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一夜：蜘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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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讲台旁的墙角，有一只蜘蛛停留了很久了。
那是一只很大很大的蜘蛛，有成年男人巴掌么大，这还是在它守在墙角的情况下，人的眼睛估算的大小。
所有人都知道，它一定比想象中的大。
它是通体黑色的，一前一后两个身子都巨大而四肢短小粗壮，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浑身会发金光，那是它表面的绒毛在飞舞。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或许还可以数清它又硬又粗的腿毛的数量。
它不结网，也从不动弹——至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动弹过。根据《如果蜘蛛在夜里动了那么它要赶在七点之前回到原地并重新摆出和之前一样的pose这几乎不可能》原则，呼，蜘蛛一定没有动过。
它一定不是农村常见的捕蚊虫的长脚蛛。那种蜘蛛是浅色的，而且它的细长美腿往往比身体要长数倍。
它也一定不是捕鸟蛛。虽然外表很像，但是它既没有织网也未见教室附近出现任何鸟类的踪影，只有络绎不绝的蚊虫到处飞舞，一只健全的捕鸟蛛显然不可能不吃饭。
它最可能成为的对象，是那种年龄大到走不动路的农村普通蜘蛛，它待在这里，只是想着慢慢在读书声中老死，也好不负自己身为校园蜘蛛的身份。
不过这些都是些美好的幻想，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幻想。
曾经有人想过去某度搜索它的美照，以确定它不是某剧毒的蜘蛛品种，然而因为细节分辨不清，最终还是没个具体的结果。
也有狠人自告奋勇要打败它，但被一众怕惹祸上身的群众连拖带拽拦下了。
也许它只是歇——事实谁知道呢，也没有人关注，高夏只知道，只要是个人类，就不会敢对它只抱有任何像这样的简单的期待。
它真的停了很久了，久到高夏开始怀疑，那个挂在墙上的黑东西只是个蜕下的壳子。
它是否只是只纸老虎？所有人可能都有过这样的思考，也许还有人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可这种事情，只要你没有真正去撼动他，谁又会知道呢？
五天后，它还是没有动。
众人以为自己等了很久，但事实上好像也没那么久。
慢慢的，众人的紧张开始瓦解了。开始时还是故作镇定，笑闹的语气都特别夸张，而到最后，大家已经可以像无事发生一样照常在教室里嬉闹，音量，频率，内容，都与从前别无二致了。甚至，他们还能站在墙角蹦跶，浑然不觉头顶正有一只蜘蛛在虎视眈眈。
即使那可能只是薛定谔的虎视眈眈。
不过……可笑的是，如果玩耍的过程中不慎抬了头，他们也还是会猛然噤声，默默离开的。
怕还是怕的。都说了，怕是人类优秀本能的体现。
真可笑。
如果他们真的勇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使自己只是只虫，高夏也会敬他们一句“壮士”！或者就算只是只没有长脑子的初生牛犊，以为那不是危险之物，那么他靠近，玩耍，微笑，高夏也不吝对他倾注些温柔。
可惜，人类平白长了个脑子，长了颗心脏，却只是为了侥幸，和忘记。
侥幸自己多长了几岁，得了些蜘蛛施舍来的岁月；而侥幸了，便开始得意洋洋，忘记了初心，忘记当时那么真实存在过的任何情真意切。
——兴许如果没有那蜘蛛，这和谐是的确还可以存在很久的，但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里是有蜘蛛的之后，就总是不由得失望。
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只是失掉了危机感而已。
高夏当然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纵使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到最后，她不还是在重力的作用下，低下了她的宝贵的头颅，把那粒沙子，也默默揉进眼睛了，揉在了眼球后面。甚至有时再见它回到眼前来，她也不会再惊讶，只是心里，总有些怅然若失的奇怪的感伤。
它在上面停留了两周了。
在两周零一天的日子，在第一个学生进门之后，它终于爆发了它的力量——让那个因身体原因无法跑操的女生回到教室后尖叫一声并飙泪。
不过是挪个窝，这些人类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么？
