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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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凉意的甜味裹挟着青草味炸开在嘴里，高危区里的风穿过草野、掠过河川，不知从何处而起，卷着细细碎碎的淡青色草尖，落在沈知的肩上。
嫩绿是温柔的春意，星星点点的绿衣在雪白的鉴定师长衣上像是别样的点缀。
遥想许多年前，他还是少年的时候，那个鉴定时意气风发眼里有着掩不住热爱、深夜时常埋头伏在案上纂写鉴定师手册的人，在这个时候常常就是这样落满一肩春意，站在他眼前温柔的对他笑。
漫长的冬季终于要结束，曙光乘着春风而来。这些嫩绿的草尖是春季的报信者，它们一路把山涉水，只为告诉人们，这一载又过了四季，下一个春天要来了。
堆积的冰雪会在七天后完全消融，沉睡的万物将在这段时间内复苏，这是瑞春。
主区和鉴定部隔了驱车月余的距离，加之鉴定部靠近危险区，天气从来就不稳定，同一时间内两者之间的差异也极大，常常不在一个季节。
但瑞春是个例外。
这一股不知所起的春风总是能在同一时间吹至各个角落，是这个时代最公平的事情。不管身处何地、身份几何，只要风能经过的地方，就能带来希望。
齐宋身上也落满了细细碎碎的草尖，像是在草堆里打了个滚似的。他把沈知扶上去，抬起头看着他心动了十几载，历经风霜仍然温柔的少年。
笑着的白衣少年跨在巨兽的背脊之上，长衣随风扬起，眉眼间稚气未消，身上不见岁月。
他恣意张扬，低下头望过来的时候，眼里盛着的星河也在此刻倾泻，将白昼也映得生辉。
齐宋视线和他交汇，在这一眼中像是穿过了十几载的岁月，回到了他从台阶上滚下来的那一天。
像当初的少年把他拉起来，吹吹他的伤口，递给他糖时一样。沈知这时也伸了手过来，暖意顺着相触的皮肉直抵掌心，他落在他的身后，能看见沈知发间交错着嫩色的草尖。
“宝贝儿，”他的声音传到耳边又很快被风吹散，“给它取个名字吧。”
怕他听不清，齐宋往前靠了靠，凑在他耳边道，“小灰。”
沈知看了眼那银灰色的甲壳，“不行，和小蛇撞名了。”
接着他从巨兽的外貌特征到形体构造，非常认真的思索了半晌后问，“要不叫小银？”
耳廓拂过温热的气息，“好。”
沈知经常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之前他在鉴定部待过这么五六七八十几年，除了和异兽打交道就是和异兽打交道。虽然表面放浪不羁，实则内里六根清静，对这些男女哦不，男男之事是丝毫不感兴趣。
看那些情情爱爱温软缠绵的话本压根提不起兴致，甚至一度觉得那还不如自己续写一部分危险区异兽繁衍过程手册来的强。
可能人总归是食髓知味的物种，一旦尝到了其中的甜头，便难以自拔深陷其中。
况且他之前学到的那点理论知识最终也没能用得上，最后全部以身为例、事无巨细的传授给了他家媳妇儿。
能成为双高的人自然是天才，天才自然学什么都很快，且天才擅长开拓创新举一反三，这点在齐宋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2队显然修行的不错，随口说句话就把沈知吹得耳根子直痒，心神荡漾起来。
刚褪下的红意又从衣领里蔓了上来，他把身后的手抓了过来，“搂着我，小银走起来又快又颠簸的，这么高掉下去可得把我心疼坏了。”
看了眼在身边移动的极其缓慢的景色，齐宋两只手圈住了沈知，冷调的声音裹挟着热气拂过，“好。”
“宝贝儿，”沈知忽然想逗一下他，“叫几声好听的来听听。”
齐宋还未开口，他又说，“不要阿知，就是那种，要那种有特别意义的，你除了叫我都不会再叫别人的那种。”
说到这，他猛然又想起，好像齐宋称呼别人向来都是阶称或者全名，阿知倒也算是独一份。但是相比起自己五花八门的别称，他家媳妇儿取爱称的能力确实过于平庸，得调教调教。
向来思维敏捷学习动手能力都极强的2队好像在这个时候犯了难，沉默了好一会儿，沈知终于忍不住偏过头，看见他眼神落在自己脖颈处，唇线依旧微微抿着。
他回过头平视前方，骑在巨兽的脊背上视野极其开阔，一眼便能将周遭景色一览无余，他看到小蓝在远处空中化为一个小小的点，时不时上升下落着，被无数更小的点托起，又飞向另一个地方。
看来他给他媳妇儿出了个不小的难题，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他媳妇儿怎么看都是正人君子，从小家教又严格，整天就是泡在驯兽场训练，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与风月格格不入，也接
