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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我还在沉默之中(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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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敲响,黎沃又一次昏昏沉沉地醒来,他根据光线和影子变幻的角度计算了下,猜测可能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六点左右了。
他再一次扒住灰钢做的牢门,身子前倾,想大声叫喊,却不料嗓子干疼嘶哑,半点声音都难以发出。他身上火烧火燎地疼,擦伤、烧伤数不胜数,刘海被血块糊住,残魄地垂在额角上。
他输了。准确来说,这场仅与单个白阳人的战斗,他输得彻彻底底。
——兰晴呢?谷爱埋呢?
黎沃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狭窄发臭的牢房内,仅仅只有他一人,还有一盏微弱跳动的烛光陪他作伴。
黎沃退后几步,虚弱地靠在墙壁上,用手捂住一呼吸就疼的肋骨,一点一点调出昨晚的回忆——
在他和兰晴还在研究如何开锁时,一人从身后发起了袭击,兰晴为了推开他和谷爱埋,自己肩部中弹,子弹还有电击麻醉功效,仅是挨了一击,这个革命派副手也不省人事了。
黎沃揽住尖叫的谷爱埋滚到一面墙后,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对方便以巨大的火力轰了过来,石头粉末扬了一片,他握紧大腿旁的弹药,准备挑对方火力稍弱的时刻反击,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来人的枪炮宛若无底之洞,怎么都不见更换!
黎沃一咬牙,将谷爱埋安置好,将萨福那“不能冲动”、“找好时机”、“挑选角度”的教导在脑中过了一遍,但炮火飞扬之间,敌人如此来势汹汹,他心头火起,啥角度啥时机的也不管了,就打算和对方硬碰硬。
——他娘的,总要把这家伙拎出来让老子见一见吧!白阳人都喜欢在干架前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吗?!
然而,当他正准备拔出保险丝、扔出爆炸性武器时,那人却突然收了火,四周硝烟弥漫,地面还残留火星点点,黎沃屏气凝神,抓住机会,清了清嗓子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
话音未落,一把小刀从天而降!同时出现的还有刀后的操作者!
黎沃本能地偏头躲闪,只见锋利的刀尖擦着他的脖颈与墙面划出四溅的火花!本以为逃过一劫,然而那刀就像有生命一般,毒蛇似的追着他的脖子而来,刀面竟变得百般柔软!弯曲了一个恐怖的弧度,眼看就要将他的大动脉切断!
逃不掉!
黎沃瞳孔紧缩,他狠下心,干脆转回头,用牙狠狠咬住了那把行踪诡谲的刀!刀的边缘割裂他的唇角,但他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咬得更加用力,这才算控制住了它的移动!
——他看清了眼前的敌人。一名再标准不过的白阳军官,体格高大瘦削,镶着金边的肩章代表着他的高阶身份。这名白阳人此时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丝毫没想到竟有人能如这般残暴地接下这一刀。
——是你派人来杀我的吗?乔霖。
黎沃不合时宜地想到。
但是自己却没有再度思考的时间。他以极快地速度评判着眼下的局势——这把小刀没有连接任何控制线,但又能在空中自由游动,不出意外又是白阳人脑子里的那鬼东西控制的。
“哥……哥哥。”躲在墙后的谷爱埋小声地说,她面色苍白,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
黎沃没工夫估计这小鬼,眼下还是先把这白阳人……等等,这白阳人怎么回事?
令他没想到的是,谷爱埋这一声“哥哥”其实叫得并非自己,他惊讶地发现女孩与这名白阳军官对上了目光,面前的男人眉头紧锁、目光幽深,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不是,这发生甚么事了?
黎沃就这样咬着没任何攻击性反应的小刀,神色狐疑、满脑子问号地看着他俩。
“哥哥,你……你别杀他,他是好人,”谷爱埋咽了口口水,她探出半个身子,鼓起勇气,颤着声音说,“我知道你的,哥哥,你也是个好人,你帮过我和……玛格姐姐的……”
那男人听到“玛格”二字,神色明显更为凝重,他沉声道:
“跑掉的小孩,是你?”
谷爱埋点了点头。
——从红灯区逃走的小孩,原来是有在这个白阳军官的帮助下吗?
“玛格……玛格现在呢?”男人往前迈了一步,他有些紧张起来,“她怎么样了?她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谷爱埋往后退,她很显然还在害怕这个白阳人,只见这女孩躲到墙后,只留下一个影子。灯光惨白地散射,那影子的小脑袋上下晃了晃,表示——
她还活着。
白阳人目光闪动,他喃喃道:
“是吗?她还……”
然而又是话音未落,一拳已经砸向他的脸!拳风带着硝烟的火气杀来,丝毫不留情面!白阳人被揍翻在地,一颗牙蹦了出来,咕咚咕咚地滚落在地上。
“喜欢聊天是吧?”黎沃揉了揉拳头,“喜欢走神是吧?”
