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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我还在沉默之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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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不上他。
天马走出扣了扣帽子,走出红灯区的那家店,店长池宇在他身后一个劲儿挥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大官人慢走呜呜,真的不考虑我们其他的‘主人’吗?她们……也很优秀的啊,大官人——”
天马心烦意乱,他不喜欢与这个娘娘腔打交道——哪怕他是救过玛格,并给了她一份工作的人。
他换了身黑色的长风衣,白阳的肩章卸下来了,虽然红灯区与白阳贵族一直进行着“不三不四”的“合法”行为,但他依旧会觉得有些膈应。
明明是作为道德标杆的白阳人,却今时今日,落入此番境地,想努力回头却发现早就深陷泥沼,靠不了岸了。
天马自嘲地摇摇头,他戴上黑口罩,步伐匆匆的同时,还不往四处留意恋人玛格的踪影。
池宇说一周前她就失踪了,至今没有半点消息,享受最后一次服务的客人也说不知道她去哪儿,只是再三强调了他并未对玛格作出什么威胁生命之事。
天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瞥到“本店含三位前100名的舞会之女”的刺眼荧光牌子,不由得悲从中来——他知道玛格还在进行着那种工作,虽然当时口头答应了自己不会再如此,但她依旧铆足了劲儿想冲进前100,获取舞会的资格,获取跟自己共同在白阳城合法生存的资格。
——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没用。虽然攀上了乔霖少爷的部下,甚至可称为“秘书”的角色,但他仍无法与自己爱的人相濡以沫。原因……真的仅是阶级不同这么简单吗?天马不愿再想。
擦得发黑发亮的皮鞋踏过井盖,夜晚的月光被他踩得稀烂,忽然,他听见一声尖锐的口哨,随即是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声音、货物轰隆倒塌的声音、人群恼怒唾骂的声音,刚别过头,一个硬邦邦的脑袋就撞进自己怀里。
“找到你啦!这次够快吧,你连12区的线都没碰到!”
怀里是个男孩,眼睛很大,鼻子又很小,两片薄薄的招风耳,还有个光溜溜的脑袋。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套了件花短裤,踩着双叽叽乱响的大号拖鞋,正高兴地哇哇乱笑。
天马揽住他,把这头活蹦乱跳的小猪往少人的地方拖,他拍拍人家的大光脑袋,淡淡地说:
“放手,天牛。不要大喊大叫。”
天牛听话地放手了,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他围着天马乱转,说:
“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啊?我要松子蛋糕!就你们上次开宴会剩下那个!”
天马摇头说:“今天没有,上次的吃完了,最近的宴会也还没开。”
天牛拉着他的黑风衣往后扯,不满道:“啊——那其他的呢!那个金色的水,绿色的糖,红色的天鹅呢!”
“都没有,”天马耐心地解释,“你不够大,金葡萄酒不能喝;静心草糖对你有害,也不能吃;那个天鹅……是蛋糕的装饰品,我跟你说很多遍了,都不能吃。”
“哪有这样的!这不能、那不给,这不行、那不对的,”天牛叫了一嗓子,将天马往后一拉,气鼓鼓地说,“你还是不是我哥了!真没意思!我跟你断绝兄弟关系了!”
“好了,别闹,下次我再带过来。”哥哥天马把这家伙抱起来,放到肩上,掂了掂他,略有皱眉道,“你重了不少啊,在鼠耳师父那里吃多了?”
“屁咧!老家伙那儿还不够我吃!”弟弟天牛拍着天马的黑帽子,把中间拍凹下去了,他闷闷说,“我可不喜欢他,他老半天才回来一次,还不把大师兄带回来。等我长大了就跟你混吧,我也到白阳里城工作,把那老家伙扔了。”
天马扶住他两条腿,依旧平静地说:“口是心非,你裤子跟他是一样的吧。”
天牛涨红了脸,一个劲儿地玩着天马的头发,小声说:“没……没有,彩蝶给我挑得啊,彩蝶给我的我怎么能不穿。哎呀哥,你别老转移话题,我说我要跟你去白——阳——里——城——工作!”
天马晃了他几下,说:“这种事以后再说,你先在鼠耳师父手下练好技巧。”
“他能有什么技巧?不就偷个东西吗?谁不会啊!”
“还是没学到,不行,你还得多练。”
“切,断绝了啊,兄弟关系!”
天马感到脖子有些酸痛,心道这家伙的确重了不少,下次不能再带白阳的高热量食品给他了。他将天牛放下来,再次拍拍他的光脑袋,说:
“好了,说正事,最新的情报拿到了吗?”
