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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空壳 ...
“我是他哥又不是他爸!他爸都管不了他我能怎么管?把人给你绑过去吗?他分分钟报警你信不信?”
“行吧我就是溺爱他,但他这性格又不是我养出来的……我知道他怎么想和我知道怎么治他完全是两码事好吗?!?到底是谁在混淆概念啊?”
“我真没办法,真劝不动……你开什么玩笑呢?我也有工作好吗大医师,怎么可能天天盯他吃饭……他朋友?不会吧,那小子三年都没吭一句怎么可能突然问你……”
阳台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少年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起。
“清哥,你是在和爱阳的那位郑医师电话吗?”对上爱清有些愕然的眼,俞蓝平静道,“如果是为了爱阳厌食的事,我想我可以帮忙。”
电话那边的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直接对爱清嚷:“你这不是认识人家吗?人小孩自己看出来的,关系肯定不错,就让他帮忙盯着而已。体检和诊疗的事我这边自己上门去找,还不信他能……”
“不能上门,他爸和佣人都在家,你答应过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爱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扫一眼俞蓝,转身又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转回身,爱清上下打量了一下俞蓝,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点上一支,兀自吞吐着烟雾。待到一小截烟灰被他抖落在旁边的花盆里,他才开口:“说说,你怎么发现他有厌食症的?又打算怎么帮忙?”
俞蓝知道,这是他一直在尝试获取的机会。现在只要和爱清坦白他所知道的关于爱阳的一切,很有可能爱清就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爱阳过去的所有……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答:“去年十一月他高烧昏迷,我带他去医院时检查出了中度营养不良,之后也发现他的食量很小,很多东西他都不会吃,尤其是肉类和水果,偶然吃下之后都会去洗手间,后来我发现他其实是在催吐。而且他的课桌里一直备着很多的营养含片,除此之外他在饭前饭后都会去偷偷吃药。”
他看着爱清被烟雾笼罩辨不清神色的脸,继续道:“我开始以为是胃病,后来自己查过一些资料,发现他的表现更接近于厌食。意识到不对之后,我有在暗中控制他的食量,尽力避开会导致他呕吐的一些食物,但他一直不愿让人知道他有厌食症的样子,我就一直没提。”
“我猜他可能一直有些自残自毁的倾向,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也不能让他一直这样……耗下去,”选用了刚刚爱清电话里用的词,俞蓝诚恳道,“如果可以,我想我可以尝试劝他,或者带他去那位医师那里接受检查,最近一个月他吃药的频率下降了,但是几乎每次餐后都会呕吐,我想他的状态远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好。”
听完他的话,爱清点点头,突然问了个不怎么相关的问题:“你是哪天带他去的医院?他当时状态怎么样?”
俞蓝愣了一下,马上拿出了手机,答:“具体哪天我要查一下当时的就诊记录,稍等。”
在翻找记录的时候,他开始回答后面那个问题:“他的状态的话……不是很好,脸上手上都有伤口,腿上有……”
“行,那我知道是哪天了,”爱清又抖了一下烟灰,“难怪突然抽风跑去守墓还不想吃药,敢情是去过医院。我知道他伤怎么来的伤势怎么样,我就想知道他在医院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比如……”
他吐出一口烟雾,突然笑了一声:“哭了没?”
俞蓝:“……”该夸一句知弟莫若哥吗?
俞蓝不喜欢烟味,但他也没避开顺着风飘过来的白色烟雾,只轻轻皱了皱眉,放下手机,点头道:“哭了,背他去医院的时候哭了一次,在医院打营养液的中途醒了一次,也在哭。”
抿抿唇,他补充道:“两次都有在说胡话……他好像是把我认成了他的外婆……Alice。”
随着那个如童话般优美的名字滚过舌尖,爱清突然正了神色。
他问:“你知道Alice?他和你说的?”
虽然能够预料到爱阳说胡话会说些什么,但他不觉得俞蓝能从那些只言片语里确认出Alice的身份。
俞蓝摇头:“不是,清明时我在江宇墓园碰见了他,之后陪他去过枫木的墓园,在那看见了他妈妈和外婆的墓,还有山顶两座他自己的墓。”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爱清嗤了一声:“旁边还有一座他爸的墓是吧?”