触不到那些声色犬马的东西。
很可能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不然的话，就他这个模样，早就被人拐跑……
“宝贝。”
沈知觉得自己幻听了，直到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直直往他耳朵里钻。
“心肝。”
“夫人。”
“星星。”
他转过来时正好落入他深黑的眼眸里，连向来平淡无波的眼睛此刻都像在说着情话，沈知呼吸有些乱，他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惊喜。
而齐宋确实也不擅此事，这几个称呼是在刚刚沉默时分他能想到的，最想给沈知的开心。
然而就是这一刹那，就着这山光水色，就着眼前熟悉的少年，就着他怀里的温度，就着他脖颈上蔓延的红意，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词。
恰如其分，与之相配。
他微抿的唇线分开，吐出字眼的时候变得柔和。
沈知看着他，心快跳到嗓子眼，他总觉得下一秒那口中就要说出让他丢盔弃甲放下屠刀的字眼。
“余生。”
就像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失了天下，沈知也一样，除了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不想再要。
他紧紧攥着齐宋的手，兴奋的掌心都在冒汗，远处的小蓝兜了一圈又被提溜着飞了回来，它身上湿漉漉的，好像在水里泡了一遭，然后兜着头一股脑被扔到齐宋肩上。
这样的高度显然让它有些害怕，加之两人之间根本没有能容下它的缝隙，于是只得双爪扒紧了齐宋的肩头，不过显然这比沈知身上好站一些——它主人的肩要窄些，更难维持平衡。
“媳妇儿，你想回主区吗？”
“偶尔会。”
“也是，”沈知说“不管怎么样，以后老丈人还是得见的。”
“你愿意的话。”
“愿意，怎么不愿意。我要娶你的话，那必须得是堂堂正正的，就算不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同意，那也得告知他一声，让他知道，他儿子被我拐跑了，成了我沈知的媳妇儿。”
沈知笑了几声，“不然他以后肯定还得操心你的事，到了年纪就想给你认识好看的小姑娘，让你回主区去成亲。”
“好。”齐宋说，“父亲有点严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只要能抱得美人归，他打我骂我也认了，还要说老丈人打得好。”
沈知没皮没脸道，“我们这事老头儿开心的不得了，那也算得到了一半的祝福，老丈人那边我也得拿出诚意来。”
“这样的话，你以后要是想留在鉴定部，那也算是在成家立业，没有他人议论你疯不疯的份。”
“阿知。”齐宋很认真的说，“我不在乎。”
“就当我想给你个名分，让你盖上我沈知的戳，以后都把我们绑在一起行不行？”
“要不要？”
“要。”
因着小蓝的原因，刚开始不见影踪的异兽都渐渐的跟了过来，周身是各种飞行物种，环绕着、盘旋着盯着这新奇的面孔，有个别虎头虎脑的，看着看着就和其他鸟类撞在一起，然后打闹似的互啄毛发，挣扎着掉下来，被沈知一把拎住。
被拎着半边翅膀的小家伙也不惧人，绿色的眼珠子像玻璃珠一样清透。它盯着面前的人，任由着被提了半晌，甚至在这过程中爪子还悄摸摸的攀上了沈知的手指，寻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站着。
沈知往后一靠，被固定的很稳，腾出抓住甲壳的一只手薅了一下小家伙的头毛。松软的毛发受到外力、被揉搓成一个个细细的小卷儿，但小家伙似乎感到很舒服，翅膀被松开了也不跑，而是眯着眼睛任由戳圆捏扁。
其他异兽见状，但凡身上长了点毛的，都开始嗡嗡着凑过来，试探着把头蹭到沈知手上去。
眼前蓝影一闪，后头的小蓝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一爪子把沈知手上还在享受揉毛服务的争宠者给踹了下去。