上课的时候，众人一反常态，全无吵闹，全都盯着那只已经跑到投影仪后面、和横梁夹着的一片区域。
那只该死的蜘蛛。
位置真刁钻啊。
那是大多数人的视野盲区。
众人这才痛心自己当时的心大，这可是个不速之客啊，此时却可以像是在自己的王国一样，四处逡巡。
众人早已中了它麻痹的子弹，如今有的，只是在这小小身躯下的瑟瑟发抖，最开始的遇除之而后快的狠劲荡然无存。
人们开始感谢它，祝福它，甚至崇拜它。
高夏惊心这改变。谢它什么？不杀之恩吗？
在这种新的严峻形势下，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蜘蛛不是死的，而且明显还是个年轻小伙——废话，哪只老蜘蛛还能在一晚上哼哧哼哧爬这么远的？
好消息是，蜘蛛终于不是一张二维的画了，这个位置的蜘蛛，得到了多角度的观赏。
人们盯它的胸，盯它的腿，盯它的毛，盯它的眼睛，就是没有盯它的身子分界线的。
没办法，它的两个身子太巨大，中间的分界线就是一条缝，非它选中的人不可看——它指的就是它头底下坐着的那个人。
当那个男生埋头做作业的时候，它将正正好，伏在他头顶的那一块天花板上。
高夏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很不巧，她正是那少数可以看见这只蜘蛛活动的局内人之一。她知道那男生未来有多危险，因为她亲身体会过蜘蛛的可怕，它的力量足以将男生连同它一起毁灭。她也知道，他也只是现在会担惊受怕，警惕这悬而不决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和所有人一样，忘记它的。
会慢慢忘记的……他一定会忘记的……
抱着某些不可说的魔怔心思，已经燃起了对蜘蛛的杀意的高夏，并没有立即动手。
她想看看，那个男生究竟会如何抉择。
在蜘蛛降临的那一天。
并没有高夏想象的那样步步为营，蜘蛛的掉落是很突然的。
高夏在那一瞬间想象了很多的可能。是尖叫着猛摇自己的头试图将蜘蛛甩开，还是愣在原地任蜘蛛无情地撬开他的天灵盖？抑或者，满目怨恨，到处撞人，将蜘蛛毫不留情转移到她的身上，和当年一模一样？
她的眼角甚至已经反射性开始泛红，眼睛里蓄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泪水，嘴唇跟着身体不停地颤抖。
她清醒，她沉迷。她编织幻梦，她看见现实。
但她从来没有关注过，那个男生，永远是端端正正挺着脊梁的，从来没有，趴在桌上过。
不过这不重要，也没有任何深刻含义。
只见那只困扰全班长达一个月的大蜘蛛终于落网，“啪嗒”一声砸在男同学的习题册上，纸页被它疾速降落的风声刮得颤抖不已。老旧的木桌板也跟着发出巨大的沉闷声响，中性笔被震得“咕噜噜”滚落，光亮的笔尖照出了全班同学一致的震惊眼神。
接着就是一阵骚动。
蜘蛛是背面落桌的，给了所有人一个充足发反应时间。而它此时显然还没死，八条腿在使劲挣扎，像是很快就要伺机而动，翻过身来对众人进行灭绝人道的屠杀。
而此男完全没有被周围杂乱的叫喊声影响到，也幸好他的习题册是一本大书，只见他利落果决地将书掀起、往旁边地上一个倒扣，然后上脚使劲一踩、并点着中心扭了扭——蜘蛛与地面的摩擦声传来，显然，这蜘蛛在这种熟练的操刀方式下，是万万没有命可活的了。
“够了吧，你别——”摩擦那么多下了。
旁边有受不了这种刺耳声音的女生紧张又敬畏地看他一眼，男生停顿了一会儿，确保时间够了，便富有谦让意识地挪开了脚。
他平静地把他满是脚印的习题书拿开，蜘蛛尸体上那页纸已经不可避免沾上了一些绿色的尸水，倒没闻到传说中的那种臭不可闻的腥臭味。
！同学们目瞪口呆，都摸摸自己的鸡皮疙瘩，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能与这惨死的蜘蛛感同身受了。
最后大家才敢大着胆子直视蜘蛛的遗体。它的身体完全蜷缩起来了，身子好像都有点瘪了，看着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大，缩起来也不过拳头大小。
“它死了呀……”
“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欸……”
一时间又是流言四起。
同学们都顾着看热闹了，也没观察到高夏的异常，此时高夏早已平静下来了，冷眼看着那个男生又随手把那张给蜘蛛裹尸的习题纸撕掉，冷眼看他把废纸扔到他自己挂在课桌旁的小垃圾袋里，冷眼看他拿纸把封面脚印擦了擦，最后冷眼看他又可以安心继续做题了。
他拍死一只蜘蛛，像拍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
哼，无聊的人。平平无奇，毫无特点。
它算什么？那滩黑东西也配叫蜘蛛？
它才不是蜘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一夜：蜘蛛
