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9、白夜 ...
-
白夜是地理学中的名词,指因为地轴偏斜和地球自转、公转的原因,在高纬度地区,有时会出现黄昏还没过去就呈现黎明的一种现象。
通俗点来说就是,在本该属于夜晚的时刻,阳光却重新普照大地。
《白夜森林》这首歌的词取的就是这样一个意思,并由此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只诞生于黑夜,存活于黑夜的小精灵。它游戏于夜色之中,在晨光熹微之时便躲进茂密的森林里,与鸟兽共舞。待到日落月升,便又是它的欢乐场。如此日复一日,平淡而美满,直到白夜降临。
它从森林中走出,等待着它的却不再是温柔的夜,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灼痛它的白。
那是代表着希望,温暖,光明,美好的白昼,压制着、审判着、消灭着它这无望、冰冷、深沉、污浊的黑夜的产物。
它在光下无所遁形,被刺伤的眼睛无法为他寻到返回幽暗的森林的路。它无意闯入了白昼的世界,被属于白昼的生灵恐惧、迁怒、攻击、利用……
最后的最后,遍体鳞伤的它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森林,昔日的伙伴们却望着它被日光打下的名为罪证的烙印,将它送上了林之最高点。
它于黑夜的最浓之时诞生于此,又在白昼的最盛之刻在此消弭无形。
作为爱阳的成名曲,俞蓝在知晓他的唱见身份之后曾听过这首歌。当时他已知这首歌的词作就是骆唯,所以只当歌里那种压抑绝望的氛围全由词作主导。
但是骆唯却告诉他,他在这首歌所听出的这些东西,来自于曲者和唱者的表达,词的表现力其实已经不及唱者注入其中的情感了。
如今于万籁俱寂之中重听这首歌,他突然明白了骆唯的意思。
无论是小精灵初期的天真活泼,还是骤见白昼时的惊慌失措,乃至之后被陌生之人言行攻击的悲愤无助甚至自我怀疑,最后遭亲密伙伴背叛的震惊绝望……
这些可以是骆唯因广播站的背叛而承受处分,继而遭受身边人不公对待的心路历程,同样也可以是爱阳曾经所历之事的另类表现。
鹦鹉可以学舌,但它不懂这之中蕴含的种种情感,只能学形而不能学情,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称爱阳这首歌无可复制的原因。
因为他也经历过,所以他懂得,所以他才能将其注入歌声之中,传递给千万个可以与他共鸣的人。
手机设置的随机播放,这一曲完后自动切到了下一首,开头却是一阵嘈杂的沙沙声。
俞蓝皱眉,刚想拿起手机切换歌曲,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碰到了……好多人……”
“我好没用,我好,羡慕,俞蓝……”
“我好,脏,好恶心……”
“好想有个人,救救我……”
是那时候在医院,爱阳发烧认错人哭诉时的录音。当时录音自动保存,之后俞蓝也没记起这件事,录音就一直存在手机里了,直到这时才被随机播放出来。
听着这段录音,想到爱阳在清醒之后说自己身上有他欣赏的东西,再联系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爱阳在紫藤花廊下一番失控的怒斥……
俞蓝的手指敲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所以自己的身上有他当初的影子是吗?无故诬陷?被迫妥协?校园欺凌?隐忍承受?甚至可能同样是因为……盗窃?但是在这件事的后来,他们走向了两条岔路。
一者隐忍至不再在意,一者……可能就此爆发了。
和爱阳有仇的那三个少年,该是当初他的重点针对对象了。可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能是变本加厉的奉还,总之,他们的仇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最后以一方死亡做结。
信息不足,无法做出完全的判断。但是掌握所有的那个人,他暂时没找到什么机会能和他建立联系。
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瞌睡来了送枕头”,在期末考结束的当天下午,他被爱阳带着去见了爱清。
“还好我们之前就把所有资料给收拾完丢杂物室了,等晚点让我哥开车过来装东西送到健雄去。”爱阳跟在俞蓝身后走出校门,低着头边看手机边说话。
健雄是附近村庄里的一所小学,也是他们这次暑假的补课地点。
因为教育局查暑假补课查得紧,二中今年补课不在校内进行,而是租了附近农村的两所小学秘密补课,高二一所高三一所,高二所在的便是健雄小学。
俞蓝回头伸手拉了爱阳一把,避过从旁边疾驰而来的一辆自行车,叹气:“看路,等会儿再看手机。”
爱阳随意地“嗯嗯啊”几声,目光仍没离开手机,两手捧住手机不断地敲击着屏幕。
俞蓝无法,只得停了脚步,把人扯到路边一片树荫下,等人解决完手上的事情。
爱阳刚和爱清说好晚上帮他们把书送到健雄,抬头发现自己站在路边,不禁疑惑:“怎么不走啊?不是要和疯子比谁先到吗?他现在都上地铁了吧?”