黎沃的嘴角还在淌着血,他扬起下巴朝地上的人散漫一笑,突然有点像茹毛饮血的野兽,正对自己的猎物虎视眈眈。
白阳人马上凝神控制着小刀,不料那诡谲多端的小刀竟怎么都不听使唤,定睛一看,原来是这把令自己引以为豪的武器竟被这野蛮人插入到墙缝中,力度之大、深度之深到怎么都拔不出来,他还能依稀感觉到刀刃有些磨损了!
黎沃毫不留情地再往他脸上来了一拳,对方的另一颗牙掉了出去。
躲在暗处的谷爱埋五指抠着墙壁,不知这一下,她该站在哪一方了。
黎沃面无表情揪住他的领口,把他狠狠拉起来,低声问:
“你是谁,谁派你过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被打掉两颗牙的白阳人嘴角流出血来,他呼吸急促,微张开嘴唇,黎沃一时意识到自己下手好像重了,脑海中“再来一拳,对他严刑拷打”的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稍微松了松手,让新鲜又浑浊的空气灌入对方的肺中。他将耳朵贴了过去。
只听那白阳军官说话漏气道:
“玛格……玛格……”
——果然,还是给他来一拳比较好,这种不听话的,怎么满嘴“玛格玛格”,玛格咋地啦!为啥不好好回答问题!
但他还是耐心听了下去,对方沉声说:
“玛格要活着——”
瞬间,谷爱埋的尖叫简直要刺破耳膜:“黎沃!”
“你就必须死。”
眼底寒光一闪,不知何时自己的绑在靴后的小刀滑到了那人手中!眼看他就要朝自己的心口插去,黎沃飞速躲闪,但奈何为时已晚,刀尖像刺破气球表面一般刺穿了自己肩部的皮肤,红色的血涌了出来,他抓住对方的手,用尽浑身解数不让刀尖深入!
“凭……什么……”黎沃“嘶嘶”吸着冷气,他大吼一声,用额头将对方撞了个眼冒金星,这才拉开了距离,他握着深入肩膀的小刀,深红色的血顺着金褐色的刀柄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洁白如雪的陶瓷地板上。
谷爱埋跑到他的跟前,张开双臂,两条细瘦的小腿还在打颤,她哆嗦着朝那白阳人喊道:
“哥哥!他、他是好人!玛格姐姐……就是,是他救的!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他了……”
“不……”白阳人开口了,他说话依旧漏风,但声音却无比低沉,倒有些悲怆之意,他说,“玛格,还没被拯救……我们还在,生死边缘。”
——幼年的谷爱埋在小小的房间内,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透过小孔,和几个姐妹争先恐后地偷看隔壁美凤的电视机,有一晚上其他的姐妹都被拉走不知干什么去了,她一个人在房间内。这倒好,她开心坏了,自己一个人专享那小孔里的电视。她记得,那天晚上播了个片子,一个年岁与其相仿的孩子在遇到坏人时,就用言语和一颗善良的心感化了对方,两人还交了朋友。当时的女孩就觉得,她以后也要成为这般美好善良的人。
但是,谷爱埋并不知道,下一集播出的内容,是那人到女孩家中做客,借此机会将她家扫了个一干二净,顺便侵犯了对方,残忍至极。
童话是童话,现实是现实,很多时候,人心难测、人性难猜,当我们用善良天真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又是否会用等价的眼光看待我们?