小家伙在空中打了个卷儿，又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正想回到原地寻仇，看到凶神恶煞的小蓝之后那股嚣张劲儿下去了不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靠近了，只是偶尔还会悄悄过来蹭蹭毛。
沈知看着瘫在他双手上沉甸甸的蓝色身影，兴致索然的扣了扣那滚圆的肚子，“宝贝儿，抓两只蓬蓬松过来。”
方才知道顺毛滋味的小家伙似乎听得懂人话，闻言立马凑了过来，不等齐宋伸手，就稳稳的抓在了他的拇指上，头上沈知揉的细卷还没散开，十分好认。
周围这样的蓬蓬松至少有十来只，体型是小蓝的一半，抓在手指上被风吹过的时候像一团浅灰色的毛球，说实话，手感比小蓝吃圆的肚皮好上太多。
齐宋一只手搂着沈知的腰，另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举着，浅灰色的毛团抓着冷白的手指自然是极具诱惑力的，但他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得靠近用脸蹭了蹭。
手上重量骤然一轻，蓝色交错着灰色从脊背上落了下去，扭打在半空之中。
不知道是蓬蓬松战斗力极弱还是小蓝太过凶悍，浅灰被抓住就要掉一圈毛，但它胜在轻巧灵活，扑腾着翅膀逃窜着，渐渐的小蓝就摸不到边，只得怒气冲冲的一路追了过去。
然后在空中无数次落下又被托起，凝成一个蓝色的小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一部分飞兽追随控制兽身上的因子而去，还有一部分则依旧环绕在小银的身边，轮流着把蓬松的身子送到沈知手边，而沈知则更显懒人本质，往后一靠，让他媳妇儿把东西举在他面前，时不时拿手指戳上一戳。
更有甚者，他觉得齐宋冷白修长的指节陷在毛发里很好看，所以就懒懒的靠着，指挥着他媳妇儿顺毛。
“媳妇儿。”沈知说，“你觉得蓬蓬松是什么阶级的异兽？”
“没有阶级。”齐宋按照沈某人的指示在蓬松的头顶捻了好几个小卷，“像白歧那样。”
“一半一半，没有阶级是对的。”他拿头顶蹭了蹭齐宋的下巴，“沈高鉴传授经验得要好处，你听不听？”
“听。”
“都不问要什么好处？我要什么都给？”
“嗯，都给。”
沈知觉得他媳妇儿一定是撩而不自知，心里又冒出了个新的称呼，花名增加到了十九个。
“先欠着。”
他伸出手扒拉了下蓬蓬松的爪子，指尖触到鸟喙的时候圆润的红色小尖嘴自然的分开，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
“危险区图册记载，软壳生物在没有强大捕食能力和防御能力的情况下能生活在高危区，是因为它性质特殊，相当于高危区物种的清理兽，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共生。”
“之所以能生存在这样的地方，是因为被某一物种所需要，得到了保护。”沈知说，“但实际上高危区并不像图鉴上记载的那样，白歧就算没有保护，也能在这里生存，但是它需要以异兽身上的物质为食，必须依附于其他异兽，所以不能算是独立的个体。”
事实上之前可能并没有人踏足过这片天堂，人们之所以会认为高危区是无人生还的修罗场，是因为低危区和中危区已经足够凶险。
没人能够深入这内部的腹地，自然只能依靠猜测，把高危区描绘成了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地方。
“你五年前就知道这里。”
沈知摇了摇头，“今天是我第一次踏足高危区。”
“捡到小蓝的时候，是在交界处。”
当年的高危区也应是像这样的平和，生机勃勃，高级异兽和无阶级异兽一起生活在这个如诗如画的地方，互不干扰，繁衍生息。
直到小蓝的出现，这片宁静被倏然打破。
控制兽本就是突破常理的存在，它更像是某种变异的物种，可能随机诞生于高危区任何一个母体，毫无预兆的降临。
前期的控制兽异蛋和其他异蛋并无不同，然而在开壳后随着异蛋内幼体不断成熟，属于控制兽的特殊因子散发开来，处于高危区内的强大异兽最先嗅到能让它感受到威胁的气息。
高阶异兽对于危险区内的变化尤其敏感，如果认定有新的物种会产生威胁，便会想要将其摧毁或吞入腹中化为己用，这是兽类的本能，亦是人类的本能。
平衡一旦被打破，必定是需要一场恶战才能恢复如初。
结局就是母兽抵死保护异蛋，在群起而攻之中踏出了高危区，它身受重伤没能走的太远，遇到了深入危险区前来寻求异蛋的沈知。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绝境之中反而觉得眼前看起来弱小的陌生物种会更可靠，它依靠剩下的力量挡住了随之而来的高阶异兽，看着沈知拿着刺刀在一众中阶异兽中穿行，身上染满了血色，步伐未停，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