“我知道你和爱恪什么关系,也知道你们父母的那些事,”爱清重新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之前爱阳让我查你的那个资助人怎么回事,我一直没敢往我这二叔身上想,结果那天知道他那时装秀的邀请名单上有你,顺藤摸瓜就摸清楚了。”
他的笑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藏得还挺深,要不是知道他什么脾气,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带个私生子回来了,”他又看了一眼俞蓝,“不过你们爹妈这些事,说他把你当儿子养也没差。毕竟——”
“亲儿子都不管,一心向着你去了。”
话说到这,好像什么都没谈,什么都没商量出来。
爱清不说要不要俞蓝帮忙带爱阳去做检查,也没解释为什么要关注去医院这个话题,就连刚刚轻易抖出自己已知悉俞蓝和爱恪之间的联系,明显的表达出了对爱恪的恶意,他也没对俞蓝有什么倾向性的态度,也没说是否已将这些告诉了爱阳……
抽完这支烟,他把烟头随意摁在盆栽里,抬步向室内走去,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调:“来,我帮你改画。”
俞蓝只得跟在他身后,回到画架旁。
这次的主题为“光”,爱清之前提过,有光就有影,他可以选择一个物事着重表现光影效果,也可以将主题意象化,将人事万物赋予“光”的特性进行表达。
最终,俞蓝选择将两者兼备。
他以雨后路边的灌木丛作背景,画面里半身湿透的少年浑不在意地坐在路边,侧头看着自己身边。透明的雨伞支在一旁,伞下橘色的小猫乖巧地陪他坐着,扭头看给了自己庇护的那个人。
一束阳光斜斜打过来,照在了两者身上,光影明灭。
“怎么想到画他?”爱清一只手持着画笔,在颜料盒里沾过几下后回到调色盘,看着画面里侧脸轮廓与爱阳颇为相似的少年,边调色边问。
“拿到题目之后就想到了这个,”俞蓝站在一边看他调出了有些混浊的暗色,“之前出去玩,买完水回来就看他那样坐着,给猫撑伞。但是画完之后总觉得差点什么。”
“我和你说过,有光就有影。”爱清粘着颜料直接往少年懒懒笑着的脸上一抹,简单几笔之后,少年脸上神情未变,却莫名蒙上了一层雾一般,明朗的笑带上了些不真实的感觉,像是一张不易察觉的面具。
“你心里知道他不会像你画出来这样善良天真,但你不知道他具体是个什么状态,所以你只会感觉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爱清继续给画面做细化。
“我一直觉得,人可以天生聪明,但不会天生温柔。只有见过影之后,才会知道什么是光。他曾经没有找到自己的光,知道那种深陷黑暗的感受,所以他才会那么努力的想让你们看见光,别经历和他一样的痛苦。”
“但人都是自私的,付出什么,就一定要收获些什么。但他不贪心,他为你们付出一百,只想着你们能还他一分就好,当然,不还也可以,那就算他无私奉献吧。”
爱清一直没看俞蓝,自顾自地道:“他自己有的东西不多,让他去唱歌他就去了,叫他给钱他就大把大把往外掏,白眼狼遇到了,好朋友也没少,一路走到现在不说顺风顺水,也还算凑合了。”
“但他遇到了你,”爱清笔尖顿了一下,“开始认错人,以为你是成晟,他对‘俞蓝’有共情,所以很喜欢即使这样也还喜欢着‘俞蓝’的‘成晟’,才会那样缠着你。后来知道你才是俞蓝,那个处分又可能有隐情,就一直想着帮你查清楚,也算是……全了他当初的遗憾。”
“在我看来,你们没有什么像的,但是他就是在你身上看见了他的影子,可能是因为都是被冤枉得妥协了?”他耸耸肩,“然后那个叫欧倩倩的小女孩闹事,你居然又带他去医院,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的还劝得他跑去了爱恪的时装秀……”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做评价,但是他状态越来越差是事实,你在其中起了些作用也是事实。我认真教你画画是因为答应了爱阳,一直对你心平气和是因为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你要还是这样下去,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他把画笔丢进了旁边的水桶:“既然你自己撞上来了,那就谈谈吧。”
“你知道多少了?”
虽说是谈谈,但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俞蓝单方面在说,从开学第一天的互殴一直到昨天晚上爱阳随口抱怨继承家业好累要去当个败家子,事无巨细,能说的都说了。
爱清只有在听到爱阳说他当年学画画是找爱恪借的钱的时候,神色才变动几分,闷笑一阵之后,他主动向俞蓝提起了爱阳左手虎口上那个疤。
“那不是美工刀弄的,是拿柴刀砍的,你在孤儿院应该见过,就劈柴的那种尖端有点弯的刀。”
爱清点燃一根烟:“也不是他自己弄的,是爱家那个老妖怪,哦你可以理解为他生理学上的奶奶,人老了手不稳,没砍断手,就挑飞了一片肉,当时那么大的一个口现在长好了也就那么小一点。”
听到柴刀的时候俞蓝心一紧,虽然知道那都是过去时了,他仍是心口泛酸,干涩问:“当时……是哪时候?”
