦,“走吧,早点回家,不然婶婶又要念叨了。”
“再见,西哥哥。”小女孩被拉着手,转头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含糊。
西良朝她挥了挥手,又向小渊点了点头,示意他勇敢一点。
接着他走到街角买了两串极其饱满的糖葫芦,撕开透明的薄膜纸咬了一颗,山楂的酸混合着糖脆炸开在嘴里,整体来说还是酸味占了上风,他酸的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他吃的这一颗恰好不得劲,还是今年的山楂都如此。
某些人可是恨不得泡在糖罐子里,一点酸都吃不得的。
西纯回到家的时候,远远的瞅着自家屋前像是站了个门神。
那门神举着一根大红棒槌,和图册上画的形象相差甚远,但是好歹红艳艳的很是喜庆,倒是和今天的日子很配。
走近了才发现那红色的棒槌是涂满红艳糖浆的冰糖葫芦,而她的傻弟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扛了一整条街的糖葫芦杵在门口,活像上门叫卖。
“又抽疯了?”膝盖弯后传来熟悉的力道,西良差点没站稳直接跪了下去,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哪个母夜叉,除了她没人能干出来这事。
“今天又去哪鬼混了?!”
西纯劈头盖脸道,“我可听说你就下午在驯兽场装模作样的待了一个小时,早上和我一同出门的,说吧,其他时间干什么去了?”
“你不是说了吗?”西良没好气的回,“鬼混去了”
“看上谁家姑娘了?”西纯推开门走进院子里,回头看自己的傻冒弟弟,“姐给你把把关,毕竟能让你看上的,”
“人家姑娘也挺惨的不是?我早点替你筹备筹备,省的人家跑了,我们西家可就靠你延续荣耀了,不能让你连媳妇也找不着是不?”
西良觉得自己这张讨人嫌的嘴是他姐一把手带出来的,虽说如此,但是也不是全无好处。好处就是平常除了在家里受这人欺压,出去倒也不能让人占了便宜,当然像他嫂子那样脸皮厚又有靠山的除外。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回呛,“西家有女,名西纯,年近三八,无人问。其弟年十九,已晋中驯,年少有为,相貌甚佳,遭其所妒,常以言语辱之。”
“人送外号,夜叉。如此毒女,恐今后难寻所托,故张榜贴之,为其觅得佳婿……”
还没说完便被回头掀翻在地上,西纯手肘顶着他的脖子,示意他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便会被压断气。
跟在他嫂子身边果然一日千里,之前唇枪舌战他鲜少能赢过西纯,如今翻身就把胜仗打,但是可悲的是他从小不止被精神压制,身手也是被压制的死死的,不管在哪方占了便宜,都能被他姐找回场子。
横竖落不得好。
“你说谁三十八?”
这位姐比他年长两岁,有着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不听话的时候把他撂倒在地上摁着揍是常有的事,小时候底子差也就算了,现在他身量比她高,功夫也没落下,晚练的那两年却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似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填补。
西纯出手永远比他快且比他狠,每次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就被对方把住了命门,自然是想翻身也难。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严厉的父亲和温和的母亲会结合出这样一个物种出来。
简直恐怖如斯。
最后还是以母亲出面才得以收场,饭桌上西良还直呛气,喝了好大几碗汤才好。
有西医师在的饭桌向来安静,西父不仅对西家儿女训练上要求严格,更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会儿看西良一直朝西纯挤眉弄眼,顿时不悦的拧起眉来。
西良本就不是乖良的性子,从小就要被压着才肯好好训练,这次主动申请随下调鉴定部着实让他意外,想着年轻的时候多去历练一下或许能让他有所长进,可回来后却越发不受管束,三不五时的就不见人影。
但西纯不一样,虽然天份及不上西良,性子也火爆专横了些,但是从小就很上进,鉴定和训练都从不懈怠。
西良刚扒完最后一口饭,就见父亲沉着一张脸站起来,对他说,“出来谈谈。”
他心知肚明,这么多天装模作样训练实际上没待几个小时这事迟早得被发现,这事他本也没打算瞒多久,总归是要说的。与其说被抓到叫出去训一顿,不如说他一直在等一个出口。
经过西纯身边时袖子被扯了一下,他姐用口型幸灾乐祸的说,“你死定了。”
他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顺手很不要命的用力在西纯后脑勺上弹了个脑瓜崩。
西纯嘶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见西良仗着有护身符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心里盘算着等父亲谈完后得再把他揍一顿才行。
以往都是被叫到小房间在封闭的空间里单独处刑,面对着父亲总是略显严肃的脸有点什么也在这样的气氛下心虚的无所遁形。这次确是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院子里地方开阔,还带着微醺的晚风,此刻他觉得父亲的背影也没有那么令人生畏,反而带着几分安稳从容的味道。
像是他还未开口便已洞悉了一切。
根据以往的经验,西良主动且直接的认错,“这几日的确没有好好训练,只在场地里待了一两个小时。其他时间都……都去了别处。”
“做了些别的事情。”
西頵没有说话,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磨着指骨,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的信纸,夹在指间,随后伸到西良的面前。
“父亲。”
西良震惊了一下,他没想到信会被直接转交到西頵的手上,他这十几日都在拜访曾经有倾向沈纪高鉴的人员,送上沈知的手写信。自认为除了明目张胆的离开训练场会惹西頵注意,但没料到会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信件落在他父亲手里还好,要是被转交到别处——
“你以为你现在代表的是谁?”西頵声音低沉,尽管很平和的在说话,但仍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晋了中驯,就能脱离西家,以你西良个人的名义做这些事情?”