最终这场恶战在母兽轰然倒下的身影中结束，这颗本来应该消亡在危险区的异蛋阴差阳错到了沈知手中，被他献给郑與，几经周折后再次被藏了起来，放在了冰室里面，五年之后才重见天日。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区一直有所怀疑，派下来的协助更是明里暗里把鉴定部翻了个天翻地覆，却连E级异蛋的影子都没看着。
没有人能想到，异蛋一直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从来就没人把它带出过冰室。
齐宋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听沈知说话的时候更是安静又专注的，只是在沈知停顿的时候会抬眼看着他，在他需要回应的时候给予及时的回复，除此之外手指则一直在无意识的按照沈知之前说的打着卷儿，等沈知说完的时候眼前的一团浅灰已经变成了一只小刺猬，浑身毛都被捻成了一根根软刺，绿眼睛溜溜的转着，显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
“蓬……蓬蓬松是不需要依附任何物种生存在高危区的独立生物，这是不同于白歧的地方。”，齐宋得出结论，
“低危区和中危区都是表层的壳，真正高阶的异兽生性温和不喜杀戮，始终生活在最里面的圈子里。”
“虽性温，但是若有外界异兽闯入，对里面的无阶级异兽进行杀戮，破坏这个平衡，”齐宋说，“它们就会让这里变成外来者的修罗场。”
这就是低中危区物种不敢进入高危区的原因，生性残暴擅杀戮好血腥的物种不适合高危区，那里有着足以令它们闻风丧胆的敌人，且可成为食物的对象太过稀少，进去无异于送菜，讨不到任何好处。
谁能想到血腥背后就是人间天堂，也幸得前面是如此坎坷，才让这么多珍贵的异兽免造屠戮，成为人类的傀儡。
“大厉害。”沈知伸手挠了挠攀在齐宋手指上的爪子，卷成刺猬的蓬蓬松扑着翅膀飞了起来，然后又在沈知撤开手时落了下来，拿身上的软刺去蹭他的鼻尖。
“事情结束后，我想守在鉴定部，”沈知说，
“守住危险区，不让任何人再进来，这里很好，如果没有人类的杀戮和索取，它们会更好，也没有人再会因为任务而葬送于此。”
“它们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人类和异兽之间本就没有冲突，只是我们贪念太重了，我们之间本就应该是互不干涉、平衡的存在。”
“好。”齐宋低声道，“守在鉴定部。”
若是事情顺利，主区势力分化成平衡的状态，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他能解了十几年的夙愿。
至于剩下的时间，他无心参与争端，坐上什么金字塔顶端的位置。只想守着身边这些挂念的人，和这片应该永远安宁祥和的圣地。
在这个以异兽资源为王的时代，对立的区域为了抢夺资源、捍卫领地而不断发起战争，以保证自己不落后于人。
双方最差也要落个势均力敌再鸣金收兵，以此来试探对方实力。
如今却不需要了，沈知自然不会把小蓝带到主区，但是只要把A区有控制兽的消息放出去，B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小蓝会一直待在鉴定部或者危险区，没人会限制它的自由。
这样一来，至少能保A区近五十年内的和平。
那便也不需要源源不断的异兽资源来维持人类之间的领地战争，回到双方本应有的平衡状态。
至于百年之后的事情，沈知无从把控，只能做好眼前，力所能及的补偿这里一点什么。
前方草地里冒出一个蓝色的星点，小蓝身上沾满了瑞春的草尖，它挥动着翅膀晃晃悠悠飞来，竟然越过了沈知，嚣张的停在了齐宋肩上。
然后朝齐宋傲慢的伸出了爪子，以近乎睥睨的眼神示意他给自己清理沾在爪子上的草尖。
沈知挑了挑眉，从容的站起来转过身，一点也没有之前那副恐惧摔下去的样子，只是重新坐下的那一刻又装模作样的搂住了齐宋的脖子，一把把小蓝提到了自己手上。
悬空拎着。
“小崽种。”
他一只手提溜着它，另一只手去帮它拨掉陷在爪缝里的草，“我都舍不得，你还敢命令我媳妇儿。”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