爱清前两天说等他们考完就组局请他们吃饭,定位早上就发了,凤琪他们班考后班会比理达结束得早,他早早就收拾东西跑了,还洋洋得意地强压着爱阳和他打了这个谁先到的赌。
俞蓝对他这番发言有些无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就走。
爱阳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多么耍无赖,把手机塞回兜里,乖乖跟在俞蓝身后过了马路。
但没乖巧几秒,手机就有新消息不断震动,爱阳抬头看了一眼俞蓝的后脑勺一眼,终于还是抱着某种侥幸心理,又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显而易见地慢了下来,俞蓝暗自叹了口气,刚想回头说些什么,他就感觉到了自己书包上的一股拉力。
余光瞥见自己书包的包带被一只纤瘦的手攥住,指尖因发力而有些泛白,虎口处弯月形的小疤微微凸起。
他回头,只见少年低着头,露出头顶被微卷的黑发覆盖住一半的发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少年抬头冲他一笑,眉眼弯弯,手臂微动拉着他的包带轻轻晃了晃,动作自然,像是某种暗示。
你看,我拉着你的,不会走丢,不会出事。
或许是盛夏的热太灼人,他的心被烫了一下,极速跳动了几下后才渐渐归于正常。不过他没把这些显于面上。
“牵好。”强逼着自己把头转回去,他克制住自己想抽出包带亲手牵住他的冲动,不去想那只手掌心的温度,大踏步向前。
爱阳紧跟其后,拇指轻轻摩挲着有些粗糙的包带,扬起的嘴角久久没有下落。
到了停车的地点,爱阳开着小电驴带着俞蓝到了约定的吃饭的地方。
没有在门口看见凤琪的身影,想来应该是自己进去了。爱阳刚要和俞蓝一起进门,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回停车区,在后备箱里翻找一会儿,跑回来的时候两只手一直在不断动作。
等他跑到俞蓝面前的时候,两只手已经放下了,但是俞蓝敏锐地发现,他左手虎口处那个弯月形的疤已经不见了,想来他刚刚是在贴皮肤贴把这个疤给藏住。
注意到俞蓝的目光,爱阳笑着解释:“小时候玩我哥的美工刀误伤的,怕他看见心疼,遮一下。”
俞蓝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只是怕他哥看见,为什么平时在学校里也遮着?他也就是今天早上睡过头了时间匆忙,没来得及贴,因此才有现在这一出而已。
但俞蓝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然后与他并肩进了电梯。
爱清也不知道他们想吃什么,所以直接请他们吃了餐自助。酒足饭饱,爱阳因为不小心被人撞到,身上沾了些油污,去洗手间清理去了。凤琪因为晚上还有舞蹈训练,也提前溜了。因此此时就剩爱清和俞蓝两人对坐。
“诶,等会儿你是坐我车还是跟着爱阳?”从窗外灯火收回目光,爱清看向俞蓝,“今晚先带你去画室转一圈,熟悉一下位置,然后去帮你们搬书。明天我们去采办画具,之后你每天下课直接过去就行,我会在画室等你。”
俞蓝:“……?”