天牛骄傲地一抬下巴,在大花裤衩的口袋里翻翻找找,捏出一块硬盘,放到哥哥手心里,牛皮轰轰道:
“都在这儿啦。”
天马检查了一下硬盘,确认无任何窃听、侦查设备后,将其收入手环的空间内,问:
“其他孩子没有看吧?”
“放心,向来只有我跟蛾子审的,他们只收集那些零零碎碎的,汇总还是靠我俩啦!”天牛笑道。
“好,我这边只有一点想说,”天马声音暂缓,他看见天牛手忙脚乱地掏出个小本本,用牙咬开笔帽,目光炯炯地望向自己,一脸“你快说”的神情,他冷静道,“明天是乔氏家族的政治联姻舞会,前100名红灯区女性也会参与。”
“那些关在里边的女孩呢?美凤池字抓走的那些。”天牛叼着笔帽,略有含糊道。
“暂时还不清楚,乔霖已经着手介入,应该不久就能将她们放出来。你们不要打草惊蛇、轻举妄动。”天马说。
天牛点点头,问了声还有吗,天马摇头,他便合上了笔帽,将小本本安安全全地放好在裤兜里,顺便拉上了拉链——这个孩子,不愧是鼠耳收养和教育的人,只要一谈情报搜集,他就能静下心来处理。
——希望你能活得比我久,弟弟。
天马与天牛告别,他听见弟弟重新跨上自行车,叮铃乱骑的声音,人群又因这横冲直撞的小混蛋愤怒起来。
他取下帽子,将天牛摁下去的那一块摁回来,拍了拍上边的痕迹——不知天牛又跑哪个地方玩了,总弄得浑身脏兮兮,他将帽子扣回头上,迈开步子,长风衣摆在风里,切割出凝固的夜色。
自己与天牛确实是亲兄弟,但他是白阳人,弟弟是铝脑人——他胃功能不好,吸收也慢,所以十五岁半了还跟个十一、十二岁一样瘦小,不过这孩子老想吃白阳的食物,明明自己都很难消化。
父亲病逝,母亲也死了,生出天牛时因为剖腹产大出血而死,那时的他在白阳工作,压根不知道这几年大龄的母亲怀上了新的孩子,更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可能他们把怀二胎的消息藏得严实,天牛出生后父母也都离世,没有人举报揭发自己,又因为弟弟是铝脑人,白阳政府更没有他的个人信息档案。
就连世界上仅剩的、接生天牛的、知道天牛存在的、将他出生消息告诉自己的那两人——杞子和奚尔医生,也在六年前的“歼灭银眼家族活动”中丧命,听别人说他们也是罪不可赦的异教徒。
可天牛却一直不明白,明明是罪不可赦的异教徒,在当时又为什么隐瞒天牛是二胎的消息呢?明明他们举报上去,就可以获得白阳的资助,甚至有张“免死金牌”也说不定。
他不明白。
思绪重回现实,他搭上飞行器,只听忽然“滴”的一声,自己的记忆脑里传来最高警戒,眼部神经随即触动,大脑传来的红光讯息在眼前一闪一闪,提醒着自己城堡那边出事儿了。
他关了晃眼的红光,摁下了直播画面——
他看见那扇有着指纹识别锁的大门,竟被最高能力的岩浆烧得一干二净!放置囚笼的大厅内灯光四起,有人……闯入了这个地方!
天马眼神冷淡下去,事情已经大有转机,乔霖少爷已经着手这件事了,他绝对不能让事情有破绽!乔霖少爷吩咐过,时机未到,绝对不能将城堡里的秘密扩散出去!一定要……冷静做事,一定要……万无一失!
到底是谁……
他远程通过记忆脑扫描着来人的身份——
是他!
天马瞳孔紧锁,他感觉脑中警铃大作。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不,他是怎么成功识别指纹的!
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他引起乔多全的注意,不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他将一辈子都无法获得自由!他将永远都不能与玛格在一起!
天马将加速键摁到最大,飞行器蓝橙色的火焰“噗”地喷出,空气被烧得滚烫而晃动,他将目的地设为了城堡,马不停蹄!
一定要……制止他们的任何出格行为,一定要封住他们的嘴,一定要让舞会……顺利进行!