食人花有着精致的容颜,糖果屋内藏着沸腾燃烧的煮锅,那些烂漫真诚的背后,是隐匿带血的獠牙。人与人间既有真心,又有阴谋,既有合作,又有背叛。万千风云变幻,一路走来,哪有永恒不变的避风港,谁与谁,都活在风口浪尖上,只是比谁命更长罢了。
这就是现实,不可逃避的现实。
三年前,这个孩子选择了逃跑,但过程并不顺利。
她很快就被抓回来,然后遭受一顿毒打;但她始终没有放弃逃跑的希望。
而有一次,她刚逃出门口外十米,探照灯明晃晃地就射了过来,猎犬大声吼叫。
她以为又要被抓了,但身体一轻,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人夹在了胳膊旁。抬眼一看,是一名白阳军官,女孩以为他是来把自己带回去的,刚想尖叫,男人就对她说:
“我来带你出去。”
他把这小不点夹着走了一路,来到边缘城的一个破旧小屋内。她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玛格!她伤痕累累、双目紧闭。这个男人把自己放下后,就熟稔地照料起玛格,动作轻柔到不像一个白阳军官。
他向谷爱埋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并想给她自由——因为那是玛格希望的,她希望年轻的孩子能逃出红灯区,不必在此受苦。然后给谷爱埋煮了一碗热烘烘的面条。
小朋友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相信谁、喜欢谁。
但红灯区的眼睛无处不在,在谷爱埋决定离开他,前往边缘城独自流浪生活的不久后,她又被抓了回去——这次被殴打侵犯到奄奄一息。
她在一身脏污和泥泞中长大了,筹备了三年,在客人昏睡死沉死沉时,浑身伤痕的谷爱埋在心中复习了一遍路线后,马不停蹄翻下床就跑,然后遇见了黎沃。
时间就这样滴滴答答流淌至此。
谷爱埋挡在黎沃身前,她看到,那白阳人的手环处浮现了一串银色的微型炸弹,密密麻麻、可怖至极。
“我叫天马,是乔霖少爷的下属。”
那人此话说完,银色的炸弹就带着滋滋燃烧的火花,如闪电一般劈来!谷爱埋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身后的黎沃不知何时拔出了那把小刀,以极快的速度将自己圈在怀里,以他最大的能力护着自己。
她闻见这个二十岁青年身上辛辣的血味。
…………
“这座城堡深处,囚禁了不少女性吧?成年的,和未成年的。”
少女的声音是如此轻柔,却又如此沉重,乔霖的心脏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但他很快稳定心绪,面不改色道:
“小姐,不知您是从何处听来此番消息,但我能明确的是,这里……”
“不要撒谎了,”芬琦打断他,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但不至于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她眨了眨眼睛,向乔霖的记忆脑发起接通申请,她略带激动地说,“乔霖少爷,您可以接通我的记忆脑,里面储存着所有证据,但是——”
她说话的同时,乔霖张开记忆脑检索功能,没有接通,直接就突破防御网翻出了芬琦储存的内容——一张张惨不忍睹的情景、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呐喊、一具具鲜血淋漓的躯体,乔霖呼吸一滞,他并不知道这个不出名的记者是从哪里拿到这种东西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乔霖看见了芬琦记忆脑仓库中赤|裸|裸|的“删除键”——如此明目张胆地放出来,难道不怕我直接掌握操纵权删除了吗?
然而下一秒,少女回答了他的疑惑。
“但是您如果强制删除,这份资料将通过巴底律媒体网络,在世界上的每一个大屏幕上呈现,让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少女垂下眼眸,甜甜一笑,说,“杀了我也会是同样的结果。我和这份罪孽,是绑定而密不可分的。”
六点零五分,大厅里人群聚集,衣着靓丽精致的白阳人有说有笑,各式糕点、前餐被侍从一盘一盘端了出来,香气扑鼻得令人垂涎欲滴。夜晚前的那缕光线透过琉璃窗洒向地面,如流水一般,溢漫了瓷砖的每一条缝隙。
几乎逃无可逃。
乔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与芬琦对视,这个少女已经不羞怯于他的眼神了。他低声问:
“目的,是什么?”
——是勒索钱财?要求土地?还是谋求官职?亦或荒谬地想,需要更多爆料?
乔霖的脑细胞不断生长又消亡,如果是以上这种“普通”又简单粗暴的目的,他有许多应对方式。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芬琦却说:
“我要您今晚——亲手杀了她们。”
“您有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若您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完之后,依旧沉默或给出了答案‘不’,这些影像资料将会为众人所知。您知道的,事情一旦暴露,公爵将会怎样处事来拯救家族——无论哪种选择,她们都难逃一死,只不过或早或晚、是个死在谁枪下的问题了。”
“对于该目的,我没有任何解释理由。时间……留给您了,乔霖少爷。”
少女羞涩一笑,回视了乔霖一眼,须臾又移开目光,目光如水、含羞带怯,可言语却锋利无比、字字戳心。
突如其来的陌生记者,让即将政治联姻的乔氏继承人处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乔霖还未回话,依旧张开检索网的记忆脑“嗖”地收到了一条最高级指令,这条指令来自他的母亲檀蓝,只有短短几字:
舞会开始了,你在哪里?速到,不要缺席。
有时,“何去何从”并不暗喻着“迷惘”,可能在某一分叉口上,他更多意味着“选择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