看他这表情,爱清一扬眉:“怎么?你晚上有其他安排?”
“不是,”俞蓝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问,“我就想问,刚刚的安排……是怎么来的?”
虽然爱阳之前提过让爱清给他补一下美术基础,他也说的自己都行,但直到刚刚爱清开口,爱阳都没和他具体说过什么,怎么这就一幅已经定下来的架势了?
爱清听他这样发问,愣了一下,突然用拳头抵住嘴开始闷笑,肩膀直颤。
爱阳拧着自己被洗湿的衣角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者笑得生活不能自理,一者皱眉冷脸其实非常迷茫不知所措的场面。
他还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余光捕捉到他的爱清就松开了抵嘴的拳,笑得开怀:“爱阳你原来没告诉他你和我都谈了什么啊?你们这学神也太乖了吧,这么反差萌的吗?都领到我面前来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任你支配啊?”
对上俞蓝疑问的目光,爱阳马上明白了什么,手势示意爱清闭嘴,他无辜眨眼道:“你不是说自己都行随我安排吗?我就刚刚在路上和他说了一下我们暑假的安排,你现在不是走读生了吗,我就让他空闲时带你画画。”
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给他们搬书搬行李到补课的健雄小学去,爱阳让爱清今天晚上就把这事解决了,明天就是安排的去置备画具。
健雄小学不是寄宿制为主的小学,学校里宿舍床位显然不够满足以寄宿为主的二中的寄宿生们,因此像首司这种家在江宇的就被强制转换成走读生了,俞蓝也在走读行列里。
随着他们的身份转化,学校不得不考虑一下众多走读生来往学校的安全问题了。因为健雄小学离市区有一些距离,其中有一段路还是没有路灯的乡间泥巴路,如果再强制要求学生们来上晚自习,十一二点的夜间在昏暗的小道上,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
所以补课期间二中早晚自习都取消,下午放学后就是走读生们的自由时间,这也是爱阳和爱清商量的教俞蓝画画的时间。
爱清虽说现在又开酒吧又开电玩城的,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从艺术最高学府出来的追求美与灵魂的艺术家。开着一间画廊,闲着没事就教几个学生来玩,总是天南地北地到处跑着,各式应酬不断。
如今让他整整两个月的暑假都待在江宇,在每天夜生活开始的时段去教导一个美术基础可能为0的人画画,如果提出请求的不是爱阳,他早就让人“去你妈的回家做梦去吧”了。
但是要说他为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年龄相差十岁,亲缘关系只依托他那差不多十年没见的父亲才成立的堂弟这么有求必应……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爱阳贴着皮肤贴的左手虎口,仰头闷了一罐啤酒。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且规律,爱阳依旧每天五点半就会醒来,出门时会带上一袋爱恪准备的早餐,或许是面包和牛奶,也可能是密封装好的清粥小菜。
然后他会骑着电动车拐进江宇曲折的巷道里,就近先去接了早间训练结束的凤琪,然后到达俞蓝的小院,三人共享早餐之后,凤琪就此让位,乖乖盘腿蹲坐在前面,让俞蓝环抱着爱阳的腰,迎着江风一路开往鸡鸣狗叫的村庄小学。
午饭他们会在村头的小炒店解决,凤琪每天都会给丽姐发消息,说这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哄得丽姐在某天课间出现在了他们教室门口,专门送来了鲜美的三菜一汤。
俞蓝会在课间就把所有当天的作业写完,下午放学之后由爱阳把他和凤琪送到地铁站,然后一人去画室一人回家。爱阳则会开车去白恪,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习一些实践知识,然后父子俩一起回家。
期间爱阳录过几首歌,接过两个活动,可把粉丝们感动得,连夜撤挽联,摆上“重生归来”王霸之图。也就是在这时,被爱阳艾特出来的专属画师“BLUE”就进入了大家的视野。
被他们的小侯爷尊称为老佛爷的“BLUE”关注的东西很少,基本是各种服装设计相关的内容。账号注册以来三四年都没有发过动态,只有暑假这两个月隔三差五就会发一些速写涂鸦。画面中的人蓝眼长辫,无一例外都是他们的小侯爷,而爱阳新发的单曲的曲绘也都出自这位老佛爷。
粉丝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位老佛爷是往哪里横空出世的超级真爱粉大佬的时候,凤琪一个转发让大家炸了锅。
“你怎么光画他不画我,太偏心了!”