“这个嘛……你应该挺熟悉的,”爱清说,“还记得你父母刚出事的时候,爱恪处理后事处理着处理着,突然就消失了一天吗?就那一天,得亏他回的早,不然他儿子血都自己止住了。”
“当然,等到我回去的时候,那个小月亮的疤都已经长好了。”
——————
爱清对爱阳有求必应从来不是因为什么兄弟情深,甚至于他从一开始就极其讨厌这个同宗兄弟,冷言冷语倒是其次,恶意捉弄才是真的过分。
他没细说自己当时和爱阳是怎样一种相处状态,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他为什么对爱阳这么好,他又为什么判断说爱阳在俞蓝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
当时已经决定要去追求艺术的爱清遇到了一个世人很难逃过的难题——他没钱。
买画具颜料要钱,参加美术集训要钱,东奔西跑参加各个学校的校考也要钱。
母亲早早就和父亲离婚了,当时再婚生的小妹都长到他下巴了,当然不能找她要钱。
而他古板迂腐的父亲和他的爹娘一脉单传,只觉得画画的都是天桥下要饭的,爱家几代书香门第怎么能丢这样的丑,压根不可能支持他的梦想,从他们把他那学了服装设计的二叔赶出家门十几年不闻不问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二叔孝顺,被这么对待了也没什么怨气,还经常给二老送钱送补品。二老经历过慌乱的年代,养出了节俭的好品质,把所有的钞票全都压在了床底下,少说也有个小几十万。
爱清就是看中了这笔从来没被二老拿出来细数过的钱。
他不是没想过找自己二叔借钱,毕竟自己美术启蒙都算是二叔的功劳。但他当时骨子里都是对爱家人的嫌恶,觉得以自己二叔那孝顺样,难保他不会念着兄弟情深把这事告诉自己爹,然后让他吃一吃家法是什么味道。
是以他最终决定铤而走险,趁着二老在学校上课时逃课回家,从床底下摸了一把之后就径直前往汽车站,一路又是大巴又是火车,最后成功赶上了美术集训,从理科生转为了美术生。
而就在他走后的当天晚上,二老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当时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只有爱阳,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就确认了爱阳的罪犯身份。
冰冷的柴刀带着滔天的怒火落下,划出一条鲜红的血线,于白皙柔嫩的小手之上打下至今无法消弭的烙印。
匆忙赶回的爱恪中止了他们的行刑,却没有终止这场错误的审判。
两个月集训结束,爱清返回自己的高中上课。当他打算去打探二老反应的时候,却在铺满石子的庭院里看见了跪在细雨里的只着一件毛衣的爱阳,他面前摆着一张小凳。
爱清靠近的时候才发现他在拿着铅笔一笔一划地临摹着手边那一本厚厚的《爱氏家训》,手里的田字格作业纸被雨打湿,软绵绵一片,他握笔的姿势笨拙,虎口处一个大月牙不知道是不是小孩自己淘气画的,丑啦吧唧的。
即使努力控制着力道了,他却还是会将手里的纸张撕裂。而他尽心尽力写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成一片,压根认不出来是字。
当时爱阳刚从国外回来,听不懂也看不懂中文,也从没上过幼儿园,读不出“a、o、e”,整天咿咿呀呀地只会简单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骂他推他他还以为你是要和他玩,像个小疯子一样。
内心笑话这小孩大雨天在这鬼画符玩什么,爱清进屋转了一圈,没发现屋里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只当二老没发现自己床底下有什么异常,当即就离开了。
之后知晓他这两个月去鬼混了什么的爱廉,也就是他爸,发了一通大火之后,两人从此不再往来。靠着自己从那床底下摸出来的余钱,他读完高中,又大学毕业,自己开了家画廊,整了个电玩城和酒吧,认识的人都赞一句他的潇洒快活。
但只有他知道,他的这份潇洒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因为一些户籍的问题,他回到了那个他上了大学都再没回去过的地方,然后意外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当时拿走了几十万的钱,那二老一直都没找他麻烦。
原来他们早就已经找了麻烦,只是不是找他。
仔细想来,当时爱阳雨天跪在石子路上抄家训,也是在受罚吧。
爱阳一声不响背负了将近六年的偷盗之罪,挨过了一段爱清不敢想象的岁月。在真相终于大白之际,他无悲无喜,甚至没有看这个害自己痛苦了那么久的人一眼。
他只是拖着板凳到一边,将自己满是泥鞋印的作业本摊开,趴伏在板凳上开始写当天的作业,握笔的手上一弯月牙泛着白,还是那么丑。
本子上的字迹工整端正,和缺了页的教材上的印刷体别无二致,没有灵气,更没有锋芒,古板而呆滞。
就和跪在地上的这个小孩一样,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清哥恶人过往解锁~
打个预防针,他的确做了很多普罗价值观下面的错事,不会洗白,大家可以狠狠骂他,不用客气(T—T)【反正他也不在意别人骂不骂他……】
再打个预防针,爱阳相比之下也没多干净……
还有个预防针,前方大量恶人出没……
过往之事不论对错,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无论好坏。
谢谢支持,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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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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