“可我不想做胆小鬼,”西良抬起眼,平视西頵的眼睛,“父亲,我分得清是非黑白。”
“主区现在早已不是一家独大,不是十几年前那样的局势,我可以……”
“西良。”西頵沉声道,“你现在一言一行都代表西家。”
“可是父亲一直也有所不甘不是吗?知道真相却还是沉默了这么多年,明明开口便能让一个人沉冤得雪,却为了保住自己……”西良说:“人都是自私的,父亲。我能理解之前那样的情况下所有人明哲保身,但现在不一样了。”
“谁跟你说的这些?”
“是我亲耳听到的。”西良说,“六年前,有个人来找过你。我当时就藏在房间的柜子里,你们说的所有我都听到了。”
“不是沈高鉴跟我说的这些,是我跟他说的。”
西良看到他父亲眼里似乎有了动摇,他清楚的记得六年前拒绝对方的时候父亲也并不是那么的干脆,他当时如同这般沉默了许久,将人请出去后又一个人回了书房枯坐了一个下午。
西頵很少有那样凭空浪费光阴的时候,在西良的眼里,他对自己的要求同样高,恨不得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精进学术上。可那天,他在桌前坐了一个下午,看似专注,桌上摊开的书却一页未翻。
“父亲,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世道很可笑,”西良说:“知道真相的人拼命隐藏,可因此受尽苦头的人却被蒙在鼓里,背着骂名生活了十几年。甚至中间无数次觉得或许真的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尽冷眼。”
“如果不是我到了鉴定部,说出了这一切。沈高鉴现在还不知道,当初沈纪高鉴到底经受了什么才落得那样的下场,他到底欠了主区什么、欠了世道什么,要在十几岁的年纪被流放到鉴定部苟延残喘。”
“就因为,沈纪高鉴做了你们都不敢做的事情,就因为主区为了稳住当时和B区的局势打算草芥人命,让所有染病的人都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囚笼里。就因为他违背主区命令偷放出了疗愈兽救人……”
西良声音有些颤抖,“就因为,在你们看来,下辖区的人不如上辖区重要所以可以随时放弃……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父亲,你是医者。我看着你救死扶伤,从小听你讲那些大道理,”西良说,“可是那一天,我不明白了,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
西頵胸口微微起伏着,看着身量已经和自己相当的少年,再过几天他就要到十九岁,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他似乎不像自己,总瞻前顾后,凡事衡量到最佳,哪怕违背良心和热爱本身内心煎熬也要顾全一切。
他身上有着纯粹的、属于少年的一意孤行,这是他向来不讨自己喜欢的地方,他总觉得西良某些时候太过孤傲,不懂变通,认定了什么就一根筋倔着,这样的性格在外面难免吃亏。
可正是这样,才有此刻看起来为了维护自己心中正义而看起来目光坚毅、闪闪发光的少年。
这些都是当年的自己不曾有的,也是他后来时常会遗憾和不甘的。如今这些东西,或许是上天注定,全部寄托在了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人身上,不许他再沉默、再逃避。
“英雄不应当受此折辱,正义不应当被辜负。”
“父亲,我要终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