对于这样的控诉,BLUE的回复是一张在草稿纸上压着密密麻麻的公式的涂鸦,两个少年在教室里争抢一包辣条,寥寥几笔就把那份年少意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画面的三分之二还是眼睛被专门涂画成蓝色的爱小侯爷,剩下三分之一的二分之一才是被当场背景板的凤大女神。
“你。”
老佛爷言简意赅,似乎是想表示自己并不偏心,但是就画面来看,说服力不大。
两方共同的粉丝这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祁风女神之前在粉丝群里经常提起的那位“老佛爷”吗!
“据说他很帅!是仙飘飘的帅!哭起来会特别妖的那种帅!”
“据说他又冷又温柔,厨房满级选手!是面冷心热的家庭煮夫那一款!”
“据说他是一个学神,甩第二名二十分的那种!考前拜一拜分数直升985!超灵的!”
……
无数个据说之下,俞蓝在厕所堵住了躲了他好几天的凤琪。
“这个……班长……我可以解释的……”凤琪战战兢兢声音都是抖的。
俞蓝“咯嘣咯嘣”地摁着指骨,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你的粉丝已经都帮你解释清楚了。”
由此可见,学神变校霸,只差一个凤琪。
转眼八月将终,江宇二中新一届的高一尖子班占据了理达旁边的几间教室,各式竞赛报名被老师们提上日程,凤琪开始编排自己在那场舞蹈盛会上的惊鸿一舞,爱阳也被允许旁听白恪的例会……
只有俞蓝,即使画技有所进步,他却始终没能找到和爱清深谈爱阳的机会。
爱清虽然表面上潇洒大方,说什么都是笑着的,带着痞气,有点吊儿郎当,相处起来像个大男孩似的,随便一个词都能滔滔不绝说半小时。
但在和俞蓝相处的时间里,他极少提到将他们两人关联起来的爱阳,也不像平常的老师一样会在某些时候谈起自己的曾经,谨慎地避开了可能会牵扯到他和爱阳的过去的所有话题。
他很认真且耐心地教导着俞蓝,从线条到构图到色彩,因为确定俞蓝的发展方向是服装设计,他也有意为他普及当代服装行业的潮流、市场等知识,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真正的美术老师。
而俞蓝需要支付的“学费”,只是帮着爱阳重建他家的花房而已。在学习和绘画之余,他陪着爱阳流连于各个花市,一点点地将那间玻璃小室填满绿色。
这就更加让俞蓝疑惑,到底是为什么,爱清能因为爱阳的一个请求做到这种地步,就连报酬都是利于爱阳而与自己毫无干系。
反正不可能是因为所谓的兄弟情深,毕竟爱清早在十年前就与自己的父亲断绝了关系,现如今还联系着的爱家人,也只有爱阳一个而已。
而就在八月下旬,他突然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彼时他应爱清的要求,报名参加了一个全国性质的比赛。题目要求为“光”,他思考了两天之后,就开始下笔构图。
事情发生的那天,他已经为自己的作品上好了色,只是总感觉有些不足,却想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因此他向学校请了半天的假,去到画室想让爱清帮忙指点一下。
爱清原本懒散的神色在看清他展开的画作时突然变得很凌厉,还未说什么,他的手机就响了。
俞蓝坐在画室里,爱清去外面的阳台接电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低头调整自己的画架的时候,他听见了爱清拔高的声音透过阳台的玻璃窗传了过来,语气很是烦躁。
“那小子就等着把自己这么耗下去,有个理由心安理得地和这个世界say goodbye,我又不是医生,你找我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