…………
宫殿大堂的金白色灯光晃得乔霖有些晕眩,白天还在繁忙地处理公务,傍晚才火急火燎地赶来这里,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依旧戴着那一尘不染、洁白如雪的手套,浅浅扶在旋梯边上,凝视着下方的载歌载舞、欢乐热闹。他套着件修身的宝蓝色西服,袖口镶着一粒极小但极为夺目的水钻,纯黑的头发用发胶作了固定,面庞棱角分明、五官端正俊秀,尽管他眼里稍显倦意,但只需标准会客般浅浅一笑,似乎就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乔,乔霖少爷,我,我是……”一名戴着圆形眼镜、穿着鹅黄长裙的少女捧着个小黑相机,面色涨得通红,她努力与乔霖搭话的场景引来众人的目光,谁都没想到檀蓝第一个放出来与乔霖搭话的人竟会是这种无名小辈,窸窸窣窣的闲言碎语如潮水般涌开,稍微溅起的“水花”传进少女的耳朵里,惹得她更加局促了。
只见她“我我我”了半天,还压根没“我”出啥来。
自感高贵的各白阳人、自感优越的被选拔上的铝脑人,在下方看着上方她的样子,低声嗤笑起来。
乔霖瞥见她胸前挂着的身份牌,再一见她手中的相机,不由得在心里长叹一气:
母亲为什么要把白阳记者团放进来?明明没什么好记录了,早点结束不好吗?这是年轻记者吧,看起来经验不多,没有人带她一下吗?
乔霖彬彬有礼地朝少女一点头,说:
“您好,芬琦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名叫芬琦的少女一惊,慌张地说:“哎哎哎——你,您,您知道我?”
“身份牌。”乔霖笑了笑。
“哦哦哦,对对,身份牌,嘿嘿。”芬琦用力地挠了挠头,那团本就扎不好的麻花辫更加乱蓬蓬了。
乔霖从路过的侍从手上取了杯东西,走下楼梯的同时,交给芬琦,他不急不慢地向前走着。
“走吧,你还没成年吧,红酒是不能喝了,番茄汁应该可以。我有一眼识别出它们区别的能力,”乔霖回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继续说,“找个少人的地方聊。”
芬琦盯着杯中还在晃荡的红色液体,半晌抬头发觉乔霖已与自己拉开距离,便“啊”地叫了声,慌慌张张又一瘸一扭地踩着不合适的高跟鞋跟上。
——他知道我不适应人多的环境。少女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位“传说中的乔霖少爷”,并没有想象中高贵遥远得不近人情。
乔霖领她走到落地窗旁,这里没多少人,唯有傍晚的阳光透过薄却多彩的窗户洒落于地面,形成绚烂却孤寂的光斑。
“想问什么?”乔霖靠在窗子上,额角抵着玻璃,他垂下眼眸,鸦羽似的睫毛经光线掠过,陶瓷般的面颊上便落下淡淡的阴影。阳光勾勒出这名二十岁青年年轻又沧桑的轮廓。
芬琦有点看呆了,她着实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乔霖的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确漂亮得超出了她的猜想……但同时,她又总觉得这种“漂亮”被什么很深沉的东西压着,让其缺少了与年岁相仿的“活力”。
“喜欢的性格?心仪的对象?未来的打算?”乔霖扫了她一眼,声音平缓地提示她道,“还是我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缓过神来,少浪费时间?”
芬琦一惊,面部刚褪下的红又冲了上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态。
她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掏出本子,一打开,花花绿绿的小纸条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乔霖眼尖,一下就看到上边写的提示——“问他对妻子数量有无要求!”“他喜不喜欢孩子!”“上一次同——”
没等乔霖继续读完后面的文字,芬琦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们圈起来,胡乱往包里塞好了——乔霖揉了揉眉心,看看手表,已经是傍晚五点五十九分了,还有一分钟,舞会的钟声将正式敲响,他还想分秒必争,抓紧时间多休息下。那些小纸条,估计这是前辈给的提示吧,就知道这些记者尽弄些有的没的。
什么时候花边新闻,变成这个世界传播最快的消息了?而且,某些问题触及到隐私层面了吧,什么时候“窥探”成为了一种堂而皇之的“凝视”?
乔霖刚想开口说“我暂时还无心仪的对象,没什么要求,听母亲的安排”,来随便打发掉这名不着调的小记者,没想到,芬琦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却让他倍感震惊。
只闻,那扎麻花辫的少女用细细软软的声音说:
“这座城堡深处,囚禁了不少女性吧?成年的,和未成年的。”
“——咚,咚,咚,咚。”
舞会的钟声正式敲响,白色、金色的灯光“唰”地亮了起来,城堡,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